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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車子駛進路川巷的時候,沒剩幾戶人家還亮着燈。
陳感知打着方向盤,餘光瞥向一旁的傅集思,問她:“困嗎?”
“還好。”
“應該快到你家了。”
傅集思以為他動機不純,借着送她回家可能拐她去哪裏逼迫着配合敘個舊,可車子一路開進路川巷,非但沒繞遠,還抄了條這一片的土著居民才知道的近路。
竟然真的是單純地要送她回家。傅集思唏噓。
車廂內很安靜,靜到吞咽口水好像都算大動靜。他連導航都沒開,輕車熟路,認着标示牌上指引的方向。傅集思抓着包帶,看後視鏡裏倒退的房子,疑惑道:“你對這片這麽熟?”
“嗯。”車速趨于平穩,不再拐彎,陳感知說,“前兩年經常在這邊實地勘察。”
“哦。”
合格的久別重逢戲碼會由好久不見的兩個人在短時間內尴尬地交換一些信息,但傅集思和陳感知算不上久別重逢。
他們只有久別,似乎從來沒想過重逢這回事。
所以當陳感知問她是什麽時候回到H市的時候,傅集思明顯愣了一下。
這是個簡單的問題,也沒什麽複雜的答案。
可傅集思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看着窗外,随口說:“就最近。”
“最近嗎。”陳感知重複一遍,“我三月的時候見過你。在馬路邊,你在等紅燈,綠燈一亮你就走了。”
三月,恰好是春暖花開萬物複蘇的季節,和現在入秋的蕭條一比,時間差距有些大了。
“啊,哦,三月。”傅集思想了想,語氣含混,“三月好像是回來了。”
“那怎麽沒去同學聚會?好像是六月,班長到處找你的聯系方式,最後應該有聯系到你吧。”
尾音是個問句,但他篤定傅集思有收到通知。
“剛回來,事情很多。我和大家相處時間也不算長,有點尴尬,就拒絕了。”最後一個拐彎,終于能在路口看見她家屋頂,于是終結了上一個話題,讓陳感知停車,“到了到了,就停這裏吧。時間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
她匆忙去解安全帶,見外的禮貌話張口就來。
安全帶回彈時,被陳感知抓住了。
和外套摩擦的聲音停止,心跳忽然加快,連呼吸聲都被放大在密閉車廂裏。
他攥着那條帶子,不知道說什麽,也忘了這趟要送傅集思回家的目的。
氣氛詭異,非常。傅集思試探地叫了聲他的名字:“陳感知?”
“嗯。”
“我到家了。”
“我知道。”
他将安全帶卡扣重新插回卡槽,長舒出一口氣,看向傅集思側臉:“我們說說話吧。”
“你幹嘛啊?”她眉頭皺起,伸手再去解安全帶,卻碰到了陳感知的手,下意識收回。
“不知道。”陳感知搖搖頭,“你就當我閑的吧。”
算起來,這兩天見的兩面,傅集思一直是以一種拒絕溝通的态度在和陳感知相處。他是脾氣好的人,她知道,可她是耐心不佳的人,也不是願意陪別人打發時間的人,這一點,不知道陳感知知不知道。
“回去吧。送也送到了,別在這沒話找話地堵着了,明天還要上班,我精力有限。”
她拍開他的手,利落解了安全帶,推門下車,一本正經地問他:“你今晚真的沒喝酒?”
“真的。”他點頭。
“那就行。”她彎腰看着車裏的他,确認真的沒有醉态或酒氣,手上一用力,就把車門關上了。
路燈昏暗,此刻又鮮少開着燈的人家,多年失修的路坑窪不平,傅集思走得小心。
身後有車子重新啓動的聲音,轉了個方向,遠光燈一開,從後往前照亮了那條小路。
傅集思依然沒有回頭,舒了一口氣出來,心裏想着随便他吧。
一意孤行或者裝作一個路見不平的好人,都随便陳感知吧。反正和她沒有關系,也從來和她沒有關系。
陳感知開門下車,手撐着車門,看前面那個身影越走越遠,一直到拐進家門。
他摸了摸後腦勺,棘手似的望了會兒天。
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說喝酒了!
