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荏苒

第22章 荏苒

哈,約會。

不知道宋知舟記不記得,但袁冉是記得的,他倆還真約過會。

大概也許算不上真正的約會……在高中的時候。

沒心沒肺過了這麽多年,但要論在他這乏善可陳的人生裏落下過痕跡的人……宋知舟應該算一個。

——當然不僅僅指現在,亦包括了更遙遠的過去。

高二那年踢破廁所的隔間門,誤傷到宋知舟,是兩人交集的起點,卻沒想到這孽緣一路往後延續了七年。

把雙臂擦傷的“傷員”送進保健室,袁冉以為這就算是結束了。

卻沒想到隔天午休時,理應不該再有牽扯的漂亮男孩居然從天而降,站他班門口探頭探腦。

宋知舟這樣的人,從來就像皎皎懸挂天空的月,自顧自瑩瑩爍爍吸引着仰視者的目光,卻不曾落地過。

整個班級的學生在辨認出來人時,都陷入了悸動狀态,癡癡傻傻朝門外看。

宋知舟剛站到門口時,袁冉就注意到了。

不僅注意到,還特意挑了本大塊頭畫冊豎起來擋臉。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介意先在桌底下呆一會兒。

他來這個狗屁私立才倆月,已經(被動)得罪了太多人。

孟家那一脈的高年級生,隔三差五找自己麻煩,裏面有沒有孟清蘭授意,他不敢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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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就是排擠與漠視。

也不知是不是袁百梁在世家圈子裏人緣太差,連帶他這個半路撿回來的便宜兒子也跟着遭殃。

同班同學當他是個透明人,四舍五入倒也湊活,至少比和孟家那群王八蛋隔三差五上手比劃來得強。

宋知舟絕對是來找自己的,這可不是袁冉自作多情的臆想。

昨天從保健室離開時,那個傻呆呆的小少爺舉着兩條纏着紗布的手,分外天真道:“謝謝你送我過來。”

彼時袁冉還沒練就現在的臉皮,對于明明是自己犯錯導致別人受傷,對方卻反過來向自己道謝這樣的事,他實在沒勇氣說“不用謝”。

宋知舟顯然誤會了袁冉的沉默,望着對方一言難盡的複雜神情,試探道:“那要不……我請你吃個飯?”

“什麽???”

袁冉琢磨這人怕是空長了副聰巧皮囊,頭裏那點腦回路簡直亂七八糟。

“不用。”他擺擺手,扭頭就走,完全不想和這人扯上關系。

但他顯然小看了宋知舟。

自己一沒留名字,二沒留班級。

這人居然順着些微末線索,一路摸到了門口。

宋知舟環伺一圈沒找着人,居然直接探進窗口,朝着羞紅了臉的靠窗同學彬彬有禮道:“請問,袁冉在嗎?”

“靠……”

袁冉低低罵了一聲,用來擋臉的書本豎得更直了。

但似乎沒什麽用。

在宋知舟說出名字的那一剎那,全班上上下下,就連窗外路過的胖麻雀,都整齊劃一向他投來目光。

想裝作事不關己,但地主家的傻兒子已經開開心心朝他奔來。

宋知舟走到袁冉跟前,剛要說話,就見袁冉猛地起身,“出去說。”

宋知舟笑眼彎彎,亦步亦趨跟在人身後,只是沒想到,這一跟就跟了快半個校園。

“袁同學。”宋知舟幾步上前,小心翼翼問,“我們去哪兒呢。”

“快到了。”袁冉插着兜,在前頭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

他的高領幾乎遮不住後頸新鮮的血痂,每走幾步,就得往上扯一扯布料。

吱嘎——

鐵制的天臺門被推開。

“怎麽……怎麽到這兒來了?”

雖是不解,宋知舟也只是嘟哝了一句,步履未停,輕巧跨過了門檻。

“這裏清靜。”袁冉說這話時沒有掉以輕心,前後張望了一番,确認只有他倆後,語速反而更快了,“我長話短說,昨天是我不小心推了你,我道歉,這事就算完了,你以後別再來找我。”

“我就是……”

“以後在學校裏碰到我,也別和我打招呼。”

“那個……”

“說完了,我先走,你等個十分鐘再下去。”

袁冉一口氣交待完沒帶喘,轉身就朝來時的方向離開。

“袁同學,”宋知舟見對方剛站定就要走,還說了一堆怎麽聽怎麽無情的話,一時茫然又無措。

急急忙忙跟上,脫口喊:“袁冉!”

聽見名字,袁冉條件反射停住腳步。

宋知舟瞅準機會,伸手揪住對方袖子,“你等一下……就一下!”

說着,從口袋裏拿出個小物件,不由分說塞進對方口袋。

做完這些他立馬松了手,慌亂地摸摸鼻尖,“那我……過十分鐘再下去。”

