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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時塵安醒來, 發現自己處于夢幻般的環境之中,錦被暖香,珍畫寶字, 名瓷玉屏, 一一陳列,宛若仙境。

她看得正呆,忽有個陌生老頭湊上來, 給她搭脈,時塵安從他的衣服上認出來他是太醫, 便乖乖把手給他了, 她禮貌地問他自己的身體狀況, 太醫沉聲道:“可得好好将養, 仔細落下病根, 英年早逝。”

時塵安心一沉, 她輕輕應了聲,怔怔地看着床帳挂落的承塵。

太醫卻出去了,她心情低落, 原本是沒在意的,偏偏太醫在外頭喚了聲陛下,驚得時塵安打了個輕嗝。

此時卻有腳步聲有遠及近,時塵安忙捂着嘴, 扯起被子蓋過頭, 同時緊緊閉上眼, 努力裝死。只是因為緊張過了頭, 哪怕她很努力地捂住嘴, 那嗝聲還是從嘴巴縫裏漏出來。

時塵安絕望了。

被窩之外,皇帝看着時塵安把被子從頭蓋到腳, 密不透風的,無奈地道:“是我。”

這是小川的聲音!

時塵安眼眸一亮,掀開被子,仍舊是熟悉的臉,她還未及驚喜,卻看到了小川身上的衣裳,朱湛色的長袍,用金線繡着瑞龍祥雲,時塵安的笑容一滞,鹿眼瞪得圓溜。

皇帝撩袍,側身坐下,問她:“身上可還疼不疼?有沒有餓了?爐上滾着魚片粥,要不要讓人給你端來。”

時塵安仍舊懵懵地看着他,那雙眼澄靜如山泉,淺淺映出皇帝的影子來。

皇帝擡手,手背放在時塵安的額頭,他的手很涼,貼了會兒,又去貼自己的額頭,道:“吃了藥,終于退了些熱。”

他見時塵安始終不說話,便叫劉福全把魚片粥和熬好的姜片茶端來。劉福全應聲就去了,眼神規矩,連一眼都未往皇帝的床榻上掃過。

時塵安頗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腳,這一動才叫她發現她的腳被厚厚地裹起,上了夾板。

她略有些吃驚,想起身看看,皇帝按住她的肩膀,告訴她:“慎刑司的鞭子厲害,抽斷了你的骨頭,放心,太醫已為你做了處理,好生養着,日後不會影響你行走。”

時塵安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你們還可以這麽平靜?”

皇帝道:“什麽?”

被子被時塵安老老實實地蓋到了她的下巴下,只露出一張蒼白小臉,小小的一團,像是被鎖在床帳之下,她垂着眼,依然沒有與皇帝對視的勇氣,但聲音細而堅定,她略帶疑惑道:“你們欺騙了我,不是嗎?為什麽你們還可以這麽平靜,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門開了,劉福全用描金漆盤托着魚片粥和姜片茶進來,恰好聽到了時塵安的疑問,他差點把漆盤扔出去——就算早知道皇帝對時塵安是另眼相看,但時塵安這話說得也忒大膽了些。

他憂心忡忡地望着皇帝,皇帝今日的心情可是被太後折騰壞了,想來是沒什麽心情再哄着時塵安了,畢竟現在他已經不是‘小川’,而是名副其實、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皇帝陛下。

但,皇帝道:“因為我很擔心你的身體狀況,想要你吃了飯,喝了藥,再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他向劉福全招手,劉福全立刻彎腰用一個小幾子把粥和茶放在床邊。

時塵安悶悶地看着劉福全,她想表現出一些情緒來表達蒙受欺騙的不滿,但因為皇帝文質彬彬,關心滿滿,又率先表達了些歉意,倒讓時塵安發不出任何的小情緒了。

她只好悶悶不樂的:“嗯。”

皇帝笑了:“真乖。”

劉福全卻知道這是皇帝一貫的手段,他總是有辦法的,看似給了別人選擇,其實仍舊牢牢地将事态走向與最終結果掌控在他的手裏。

劉福全把引枕遞給他,他扶着時塵安的肩膀幫她坐起來,時塵安并不習慣他的觸碰,此時的他不再是小川,而是皇帝,皇帝是冷血、霸道、無情的,她心裏依然存留着對皇帝的恐懼,因此他貼着她的單衣傳來的觸感,對時塵安來說,帶着毒蛇冷血的粘膩。

時塵安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她的手臂努力給身體支撐力量,好趕緊結束這對她來說不安的觸碰。

皇帝應當是察覺了,因為當他的手指出擊到時塵安的那瞬,他便迅速擡起眼皮掃了眼她的神色。

兩人都對時塵安的抵觸心照不宣。

他把引枕塞在了時塵安的腰後,端起了魚片粥。魚片粥熬得稠,時塵安嗅到了米香,肚子終于後知後覺發出了饑叫聲,她眼巴巴地盯着皇帝手裏的粥。

皇帝笑了下,并未把瓷碗遞給時塵安,而是用勺子舀起了熱粥,他的言外之意是極其明确了,時塵安僵了僵。

她并不願與皇帝有過多的接觸,她根本鬧不明白現在他們究竟算什麽關系。

皇帝是小川,那她與小川的那些事還做數嗎?小川是皇帝,他從最開始就帶着謊言接近她,他的情誼是真的嗎?她還能相信他嗎?

