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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睡了靳川言的床, 時塵安如坐針氈,怎樣也不肯躺回去,眼巴巴地靠着引枕等着靳川言回來。

幸好靳川言并未讓她等多久。

“陛……靳川言。”時塵安生澀地叫着靳川言的名字, 很奇怪, 她方才還覺得靳川言威不可侵,可叫了他的名字後,她便覺得她同他的距離近了。

“怎麽了?”靳川言看着時塵安擁着被子, 身子微欠出床帳,似乎在等待他的模樣, 他提步過去。

時塵安小聲道:“我是不是該回豹房去了?”

靳川言恰好走到了床邊, 他坐了下來, 與時塵安平視:“這裏住着不舒服嗎?”

舒服, 自然是舒服的, 時塵安從小到大還沒有住過這麽好的房間, 她搖了搖頭:“這兒是你的床,我睡了你的床,你睡哪?”

靳川言輕笑:“宮裏那麽多的屋舍, 你害怕少我一張床?”

時塵安一想,他說的也是事實,可是,此刻在她身下的是他睡慣的床, 她道:“宮裏那麽多的屋舍, 也不會少我一張床, 對嗎?”所以她也并非一定要睡在這兒。

時塵安擡起眼, 期待地看着靳川言。

她總是這般, 當對他人有所求時,就會睜着可愛幼圓的鹿眼, 飽含期待地專注地看着對方,好似,她所能依仗的便只有對方一人,他是她唯一的神明。

假設靳川言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就當真要被時塵安打動了。

他道:“可是你受了傷總要有人照顧,你覺得豹房的那些宮人能照顧好你嗎?”

他的話戳痛了時塵安,時塵安臉上有些落寞。

靳川言道:“我就睡在碧紗櫥,離你近,夜裏我不習慣宮人近身伺候,因此你若身體不适,只管叫我。”

時塵安道:“桃月她們怎麽樣了?”

靳川言一頓,掀起的眼皮下,眼眸微斂着光:“你希望她們如何?”

時塵安道:“按……按律處置?”

靳川言颔首:“那就按律處置了。”

時塵安覺得靳川言這話有點怪,但她現在暈頭轉向的,一時之間也難以判斷出究竟哪兒怪。她悶悶地睡下,看到靳川言往碧紗櫥走去。

兩人卻是離得很近,說句夢話都可以被對方聽到。

時塵安仍然覺得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真實,她不知道桃月為何揭發她,也不知道袁姑姑究竟是怎麽回事,更不知道小川怎麽就成了皇帝陛下。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快到寅時時,因為麻沸散藥效過了,時塵安被活生生痛醒。直到此時,她才真正的明白她的身體究竟被傷成了什麽樣,那些藏在繃帶下的傷口以這樣的方式警告她不能再任性。

時塵安疼得流出眼淚來,她叫靳川言,天光暗如沉鐵,她懷疑她的聲音并不能穿透這密不透風的暗色,因為她叫了很多聲,靳川言都沒響動。

時塵安想依靠自己爬起來,她的手握住了床欄,一雙冰涼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時塵安擡眼,對上了一具只有脖頸的屍體,桃月的頭顱滾在她的床上,猙獰地質問她:“時塵安,你明明可以救我,你為什麽不肯救我?”

桃月朝她撲過來,豁開的嘴裏竟然沒有舌頭。

時塵安驚醒,她的雙眼還沒有适應刺亮的燭光,就感到身子墜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好似方才的冰涼粘膩都是錯覺,她聽着靳川言沉穩的心跳聲,緊緊地拽着他的寝衣。

“做噩夢了嗎?”靳川言替她擦去眼淚,“剛才你一直在叫我,”他一頓,“小川。”

身上的疼痛不是錯覺,又經歷了驚悸,時塵安的聲音虛弱了不少,她道:“疼。”

靳川言道:“我讓人去準備麻沸散了。”

時塵安點了點頭。

她沒再說話了,靳川言也不再追問,只是陪着她。

麻沸散很快送來,時塵安服下,服完之後似乎該睡了,現在還不到寅時,靳川言沒有早朝,但白日裏還有很多公務等着他,若要他點燈陪她熬着就很不近人情了。

因此時塵安懂事得什麽都沒說,依依不舍地自覺地躺了回去,她把被子拉到下巴下,手在被子下緊緊地抓着羊絨毯。

靳川言起身将茶盞放回桌上,然後那點豆大的燭火又重新回到了時塵安的床邊,時塵安不由被吸引過去,貪戀地盯着那盞燭火。

靳川言舉着燈盞問她:“還可不可以一個人睡?”

時塵安犟嘴:“可以。”

靳川言頓了下,便舉着那盞燈走了,沒過一會兒,唯一的光亮熄滅,暖閣裏重新變得暗無天日。時塵安這時再閉上眼,出現的就不僅僅是桃月,還有小要,她害怕得瑟瑟發抖。

時間變得漫長無比,可能只是一小會兒,可能也過去了很久,時塵安在恐懼中窒息,忽然碧紗櫥那亮起了一豆燈火,時塵安喘了口氣,叫道:“靳川言。”

靳川言答得快:“嗯?”

