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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桃月做了妥協,她的處境立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将一支金簪炫耀似地遞給時塵安看,燈燭下精致的簪體流淌着碎金一般的浮光,讓時塵安相形見绌,連碰一碰的勇氣都沒有。
桃月見她一副沒見過市面的鄉巴佬模樣,眼眉一斜,那濃厚的得意便如蝴蝶似的都飛了出來:“你若喜歡,盡管拿去。”
此時乍富的桃月的口吻已經傲慢得好似她有一個寶庫,寶庫裏都是這樣漂亮名貴的金簪,方才能讓她揮金如土。
“你拿走一個不算得什麽,我還有好多。”
時塵安立刻搖搖頭。
她當然不會接,除卻無功不受祿外,她一想到桃月為了得到這支金簪,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心裏就會隐隐作痛。
時塵安在可憐桃月。
桃月卻渾然不覺,她正愛不釋手地摩挲着那支金簪。
那大方的話,不過算準了依着時塵安的性子是絕對不會收了這金簪的,方才說得出口,否則桃月哪裏舍得。
別說是這樣名貴的金簪了,就是一粒米,都是靠她出賣尊嚴,伺候太監換來的,她怎麽舍得讓尚且幹淨的時塵安白白撿了這便宜去。
桃月低着頭,眼裏有幾分戾氣以及悵惘。
桃月做了妥協,時塵安這兒卻如石沉大海,久等不到消息,小要熬不住了,他把時塵安叫了過去。
他以為時塵安總會想明白的,桃月的好日子就在她面前徐徐展開,就像是一罐開了壇的蜂蜜,時塵安從小吃着苦長大,怎麽可能有骨氣拒絕這樣一罐甜甜蜜蜜的好東西。
因此,小要覺得,時塵安總會答應的。
他成竹在胸地看着時塵安,像是在看一條已經被他網住的魚。
一條只能在岸上撲騰,徒勞地感受清水、自由都随着生命在一點一滴逝去的魚。
“小要公公,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還是不了。”
小要的笑容凝在了唇邊,那勢在必得的笑意還沒有消下去,眼中已經彌漫起被人忤逆後的惱羞成怒,一面割兩情的神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有種說不出的猙獰。
他道:“你想好了?”
時塵安忐忑地點點頭。
小要一頓,半晌,道:“你去吧。”
時塵安詫異于小要的好說話,她驚訝之下,覺得這世上到底還是好人多些,因此胡亂點頭,臨走之前,往日對小要的恐懼散了許多,那點同病相憐反而往上頂了些。
她道:“小要公公,若是你往後寂寞了,想找人陪你吃飯,說會兒,可以來找我。”
她還是不明白與小要對食意味着什麽。
小要望着那張單純幹淨的臉,邪火卻燒得比怒火還要旺,時塵安開門又關門,屋內沉寂下來,只有寥落的斜陽照在了小要的臉上。
他想,都是在同一個泥沼裏掙紮求生的人,憑什麽只有時塵安還幹幹淨淨地站在岸上。
*
時塵安拒絕了小要後,她的活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倒不是桃月偷奸耍滑,而是那些太監總是要桃月去陪他們。
“那些?”時塵安疑心自己聽錯了,“對食,難道不是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嗎?”
桃月沒吭聲。
她挽起長發,露出一截滿是紅痕的脖子,傷口既殘忍又妖豔,讓時塵安立刻閉了嘴。
時塵安過得比以前更累了。
豹房只有她一個人清掃,她的腰長久地彎着,需要跪在地上,一點點擦過地面。她的手總是浸泡在水裏,皮膚皴裂又長,在初秋的冷清裏,像是破碎的大地。她總是餓的,盡管每次都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完,但大量的勞作還是讓她快速饑餓,快速消瘦。
她原本是朝陽裏的鮮花,此時卻像是一葦孱弱的蒲柳,纖細,卻有旁人難以企及的韌勁。
小要在旁冷眼瞧着,發現自己越發迷戀時塵安。
他原本想要挫碎時塵安的驕傲,讓她跪在地上舔自己的腳,可是到了現在,小要卻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覺得,如果再得不到時塵安,他就要發瘋。
那天,時塵安拖着疲憊勞作一日的身軀,睡進被窩裏,幾乎是腦袋一挨枕頭就立刻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在她睡得正沉時,她被一陣大力給晃醒。屋內沒有點燈,一個同樣孱弱纖細的身影坐在她床邊,隐忍地抽泣着。
時塵安帶着睡意困惑道:“桃月?”
這半個月來,時塵安早出晚歸,桃月晚出更晚歸,鬧得兩人明明是住在同一間屋子裏,卻連一個照面都沒有機會碰上。
時塵安忙坐起來:“怎麽了?”
