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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家夥已經睡了，辛若辰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小心翼翼地側躺在他的身邊。夜已深，一室靜谧。他又密又長的睫毛，帶着一絲眼淚浸潤過後的濕潤，落地燈柔和的橘黃色光芒落在上面，像灑下一層薄薄的金粉，晶瑩耀眼。

聽家裏的阿姨說，小家夥回家找不到媽媽，難過得一直哭，哭得累了，才睡過去。無比心疼地，她俯下臉龐，在小家夥粉嫩的眼皮上親了親。

大概是感受到了來自外界的叨擾，睡夢中的小家夥動了動眉眼，睫毛跟着一顫一顫，像夜間的小精靈，靈動活潑。小俏鼻下撅起的小嘴，不耐煩又可愛。

辛若辰屏住呼吸，生怕一點氣息就吵醒了他。

待他眉目舒展開來，呼吸徐徐進入平穩，辛若辰溫柔地幫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才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從床上爬起來。

她的動作始終很輕，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剛剛還是睡得正酣的小家夥，突然喃喃地在身後呼喚她，“媽媽……媽媽……”

小家夥的小手從毯子裏拿出來，在空中胡亂抓一通，想要抓住什麽似的，然後雙手作出要抱抱的姿勢，嘴裏仍舊喊着“媽媽”。

辛若辰撈住他的一只手，牢牢握在掌心，一遍遍親吻他白皙柔嫩，還有點胖嘟嘟的手背。等他安靜下來，将他的手放回到毯子下，她重新躺回到他的身邊，手放在他的胸前，有節奏地輕輕拍打，柔情地回應他，“媽媽在這，媽媽在這。”

原本是想哄她的小家夥睡覺，卻不想哄着哄着，她自己睡意漸酣，就這樣合衣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外面刺眼的太陽光照射進來，眯了她的眼。

迷迷糊糊間，她翻了個身。昨晚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壓住的半只手臂，由于血液不暢通，這會兒已經失去了知覺。她嘗試着晃了晃這只僵硬的手臂，半響才恢複一些，卻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咬一般又麻又癢。

她進浴室洗澡，洗到一半，就從花花水聲中隐約聽到小家夥的哭聲。她毫不猶豫關掉水閥，迅速裹上睡袍，一腳踏出浴室，就看見站在床頭，可憐兮兮的小兒子。

辛若辰跑過去抱起他，拍着他的背哄他，“乖，不哭，我們，，最乖了……”

“媽媽壞壞！媽媽不要我了。”小希在她肩頭抽抽搭搭地哽咽着。

辛若辰開口安慰他，“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呢？傻兒子。”

小家夥恢複一點冷靜，戳着她的睡袍，“那你昨天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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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過你，媽媽會去外面參加活動啊。”她寵愛地理了理兒子淩亂的頭發。

“可是你答應晚上要回來陪我，你都沒有。”小家夥昂着腦袋，一臉委屈狀。

“我有啊，我一直睡在你旁邊。”

“你騙人！我早上醒來都沒有看到你，你一定是陪你的大寶貝去了，對不對？”大寶貝……額，對，小希口中的大寶貝，其實就是杜峰，這是小希給他的稱呼。辛若辰有些苦笑不得，明明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他，可是，這個兒子啊，還是很能吃醋。

大概是被小家夥的哭聲吸引，杜峰闖了進來，關切道，“怎麽了？”

小家夥看到杜峰，就像是在控訴，一邊跺着腳丫一邊問，“昨晚媽媽陪你去了，對不對？”說完，抿着小嘴，不很高興的樣子。

童言無忌，說者無心，卻讓辛若辰和杜峰的臉上都浮現尴尬地神色，彼此對望一眼，低頭不說話。同樣被哭聲吸引，從樓下跑上來的阿姨，恰巧看到這一幕，站在一旁偷偷的笑。

“呃……媽媽帶你去洗臉，好不好？”不等小家夥反應，辛若辰就抱着他進洗手間，落荒而逃。也不知道現在杜峰的臉色如何，反正她是沒有勇氣去看。只聽到阿姨跟在身後，“我來幫您。”