勇氣洩了大半,時塵安的聲音又輕了:“我不敢一個人睡。”

碧紗櫥裏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時塵安的聲音略微揚了揚:“你可不可以……把燈盞給我?”

摩擦的聲音一頓,時塵安緊張地等着,她知道這會打擾靳川言的休息,因此她其實不報什麽期待,她只是在想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可能靳川言會心軟。

然後她聽到了無奈的一聲輕笑。

靳川言道:“如果把燈盞給你,我就沒法睡了。”

“可是,可是……”

“我白天還要處理很多公務,都事關民生大計。”

時塵安‘可是’不下去了,可憐巴巴地閉了嘴。

靳川言等了會兒,等不到她的回音,他無奈地扯了扯嘴,道:“如果你實在害怕,我可以陪你睡。”

時塵安要不是因為一身傷,她簡直要驚得從床榻上彈坐起。

“不不不……”

“兩床被子,中間再塞個枕頭,這就相當于兩張床,我們各睡個的。”

時塵安安靜了。

“我想你能聽到我的呼吸聲,應當會心安很多。”

沉默。

靳川言靜靜地等着。

“……好吧。”

靳川言笑了一下。

分睡兩床被子,就相當于睡了大通鋪,這樣的大通鋪時塵安也不是沒睡過,她這麽一想,心裏就不緊張了,靳川言還沒過來,她就主動卷起小被褥,給靳川言讓了個好大的床位,然後她鄭重其事地将三個引枕豎排隔在兩人之間。

簡直比楚河漢界還要泾渭分明。

靳川言抱着被子過來後看到了這場景,輕挑了下眉,他什麽都沒說,鋪好被子,躺下了。

暖閣重新歸于黑暗。

但或許正如靳川言所說的那般,因為耳畔多了一縷呼吸聲,時塵安心安了許多,這回她入睡得很快。

辰時,靳川言起身,挽了一夜的床帳此時被放了下去,時塵安隔着紗帳看到劉福全伺候靳川言更衣。她懊惱地捂了臉,她以為這是兩人間的秘密,卻忘了這秘密還會被宮人看到。

時塵安聽着外頭的響動,不自在得很,只好選擇繼續悶頭裝睡。

劉福全簡直震撼無比。

雖然他表面平靜地專心伺候靳川言更衣,雖然他也知道時塵安受了重傷,靳川言只是狠辣了點,卻絕非禽獸,但……他從來沒有如此刻般動用了他全部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往床榻上瞟。

他真的好像看看紗帳之後究竟是個什麽情景。

怎麽,怎麽就睡一張床了呢?

靳川言不是都打算冊封時塵安做公主,連封號都想好了嗎?

這,這究竟是帝妃還是兄妹啊?

劉福全的好奇心快繃不住不說,他更擔心靳川言處理此事過于随意,而會造成的那一串連鎖反應導致的結果。

他一向知道靳川言潇灑随意慣了,對很多世俗看重的名聲倫理都不在乎,但……

劉福全不敢往下設想那些可怕的場景,只是慶幸至今也沒什麽人知道靳川言冊封時塵安做公主的事。

劉福全走遠的神思終于在靳川言的迫視下回籠,他恍然發現自己錯将清茶當作建連紅棗湯遞了出去,他伺候了靳川言多年,這是他少見犯的錯誤,劉福全忙換了瓷碗。

靳川言盯了他會兒,終于把白瓷碗接了過去,他慢悠悠地用勺子攪淡棕色的紅棗湯,道:“暖閣裏發生的一切,都不許傳出去。”

劉福全松了口氣,謝天謝地,靳川言終于肯在乎一回倫理名聲了。

劉福全忙應下。

靳川言道:“慎刑司那邊的事,你不必和時塵安說得太詳細。”

劉福全擡起臉:“宮裏人多眼雜……”

“在她傷好之前,別讓她接觸到其他人。”靳川言道,“做得到嗎?”

劉福全忙應了下來。

靳川言沒喝紅棗湯就把白瓷碗放下,他轉身進了屋。

門沒關嚴實,,門沒關嚴實,劉福全聽到他在和時塵安說話:“再躺會兒就起來吃飯,知道嗎?早膳不可不吃,仔細長不高。午膳我也不回來,你要吃什麽盡管和小鄭說,不要不好意思,否則他成日沒事幹,無聊得很。”

劉福全頭回知道原來霸道專橫的皇帝,私下竟然也有這麽婆婆媽媽的一面,連小姑娘用個膳都能不厭其煩地交待那麽多。而且,皇帝似乎從不對時塵安自稱‘朕’,這樣聽起來倒還真的像……

劉福全想了想,确定了,靳川言真的像一個關心妹妹的好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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