*
到家有點遲了,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時間接近零點。
嘉嘉在語音消息裏大呼小叫說今天的營業額有多少位數,傅集思回了個大拇指的表情,放下手機就睡了。
隔天上班,照例收拾完出門等公交車。
街邊銀杏敗落,踩碎一片葉子都有了回聲。
深秋很深,連早起都比往常更困難了一些。
傅集思在路邊看着早高峰前駛過的來往車輛,對這種生活感到麻木,又覺得厭煩。
公交車停下,她落在最後一個上車。
從包裏摸公交卡的時候,摸到了一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是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是陳感知執意要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的盒子。
她推脫了很多遍說不要,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塞到她包裏來的。
司機催促刷卡落座,她反應過來,才掏出卡在機器上“嘀”了一下。
這趟358路,傅集思真的坐了很久。
從過去在澎楊讀書時,到現在去澎楊上班。司機換了一批又一批,路線倒是沒變,經過早市、商圈,最後停在澎楊校門邊。
面對痛苦未知的周一,傅集思深吸了口氣,擡腳走了進去。
她的工作不忙,只是後勤這邊的一個小角色。
去年年底關赫麗發來一條招聘相關的推文,讓傅集思去試試。
推文裏待遇和工作內容都寫得很清楚,正規單位,只招兩個名額,要經歷一輪筆試和一輪面試,綜合得分高者錄取。
通知傅集思前,她媽關赫麗已經幫她報好名了。
原因在于彼時澎楊的校長是關赫麗遙遠的一位表哥,但這是傅集思出了成績收到錄取通知後才知道的事。
她懷疑自己的成績有水分,對別人不公平,對自己也不公平,鬧着絕對不入職。
關赫麗看不下去她那副樣子,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表舅早就調走了。這種争鐵飯碗的事,你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去幹。傅集思,你有沒有志氣,就這麽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你媽?”
她什麽都沒說,默默收拾東西回了H市。
辦公室裏的人小道消息渠道很多,剛來時就聽說了她是某任校長的表外甥女,閑言碎語不斷,傅集思不理會,安靜做事,過了段時間也就消停下來了。
剛進辦公室坐下,孫老師見她來了,“哎呀”一聲,眉梢間都是喜悅,看來心情是不錯。
孫老師說:“傅老師,小黑屋好像理出來很多以前沒人認領的信件,你去看看,說不定也有你的呢。”
她遲鈍地點頭說好,開了電腦準備幹活,心裏沒太在意。
大課間休息前,同期入職的同事想拖她一起去小黑屋看看,卻在半路被孫老師喊住要一份緊急資料,語氣刻不容緩。
走到半路,同事扁着嘴返回,傅集思只好自己去了。
小黑屋其實就是個有些年頭的器材室,裏面只安了一張窗戶一扇門,因為環境太黑,才得名小黑屋。
推門進去,黴味撲鼻。
好在天氣不錯,陽光穿透四方窗戶投下光影,那一籃子無人認領的信件就擺放在布滿灰塵的桌邊。
她還記得上學的時候書信往來是個被落下又提起的新潮,那時候她沒有可以抒發情緒的筆友,唯一站在統一戰線的,只有寫不完的試卷和頻頻空管的水筆。
第六感使然,她翻過籃子裏各種顏色的信封,指腹沾了灰塵,摩挲各種字體和筆跡,果然發現了自己的名字。
“傅集思”三個字被寫的工整規矩,印在最原始的牛皮信封上,四角受潮又受熱泛着時間堆積的黃,微微卷着邊。
再往後翻,一封、兩封、三封......薄薄的信箋攢成一沓,輕飄飄的實感配上那幾筆重重的一撇一捺,她有些發懵。
背面封口被膠水粘得很牢。傅集思試圖暴力拆開,裏面的紙張也因此被撕破了一個小口。
她展開那張泛黃的信紙,只有幾個大字。
一筆一畫,寫得鄭重。
比起過去,年齡增長,閱歷豐富,情感體驗達标,按理來說她不會再因為某些小事而情緒上頭,一下紅了眼眶。
她不願意承認這是某種因物件而觸發情緒産生的觸動,只能接受是被氣的。于是擡起頭,眨了眨眼,要把那幾滴差點冒出眼眶的淚收了回去。
小空間裏,響起她抽鼻子的聲音,還有覺得煩躁的一聲“啧”。
她帶着信回辦公室,同事見她滿載而歸,八卦着問她有什麽新發現。
“沒有啦。”她把信塞進包裏,笑着說,“沒有新發現,就是以前忘記帶走的東西。”
“什麽東西呀?”