她想去摸打火石,手卻被桃月捉住了,窗外月光凄慘,照亮了桃月半側更為凄慘的面容。
時塵安瞳孔驟然放大,為她看到的帶血的唇瓣,紅腫的臉頰。
桃月察覺到了時塵安的凝滞,她意識到即使沒有點燈,時塵安也發現了她的狼狽,那些狼狽是再多的金銀都沒有辦法粉飾的不堪,這讓她陷入了癫狂之中。
她狠狠地握住時塵安的肩膀,手指用力地鉗進了時塵安的皮/肉之中,她卻一無所覺,口中呢喃道:“塵安,你從了小要
吧,替我分擔一些,我受不了他們了……”
她撤了簪釵,披散着黑發,濃黑的影子緊緊貼在時塵安身上,活像是水鬼拖住了能讓她去往往生極樂的替死鬼。
時塵安的冷汗冒了出來。
第二天,她的枕頭底下多了一把剪刀。
時塵安原本便足夠沉默寡言,桃月夜晚的異常之後,她更是如此,偶爾撞見人迎面走來,她都是貼着牆壁,面朝裏站着。
她終于朦胧地意識到了對食背後殘忍的現實,也知道了自己究竟掉落在了怎樣的龍潭虎穴中。
在桃月沒有回到房間前,她用磨刀石磨着剪子,告訴自己,大不了一起死。
她原本就沒有什麽好眷戀的,父母背棄她,深宮又是一團要吞噬人性命的黑霧,她孑然獨立,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若是活下去的代價是她下墜,變成桃月,變成伥鬼,那她寧可抱着死亡的勇氣,與所有逼迫她的人同歸于盡。
那個夜晚終于還是來臨了。
時塵安抵抗不住疲倦,依然快速地進入了夢鄉之中,直到,她察覺到了身上有一只手在胡亂地摸着。
時塵安幾乎立刻清醒,手下意識地便摸出了那把被她精心磨過,已然鋒利無比的剪子。
小要沒有察覺,他依然沉浸在即将擁有時塵安的興奮之中。
他有過好多女人,那些女人與桃月一般,都是主動依附過來的米蟲,很乖巧,很順從,但也正是因為太過乖巧和順從,所以才讓小要很快就膩味了。
小要八歲進宮,在什麽都不懂的年歲裏,就折了脊梁,丢了靈魂。現在,他有了點小權,想要回過頭把自己的靈魂給找回來,卻發現他連靈魂是什麽都不知道。
他在那些宮女身上,看到的只有自己。
一個迅速沉淪進泥潭的自己。
自己折磨自己,又有什麽好玩的?
不像時塵安。
小要堅信,只有時塵安才能給自己一個能夠讓他安寧下來的答案。當她折斷脊梁跪在自己的面前那一刻,小要才能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連時塵安都屈服了,你這樣心思歹毒,真的不是因為你是個死太監,沒了根,所以才會心思陰暗。
人本就是惡的。
也因此,他堅定地相信着,折斷時塵安的過程,将會帶給他殘忍又美好的享受。
小要興奮地指尖都在顫抖,他帶了麻繩,要把時塵安的腳先捆起來,因此他沒有察覺到時塵安已經醒了,正将剪子握在手裏,無聲地看着她。
小要用了麻繩,時塵安才明白桃月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傷痕是從哪裏來的。
而現在,他要用同樣的辦法來折磨自己了。
時塵安眼睛一熱,腳一抽,踹在專心捆她的小要的眼睛上,也是時塵安腳太酸太累,攢不起勁來,使得小要的身子一晃就穩住了,他反應很快,朝時塵安撲過來。
“臭婊……”
眼前寒芒閃過,一把剪子紮進了他的胸口,小要不可置信地看着時塵安,伸手要去奪。
時塵安才知道剪子被她磨得鋒利了,卻沒有捅得太深,于是她狠狠咬住唇,握住剪子,一下又一下,他們兩人的身體在纏
鬥中從床上滾了下來,撞翻凳子,踹歪椅子,茶盞碎落一地。
門外不知情的小太監笑道:“幹爹,你別太用勁,否則到我們手裏沒氣了,就不好玩了。”
時塵安瞳孔一縮,用盡全力,把尖銳的剪子捅進了小要的頸側,鮮血噴了滿手。
她的手因為長時間用力而緊緊地五指蜷在一起,那雙沾了血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現寒芒,她輕聲吐出兩個字:“畜牲。”
小要聽到了這兩個字,眼中迸發出奇異的光芒,想說點什麽,頭一歪,卻沒了氣。
門外的小太監聽到沒了動靜,有些奇怪,又敲了兩下門。
太監沒根,癖好各不同,玩女人時,打女人,被女人打,都很正常,因此什麽動靜都有。
而小要大抵是覺得丢臉,他利誘時塵安不行,沒道理威逼還要落了下風,再加上他又覺得這是馴服時塵安這頭倔獸至關重要的一環,因此和時塵安纏鬥時,愣是沒叫他的徒子徒孫進來幫忙,所以才能讓時塵安這樣痛快地殺了他。
但時塵安也知道,她的好運将結束在此。
她沒應聲,松開握剪子的手,從小要身上離開,平靜地坐在血泊裏,等着那些太監察覺異樣,沖進來,将她繩之以法。
時塵安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因為這是她所能給自己安排得最好的命運了。
然而,命運卻在此時打了個盹。
一個聲音匆匆地由遠及近,帶着慌張:“快,叫幹爹趕緊穿好衣服出來,陛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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