一家三口吃過早點，然後夫妻兩個一起把小家夥送到幼兒園。等老師帶着他進了教室，她和杜峰才離開。

前幾年，為了照顧孩子，所以她一直待在家裏，相夫教子。但是孩子終歸會長大，她總要有自己的事做才不至于虛度人生。原本計劃在外面找一份工作，但是杜峰表示，讓她到公司上班，已經是他最大的退讓。她也不好再堅持什麽，于是答應了杜峰的建議。

離開職場太久，忽然要回去上班，辛若辰其實還是有些緊張不安。不知道是否可以很好的适應職場環境。

遇到紅燈，車子徐徐停下。杜峰好似從她的沉默中窺見了她的心思，把握着方向盤，偏過頭去問她，“緊張嗎？”

辛若辰實話實說，“有點。”

“沒關系，有我在。”杜峰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腿膝上的手，暖暖的觸感，帶給她溫暖和安心的感覺，他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和深情，“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記得，你有我。”

辛若辰覆上他的手背，點點頭，“我知道，謝謝！”

鳴笛聲打斷了兩個人的繼續談話。杜峰抽回手，直起身子，繼續開車。辛若辰感受到了他那一聲輕不可聞地嘆息，她不小心又說了“謝謝”兩個字，這個會瞬間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的字眼。可是怎麽辦呢？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表情，他始終只留給她一個側臉。她縮了縮身體，望向車窗外。其實時間久了，連她都開始懷疑，這樣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第一天上班，不算順利。杜峰的公司，對于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環境，而同事因為知道她是杜峰的太太，對她又格外客氣。她想，這樣的情形，什麽時候才能融入到同事中去？

她還是做她原來的專業，人事工作。大概真的是一孕傻三年，加上這些年沒有再接觸過任何的工作，很多專業知識都忘記了，于是就出現一種狀況——大家忙得不可開交，但是她卻無事可做，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始。

下午五點多，她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時候，收到一個陌生來電，她順手就接了，一個硬朗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請問是小希的媽媽嗎？我是交警第三支隊的副隊長……”

辛若辰驚慌失措地推開杜峰辦公室門的時候，杜峰正和幾位高層在議事。她已經顧不得其他，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拉起杜峰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解釋，“小希出事了。”

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孩子和負責接送的司機小李，已經被送進搶救室。辛若辰在搶救室外來來回回的踱步，杜峰着急又心疼，上前去抱住她，希望此時此刻，他的懷抱能夠給她支撐的力量。

搶救室的病房突然打開，披着白大褂的醫生從裏面出來。辛若辰跑過去，攔住他，“醫生，我的孩子怎麽樣了？”

白大褂解開蒙住口鼻的口罩，“傷患失血過多，需要及時補充血液。”

“那就快給他輸血啊！是不是要簽字确認？我簽，我什麽都簽，醫生，你快拿給我簽，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辛若辰緊繃太久的意志，面臨即将崩潰的邊緣。

“是這樣，我們這裏與他血型匹配的血庫存不夠。不過，我已經交代相關部門聯系Y市醫院，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将血源運輸過來。只是……”醫生面露難色。

“只是什麽？”辛若辰扯住他的手臂。

“只是，Y市距離我們這裏，畢竟有一段路程，孩子能不能堅持到血源成功送達的那一刻，我們也都不能夠保證。”

辛若辰雙腿一軟，幾乎跌落在地，好在杜峰即使抱住她。她的臉色更像是被粉刷過的牆一樣，看不出任何的血色。

“怎麽辦？怎麽辦？”她嗫嚅着，一遍遍，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流淌，沾濕了她的臉。她揪住杜峰的袖口，痛苦得五官擰在一起。

杜峰将她的腦袋抱在胸口，大大的手掌撫着她的半邊臉，親吻着她的額頭，安撫道，“他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在生死關頭，這樣的安慰，似乎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辛若辰只要一想到有失去小希的危險，她就快要崩潰。她情緒失控地啃咬杜峰的衣袖和自己的嘴唇，血腥味道混合着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鼻翼之間。