很多雙眼睛立馬看過來,她假裝忙活手頭的事情,不經意回答:“同班同學的告白。”
“哇哦!”辦公室裏發出沸騰,女同事們眼冒愛心,男同事握拳擋住嘴角八卦的笑意。
有人接着問:“然後呢然後呢?”
“沒然後了呀,我那時候轉走了。”
“那你豈不是現在才知道他喜歡你咯?還是新發現嘛。”
“不是,”傅集思搖頭,神秘一笑,“其實我一直知道。”
大家激動拍桌,辦公區域吵鬧起來,像從前讀書時,有一點和戀愛相關的風吹草動,班裏就像炸了鍋一樣。
傅集思坐在辦公桌前,耳邊全是大家唏噓“青春真好”“純愛無敵”,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那時候的青春有多好多寶貴,她甚至希望沒有這些冒起粉紅泡泡的事可以講,這樣她就不用轉學,不用去新環境,不用跟在關赫麗身邊,聽她一遍一遍數落“女孩當自強”。
*
陳感知接到電話時,有些意外。
點了軟件上的保存按鈕,起身出了辦公室。
接起電話,他不說“喂”,叫了一聲“集思”。
她問他忙嗎,他說還可以。
“見一面吧。我在澎楊上班,澎楊中學的澎楊,五點鐘下班,你來接我,可以嗎?”
陳感知思考了一下工作進度,協商能不能改到六點,傅集思說可以,直接約了在plus見面。
說起來也好笑,陳感知竟然反問了一句:“plus?”
“那天你們包場的小酒館。”
他想起來了,笑說:“原來叫plus。”
“那我們六點見?”
“好。”
挂電話前,傅集思順口一提:“對了,你的那些信,我收到了。”
本以為對話會留出一段空白供陳感知回想那些信裏都寫了什麽,沒想到他輕輕笑起來,“收到就好。”
“那行吧,”傅集思說,“其他事我們見了面說。”
要挂電話前,陳感知又叫了她一聲。
她重把手機貼回耳邊:“啊?”
“寫信寄信已經過去很久了,年份不需要特地考究,如果內容你感興趣,可以告訴我。”
傅集思雲裏霧裏。“你在說什麽啊?”
“信,你看了嗎?”
“看是看了……”
“那我的意思是,”陳感知停頓在這裏,秉了口氣,“我的意思是我以前喜歡你這件事,沒——”
電話被挂斷了。
啪嗒——
傅集思桌上一聲巨響,專注做表格的老師們都循聲看過來。她不好意思笑笑,說手滑,沒注意手機就掉下來了。
老師們轉回去,她附低身子貼近桌面,借電腦顯示屏擋住了自己的臉,拍拍胸口,好像心有餘悸。
陳感知瘋了吧!
他一定是瘋了!
在心裏罵完這兩句,傅集思才坐正了直起身來,路過去飲水機接水的同事見她這樣,以為是身體不舒服,探了探她額頭問:“傅老師,你發燒了?”
“沒有啊。”傅集思說。
“那你臉怎麽這麽紅?”
“哦!”她立馬用兩只手背捂住降溫,“好像頭是有點暈,沒關系,不用管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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