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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好, 很好。”靳川言看着時塵安,陰陽怪氣的。
時塵安卻覺得無辜極了,本來就是, 太後那事上, 她也不是沒關心過,但靳川言一個字都沒聽,既然如此, 她又何必浪費口舌。
靳川言畢竟不是小川,不是能和她平等議事的關系, 時塵安看清了這點, 自然也不會再不知好歹地自己給自己碰壁。
但靳川言的陰陽怪氣實在讓她莫名又難受, 她提起筆, 規規矩矩地練字, 注意不發出多餘的響動, 再引得靳川言來找她的茬。
靳川言的舌尖頂了頂腮,涼涼地看着時塵安。
到了晚間,時塵安受了小鄭的敲打是再也不肯和靳川言同床而眠了, 靳川言還等着晚上做場大戲,引一引時塵安的愧疚,冷不防遭她反抗,皺眉道:“又怎麽了?”
時塵安看他:“奴婢不合适與陛下同枕共眠。”
靳川言道:“昨夜不是同你說過了?既是宮女, 哪裏有資格挑挑揀揀地選卧榻, 更何況, 我的床榻難道還不夠好?”
他是真的不知道時塵安在拒絕什麽, 她受了傷正是要養傷的時候, 而他的卧榻綿軟,暖和, 一等一的舒适,怎麽看,都是一個養傷的好去處,時塵安卻推三阻四的,好像他床上有洪水猛獸要吃了她一樣。
但時塵安誤會了靳川言的意思,有小鄭話語在前,靳川言這話落到她耳朵裏自然而然就成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爬上朕的龍榻卻爬不成的?你給我知點好歹。’
時塵安縮了縮頭:“奴婢雖是陛下的宮人,但奴婢以為自己應當還有些自由,可以選擇日後究竟要不要留在宮裏。”
靳川言是早知道時塵安是不願留在宮裏的,也知道揭穿了小川的身份後,她恐怕是更不願留下了,于是他有些不大高興地‘嗯’了聲。
時塵安到底面皮薄,把話說得極委婉:“無論作為宮人還是嫔妾,奴婢都不想留在宮裏。”
靳川言的眼皮擡起,詫異流過他的眼眸,他定定地看着時塵安,忽然暴喝:“小鄭!”
時塵安不知道他突然發怒叫小鄭做什麽,不安地直身,就看到小鄭連滾帶爬地進來。
靳川言随手揀起一份要被發回的折子砸在小鄭的腦袋上:“你給朕說說,你這狗嘴裏又瞎吐了什麽狗屁不通的東西!”
靳川言當真是氣到了,時塵安現在怕他怕得要命,他焦頭爛額,還沒想好究竟該怎麽才能讓時塵安對他放下戒心,小鄭這奴才不想着好好幫他便罷了,還盡給他添亂。
時塵安連叫一聲哥哥都不願,又怎麽可能會情願做妃嫔?這分明是在替他把時塵安往外趕。
小鄭有勇氣勸時塵安争寵獻媚,卻也知道靳川言平生最厭惡這點,因此‘奴’了老半天,也奴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偷偷地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時塵安。
時塵安看着靳川言的反應,心裏也漸漸回過神來,一聲沒吭。
靳川言嗤笑:“有膽子說沒膽子認,很好,你說說因你這點私心,你違背了幾回朕的命令?劉福全,把你幹兒子帶走,別再叫朕看到他。”
小鄭眼睜睜看着大好前程在眼前化為煙燼,他拼命叫着時塵安的名字想讨饒,劉福全忙堵上他的嘴,把他帶走了。
時塵安有些郁悶:“你罰了他們,他們卻沖我來讨饒,就是他們剛害過我,也敢腆着臉來沖我讨饒,好像我很好說話似的。”
她想到豹房那些被處死太監,還有桃月的那個夢,有些悶悶不解。
靳川言卻對她竟然會因此不解這件事感到由衷的不解:“你還不好說話?除了我之外,你對誰都好說話,哪怕是害過你的人,你都能為她們求情。”
時塵安以為他說的是溪月和袁姑姑的事,她就不說話了,她不想吵,靳川言有他的大道理,不肯聽她講話,她說了沒有意義。
靳川言卻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指的是桃月。你放過她一回又一回,她就認準你好欺負,連向慎刑司誣告這種蠢事都做得有恃無恐,是不是你給的底氣?”
時塵安沒法反駁靳川言的話,她只能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悶頭聽訓。
靳川言又道:“你這種菩薩心腸,沒有我這個金剛在旁怒目,出了宮,簡直能被人生吞活剝。”
他竟然繞回去了,時塵安還以為靳川言根本不介意她的去留,沒成想,他兜來兜去,還是隐晦地把他的意思傳達給了時塵安,時塵安唯有沉默。
靳川言也不要時塵安的回答,他看透時塵安的心狠之處,他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出言請求時塵安。
因此他又輕輕松松把時塵安才打上的郁結解開了:“趁着還有時間,你不如多向我學習,究竟該怎麽做好一個怒目金剛。”
時塵安的眼睛就亮了:“陛下願意教奴婢嗎?”