“我的孩子啊！”辛若辰痛苦地叫着，差一點暈厥過去。杜峰扶起她，将她放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讓她靠着自己。辛若辰哭得失去了力氣，抽抽搭搭地啜泣着。

好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擡頭，搖晃着杜峰的肩膀，“宋逸！小希的血型和他一樣，他一定可以救小希！”

她的樣子，像是身處沙漠的人，在絕望中望見了一片綠洲。

她驀地從位置上站起來，慌亂地找自己的包包，看見包包被扔在地上，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摸索過去，将包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全部倒出來，立即從雜物中拿起手機。她将手機拿在手裏，雙手不停顫抖，手抖得太厲害，加上太過着急，她一直找不到宋逸的號碼。

杜峰蹲在她身邊，從她手裏拿過手機，然後順利找到宋逸的電話，撥了過去，又将手機放還到辛若辰的手中。

“接電話啊！宋逸，快接電話！”辛若辰一邊哭着，一邊喃喃自語。

現在每分每秒的等待，對于辛若辰來說，都是世間最錐心的煎熬。她不能寄希望于一個打不通的電話。她從地上跑起來，她要去找宋逸！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帶到這裏來，他是救小希的希望！只是，由于适才一番折騰，她的身體現在已經虛脫，沒走兩步，就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

杜峰上前扶住她，“你冷靜一點，你現在這樣，怎麽去找他？而且，你知道他在哪裏嗎？你要到哪裏去找他？”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出現！每次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裏？！”辛若辰絕望地哭喊着。

杜峰隐忍地咬着牙後跟，像是下軍令狀一般，“我去！我去把他找來！” 他放下辛若辰，提腿就走，走到轉彎的地方，他停下腳步，回望了辛若辰這邊一眼，“就算把這座城掀翻，我也一定把他帶到你的面前！”

處在害怕和痛心關頭的辛若辰，沒有心思去顧及其他，也沒有留意自己情急之下說的話，對杜峰會造成怎樣的傷害，直到她看到杜峰離開她的視線的最後那一個眼神，她才意識到，她再次傷透了他的心，雖然她是無心的。可是，到底，她還是不可避免地重重地傷到了他。

杜峰走後，辛若辰陷入漫長的等待，她一直将手機緊緊握在手中，等待任何可能的消息。不管是宋逸突然看見她的來電，給她回電話，還是杜峰告訴她，他找到了宋逸。這個手機，此時此刻，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

半個小時過去……

一個小時過去……

外面雷電交加，辛若辰變得越來越焦灼不安，她時不時站在重症病房前，透過窗戶看小希。看了之後，變得更加不安，在病房外不停踱步。她開始不斷給杜峰打電話，可是，他也不接電話了。

就在她焦灼萬分的時候，伴随着一道閃電，杜峰突然出現在走廊那頭。他一步步向她走來。走廊上的燈并不明亮，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到他的身邊，往他身後來回掃視了一遍，焦灼而又奇怪地問他，“宋逸呢？”

他全身濕透地立在那裏，第一次，他的身上沒有貴氣，只有凄苦的氣息籠罩。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徐徐低下了頭。

“什麽意思？”辛若辰抓住他的手問道。頭頂白色燈光照射在她的臉上，更顯蒼白無力。

杜峰搖頭，聲音極低沉，幾乎是從喉間發出來的，“他不願意。”

他不願意，他不願意，這也是他的孩子啊！“混蛋！”辛若辰歇斯底裏地大喊，手機應聲摔落在地，零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板上。

辛若辰無望地連連後退，直到背抵在冰涼的牆體上，再也退無可退。眼淚無聲地從她的眼角，劃過臉龐，凝聚在下巴，一滴滴滴落在地板上。最絕望的痛苦，原來是是沒有聲音的。

外面仍舊有閃電在一閃而過，可是辛若辰的世界，驀地變得寂靜無聲。只有疼痛是真實的，像刀片，一刀刀地往她的心髒上劃拉出一道道口子，然後放任傷口流血，直到把她整個人掏空。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滑落，最後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仿若靈魂被瞬間抽離開來，眼睛裏是無盡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