她不知道自己面對皇帝時,應當是君與奴婢的關系,還是結拜的兄妹的關系,她這樣混亂,難受,無所适從,她不知道為何皇帝還能平靜地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繼續用親昵的态度對待她。

究竟是他沒有心,還是他以為她沒有心?

時塵安看着那勺對她充滿誘惑力的熱粥,仍舊僵持在原地。

她以最愚蠢的方式表達她的不滿,皇帝大可以撤走飯食,餓她幾頓,直到把她餓到老實聽話了為止,又或者,直接把她丢出去,讓她拖着傷重的身軀,自身自滅。

時塵安都知道,然而,她擡起眼,用最為倔強的目光看着皇帝。

在靜靜的對峙之中,頭一回,皇帝敗落了,他明明有那麽多方法可以對付時塵安,但他仍舊選擇向她低頭,把瓷碗遞給了時塵安。

他說:“我向你道歉。最開始沒有及時向你說明身份,是出于政事的考量,後來卻是想與你繼續做朋友。我的身份是假的,但我的那些情誼是真的,你仍可以将我當作你的兄長。”

時塵安沒吭聲,她低頭吃着粥,但其實她已經嘗不出魚片粥的味道了,她所有的思緒都在皇帝的那些話上。

皇帝道:“等你身體養好了,我會下旨冊封你做公主。”

“不——”時塵安有了反應,她堅決道,“我不做公主。”

皇帝目光沉靜地看着她,時塵安的聲音不由輕了些,但她依然繼續說道:“我想出宮,如果你真的是小川,你可不可以讓我出宮?”

皇帝沒有回答。

時塵安有些不安,這一次,她覺得她好像真的惹到了皇帝。

PanPan  過了會兒,皇帝道:“你先把身體養好,太醫說你這次受得傷重,需要養好些時日,好好地養。”

時塵安道:“那我可不可以出宮?”

皇帝看着她怎麽也藏不住地期待的目光,笑了一下:“如果你身體不好,我怎麽能放心讓你出宮?”

時塵安以為這話就是句承諾了,蒼白的臉龐終于有了笑意,她心滿意足地大口大口吃着熱粥。

皇帝的目光落在虛空中。

太後想錯了一件事,時塵安不是貓,怎麽會乖巧地留在他的身邊?

她原本就不需要做這些事的。

時塵安吃完了粥,喝完了姜片茶,皇帝讓人給她換藥。他要出去避嫌,時塵安卻很緊張,想叫住他,舌尖從‘小川’繞回了‘陛下’之上。

雖然只是個稱呼,但皇帝仍舊能感受到時塵安在心理上,已經對他樹立起厚重的壁障了。

皇帝道:“知道我的名字嗎?”

時塵安懵着臉,搖搖頭。

“我叫靳川言,山川湖海的川,言不由衷的言,”他彎下腰,俊秀的眼眉裏淺映着燭光,那般溫柔,“以後叫我靳川言。”

時塵安的喉嚨裏卻像是被堵着,怎樣也發不出這三個字的音來,皇帝明明看出了她的窘迫,在太醫與仆從的衆目睽睽下,他卻仍舊彎着腰,與時塵安僵持着。

他讓過一回步,這回卻不再肯了。時塵安一想到那麽多人都在等着她的反應,簡直如芒在背,她快速地極小聲地叫了聲:“靳川言。”便立刻轉過頭去。

那副樣子像是迅速把什麽棘手的東西扔開了。

皇帝的喉嚨裏卻悶出了聲輕笑,帶着些愉悅,他不再為難時塵安,出去了,門被關上後,時塵安才緩慢地轉過臉來。

她擡手摸了摸臉頰,發現有些燙。

大約是因為發熱不曾退完全,或者房子裏燒了火龍的緣故,時塵安想。

等太醫上完藥,時塵安才想起她還有些事要問靳川言,可是現在他沒了蹤影,也不知道之後還回不回來,她有些着急,詢問太醫能不能幫她找一下靳川言,問他肯不肯來這兒一趟。

太醫睜大了眼看着她,那副樣子簡直像是在說‘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

時塵安不解地看着他。

太醫道:“我們為人臣子的哪個敢打探陛下的行蹤?”

時塵安反應過來,頗有些局促。

“但是,”太醫話鋒一轉,“陛下總要回來吧,畢竟暖閣被你睡了,他今晚可沒地兒住了。”

時塵安臉騰地燒紅了,她結巴道:“什,什麽意思?”

太醫道:“你不知道嗎?你睡的是陛下的龍榻。”

時塵安終于知道被子上那些熟悉的龍涎香究竟來自何處,只是不知究竟是被子上熏了香後沾到了靳川言身上,還是靳川言身上的香染到了被子裏。

但無論哪一種,時塵安只要想到昨夜靳川言穿着寝衣,蓋着現在她蓋着的被子,睡在她現在睡着的床榻上,時塵安就誠惶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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