“哼。”靳川言冷笑,“你又不了解我,怎麽跟我學?”
這話說得奇怪,時塵安想了很久,直到靳川言都沐浴完畢了,她才突然想起啦靳川言從前與她說過的‘與人争辯沒有意義’的論斷,他那時就直言很多人的行事都受過往的經歷影響,因此各有各的利益要謀,各有各的偏見要守。
這種話套到現在的場景,靳川言說的那話的意思就是‘你不了解我的過去,怎麽知道我必須鐵石心腸的理由’。換言之,要跟着靳川言學,就需要先了解他的過去。
時塵安曾經對小川的過去充滿好奇,那是出于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後來知道小川就是皇帝後,那種好奇就減了,在她看來,生來就是天皇貴胄的靳川言自然什麽都有,他的人生由蜂蜜澆灌,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苦。
她一直這樣認為,若沒有太後的事的話。
時塵安盡管仍舊不認同靳川言激進的處事方式,卻不妨礙她因此對他的過往起了些好奇,坐擁江山權力的母子吃喝不愁,一生優渥,又能有什麽起龃龉的必要。又不是她們這些農戶,一年只靠那三瓜兩棗的收成活命,因此一條細水渠的變道都能輕易挑起兩村之間的械鬥。
她本以為富足的王親貴族的人生,應當平滑柔順如絲綢,一點褶子都不會起的。
時塵安起了好奇,卻不知道該從何得知靳川言的過往,總不能直接開口問靳川言,她倒還沒有蠢到這地步。
就在時塵安糾結不已的時候,靳川言上了床,他坐在床邊看她,寝衣着身,面容清癯俊秀,肩線寬闊挺直。
“你可以獨自睡碧紗櫥。”
還不等時塵安驚喜,他又面無表情地捏碎時塵安的希望:“但明天碧紗櫥就要拿出去丢了,你今天睡了,明天就得睡雪地。”
真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脅,他連睡地上都懶得說——因他知道時塵安那頭傻乎乎的倔驢肯定選擇睡地上——直接就要把時塵安趕去雪地裏,這天氣睡雪地,只怕一晚就得凍死。
他不怕時塵安聽出來他的威脅,因為他知道時塵安沒得選擇。
時塵安道:“但是——”
“什麽但是,”靳川言涼涼地開了口,“你聽小鄭說了幾句話,你就信了他,卻從來沒想過來問問我,難道小鄭才是我?還是昨夜與你說的那話,我若對你別有用心,滿宮十二殿都是我的,你睡哪都沒用,你攔不住我。”
時塵安被他說得沒聲了,過了好會兒才道:“奴婢睡床。”
她想,說到底,她是奴,靳川言是主,他本就可以随便處置她的身體以及生命,她對他的歹心向來是毫無辦法。但現在靳川言沒有對她做任何的事,甚至還說過要冊封她為公主的話,或許,他對她當真沒有多餘的想法。
時塵安終于上了床。
兩人并排躺着,中間依然沒有那些枕頭。
時塵安想不通明明白日裏還放在這床上的枕頭怎麽現在都沒了影,總不是因他們睡到了床上,那些枕頭又被扔去了碧紗櫥吧。
時塵安疑惑不解,卻沒有再和靳川言講這件事,經過昨晚,她知道講了也是多餘,她只能盡量貼着牆,抱着被褥睡去。
她睡得半夢半醒,桃月與溪月仍舊輪番來造訪她的夢,逼着她受驚,但這回叫她清醒的卻是耳畔含糊不清的一聲呢喃:“母後,你為何不喜歡兒臣,只喜歡弟弟?”
時塵安側過臉。
靳川言睡覺也不是很老實,他好像很渴望擁抱,時塵安睡前貼牆,睡着時也乖乖地一動都不動,靳川言卻仍舊能準确地從床外側找回來,找到時塵安,抱着她,臉貼着她的脖頸,因此時塵安感受到了一滴眼淚的滾燙。
時塵安的手指因這滴眼淚而蜷曲。
她輕聲叫了‘靳川言’,靳川言仍舊熟睡着,沒有睜眼,環着她腰的手臂卻收緊了些。時塵安想叫他松松手,那只去擺脫他的手卻反叫他扣住五指,壓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的掌心也是滾燙一片。
在這個深夜,時塵安感覺她好像刺破皇帝的身份面紗,不小心觸碰到了靳川言隐秘的內心。
她在黑暗裏發着怔,并未察覺到剛剛演完一場戲的靳川言懶懶地睜開了密密的眼睫,輕輕的、不為人知地嗅着時塵安肩頸處淡淡的香味。
他感覺自己就是一條大狼狗,外出奔波打獵一日,夜間卻可以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被他标記、有着他的味道的地盤,所有的辛勞都在瞬間化為心安,讓他可以慵懶地趴在翻開的兩只前爪上,惬意地擺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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