袁冉皺皺眉,沒有再作停留。

他和這人一起離開教室的時間越久,越是徒惹是非流言。

太危險。

終于回到班級,坐回自己的位置,一顆心才悄然落了地。

不能露怯。

繃着臉打開幾乎空白的課本,低頭佯裝學習。

直到圍繞在自己身上的各種或探究、或輕視、或八卦的視線漸漸作鳥獸散,他才節制地緩緩抒出胸口悶氣。

合上課本。

伸手進口袋掏耳機,指尖卻是觸到了個陌生的小東西。

很薄一條,像枚簡易的書簽。

是方才宋知舟塞進他口袋的物件。

不敢拿出來。

只是翻來覆去沿着邊緣反複摩挲。

質感、大小、層次……

以手代目,描摹着方寸間隐秘的好奇心。

末了,袁冉怔了怔。

擡手覆上後頸那道新添的傷痕。

已經有些發炎的傷口,此刻突兀地鼓脹着,橫亘在原本光滑的皮膚。

掌心捂上去的一剎那,它似突然有了生命,火辣辣地肆意抽動,痛得他眼淚幾乎要落下淚來。

口袋裏靜靜躺着的,是一塊小小的創口貼。

來自認識不到兩天之人的饋贈。

這世界上,唯一一個于此時此地向他投來善意的人。

是他絕對不可以接觸的宋家獨子。

袁冉起身,拿起杯子到飲水機邊接了些溫水。

而那枚創口貼也被順道留在了飲水機邊的垃圾桶裏。

袁冉不聰明。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困境,一張創口貼修補不了。

安然度過了幾天,就在袁冉的大腦已經悄悄解除了關于宋知舟其人的危險警報。

兩人偏偏再次于走廊上不期而遇。

宋知舟許是聽話,許是已經完全忘記了袁冉這號人。

兩人擦肩而過時,目光有須臾的交接,又很快各自錯開。

很好。

袁冉想,抱臂大步繞過了轉角。

走到僻靜處,他突然敏銳察覺到了腳步聲。

又來了,那群孟家的王八羔子。

不着痕跡改了行進方向,鑽進教學樓旁的小樹林。

同一時間,左手悄悄探手進口袋,握住六棱刀的刀柄。

只是吓吓他們,袁冉咬緊牙關,大喝一聲拔刀轉身。

“靠——!”

“啊——!”

明明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宋知舟,驚恐萬狀定在原地,一把明晃晃的六棱刀近在咫尺,光滑的刀柄清晰印出他蒼白的臉。

“怎麽是你?!”

袁冉也不比對方鎮定多少,但見來的不是孟家人總算松了口氣。

收了刀,破天荒覺得方才一驚一乍的樣子丢臉極了。

這都要怪這陰魂不散的宋家小子。

悻悻推搡,驚魂未定的小漂亮一個沒站穩,屁股着地,摔得實在委屈。

“你不讓我打招呼,”那雙無辜的桃花眼忽閃忽閃朝袁冉看,“那我裝作偶遇還不行麽……”

袁冉扶額,他對麻煩事的敏銳度比常人高了不少。

當聽宋知舟理直氣壯說出這些自作聰明的傻話時,他當機立斷蹲下,卻不是去拉人起來。

六棱刀怼在宋知舟面前,利落翻滾出了蝴蝶刀的架勢,“下次再跟着我,這刀就紮哪裏,我可沒法保證。”

宋知舟活這麽大,第一次被人用刀比劃着威脅。

驚訝之餘,确實有一絲後怕,但看着袁冉烏黑的眸子和說話間若隐若現的小虎牙,又覺得這人怎麽連說狠話都透着股可愛。

之後的動作全是宋知舟的下意識發揮——毫無預兆伸手,輕巧奪過那把上下翻飛的六棱刀。

“學校裏不能攜帶這些。”他緊攥着刀,“太危險了,我幫你保管吧。”

“見了鬼了……”

袁冉幾乎來不及生氣,此刻他只覺得無語,眼前這種黑洞級別的人才,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

果斷送了這人一左一右倆中指,半個字都不願多說,便似陣風兒般隐沒進了茂密的樹叢中。

坐在地上的宋知舟,噗嗤一聲笑出聲,擡起手裏的六棱刀,寶貝似的舉過頭頂,對着陽光反複看。

“真可愛。”

袁冉雖然不覺得自己兩個中指能吓退那個黑洞。

但對方變本加厲地提高自己的出現頻率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自此,有關于袁冉各種各樣或真或假的負面流言,又增加了新的內容。

內容當然全部關乎于宋知舟。

沒有人會相信唯恐不及的那方是袁冉,而宋知舟才是關系中那塊難纏的狗皮膏藥。

即便袁冉面對宋知舟時臉黑得堪比鍋底,也能被曲解為:故意擺臉色引得生性善良的宋知舟心生愧疚。

時間長了,連宋知舟身邊的一衆死黨也注意到了袁冉。

他們多方打聽,了解到袁冉有待商榷的“血統”,迫不及待告訴宋知舟,對方只是溫和笑着讓他們不要聽信謠言。

死黨們沒想到黑黑土土一插班生,還是個沒品的暴發戶,拿捏人的手段居然這麽高,把宋知舟騙得團團轉。

帶着這種誤判,他們看袁冉的目光自然是更加鄙夷。

袁冉回應以一視同仁的中指。

謠言愈演愈烈,惹不起總躲得起。

課間裝睡,午休找地方藏身,放學踩着點百米沖刺離校。

就這樣躲了大半個月,宋知舟終于消停了。

袁冉躲人的這大半月,雖然是挺麻煩,倒也不是一點兒沒有收獲。

比方說,無意間發掘了好幾處午休時絕對不會被打攪的好去處。

其中最安靜的就是遠離主教學樓的副2幢頂層教室。

就算不是用來躲宋知舟,也可以躲那群孟家的王八蛋。

這天,袁冉照舊往那塊跑。

但剛踩上五樓的走廊便感覺到了空氣中一絲別樣的浮動氣息。

有人。

他本該扭頭離開的。

但随着那股氣息一起飄到他耳邊的,是讓他動彈不得的熟悉旋律。

靈動、朦胧又變幻不定的輕盈指法。

德彪西的《棕發少女》——許芝最愛的鋼琴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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