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雲海上06

雲海上06

晚飯依然可口美味，玩家們卻吃得索然無味。

老板娘重複着昨天晚上做的事情，喂樂寶吃飯，然後收拾着餐具，還笑盈盈地問玩家們今天出去玩得開心嗎？玩家們只能紛紛附和；但這場雨連續下了大半天，他們幸虧在下雨前回來才沒有被淋濕衣服。

喬娜無精打采地坐在麥煙身旁，食欲不振地吃完了碗裏的食物。

看見外面天色逐漸暗沉，美麗的粉紅雲霞隐入暗沉的深海夜幕中。

她盯着外面的磅礴大雨，陷入了沉思。

老板娘還在笑着跟他們說起：“明天你們就要啓程了。我也沒什麽東西能送給你們的，你們就帶走一枚風鈴做紀念吧。”

玩家們就紛紛表示謝謝老板娘。

喬娜無精打采地站在走廊上，望着暮色沉沉的夜雨發呆。

天空的盡頭還有一抹澄亮的粉色，和藍色無限交彙融合，就好似要被放逐到荒原盡頭。

她嘗試伸出手去結過一滴冰涼的雨水，就像她小時候和哥哥們踏浪玩耍一樣。

“喬娜，你怎麽了？”麥煙一回頭就看見好友失魂落魄的模樣，就過來拉她。

“麥麥。”喬娜長長舒出一口氣，才緩慢地和她道，“我做了一個美夢，我夢見我家裏人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這一刻她的神色變得無比虔誠和期待。

麥煙想說什麽，最終卻只是輕輕拍了拍喬娜的肩膀。

夜幕降臨後，屋外滴滴答答的雨聲依然以相同頻率的節奏響着，喬娜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下，虔誠祈禱着再次進入那個美好童年的夢鄉。

她好似嗅到了海風鹹澀的味道，這是她記憶中最熟悉的氣息。

年幼時總是被媽媽抱在懷裏，坐在海邊的搖籃上晃悠着搖着，遠方傳來漁船歸航的聲音。她歡快地從媽媽的懷裏跳下來，跑向海邊翹首以待着爸爸和哥哥，然後撲進他們的懷裏。

在明媚的夏夜，流螢飛舞，哥哥們帶着她跑到沙地後面的森林裏抓螢火蟲。

不知道誰在唱着童年時聽到的兒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注釋1）

“哥，你們聽，有人在唱歌。”小喬娜歡快地喊着哥哥，回頭循着聲音望去，身邊的哥哥卻已經不見了。

巨大的風浪朝她撲過來，她站在顫巍巍的樓頂，腥臭的海水已經淹到了她的膝蓋。

小小的女孩抱着屋頂的欄杆，害怕得淚水從眼裏滾滾落下，只記得喊着爸爸媽媽和哥哥。

無數漁民在海水中掙紮着，即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無法與自然的力量相抗衡，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見他們被巨大的海浪淹沒。

那個噩夢一樣的夜晚，那個遮天蔽日的夜晚。

喬娜感覺自己也被拖拽進了深不見底的海裏，她痛苦地掙紮着，想要浮出水面，卻有更多腥臭鹹澀的海水湧入她的口鼻，要奪去她的呼吸。

她無力地沉入水中，看見了漂浮在大海中她的爸爸媽媽和哥哥被泡得浮腫的屍體。

透過海面，她看見八歲的小喬娜就站在海岸上，哭着說她要她的爸爸媽媽和哥哥。

而她的屍體将會沉入再也看不見光亮的海底深淵。

再見了，爸爸媽媽和哥哥。

如果有來時，我們還會是一家人嗎？

喬娜再度從夢中驚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是一個可怕的噩夢。

在噩夢中她再次回到了八歲那年，再次經歷了親眼目睹家人的死亡。

她的後背已經是冷汗滲滲。

窗外的天空仍是昏昏沉沉的深藍色，就像大海深處一樣的顏色。

喬娜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卻看見小小的姑娘就站在窗外，望着她時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姐姐，我唱的歌好聽嗎？”

“好聽。”喬娜機械地點頭。

她甚至不知道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到底是樂寶，還是八歲的小喬娜。

樂寶笑起來甜甜的，露出雪白的乳牙：“姐姐喜歡就好。”

喬娜記憶茫然地回到床上躺下，卻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那個恐怖的晚上發生的事情。

第二天喬娜就是頂着兩個明顯的黑眼框出現在玩家們的面前，麥煙問她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喬娜就含糊不清的點點頭。

老板娘為他們準備了豐盛的早餐，玩家們在桌邊坐下。

連續兩天的安然無恙，讓他們覺得很不安，這就像是一個随時都有可能爆破的定時炸彈。

姜寧微低頭認真喝着碗裏的黑糯米甜粥，擡起頭時卻發現坐在他斜對面的喬娜正直勾勾地盯着蹲在門前玩着陽光積木的樂寶，就好似在努力尋找着什麽。

“乖乖喝粥。”謝星衡注意到他的目光，就拉了一下他。

姜寧微是覺得喬娜今天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原因。

只是她這樣毫不掩飾地盯着樂寶看，不知道會不會惹怒了老板娘。

畢竟老板娘看起來可是個很護犢子的人。

他更加好奇，為什麽樂寶從始至終一直都在玩着陽光積木。

小孩子是很難對相同的東西保持持續的興趣，但樂寶對陽光積木的興趣從未減弱。

三天還看不出來什麽跡象，但之前的其他玩家來到這裏的時候，看見的應該也是相同的場景，也是這個溫柔和善總是笑意盈盈的老板娘，和一直蹲在門前玩着陽光積木的小樂寶。

這些信息都是從老板娘的講述中捕獲到的。

這個副本并不是重置本，NPC的記憶中是存在其他玩家的。

吃過早餐，老板娘就說按照昨天的約定要送給他們一枚風鈴作為留念。

走廊上懸挂着十二枚風鈴，老板娘說每位玩家可以選擇其中的一枚風鈴。

玩家們都拿不定老板娘此舉是善意還是惡意，不過也只是猶豫了一下就陸續過去解下風鈴。

風鈴的顏色和形狀都各不相同，等到姜寧微走過去時只剩下三枚風鈴懸挂在風中搖晃。

姜寧微想了想就選擇了其中一枚淡粉紅的風鈴。

因為剩下的兩枚風鈴分別是粉紅色和粉藍色，他覺得謝星衡應該也會選擇那枚粉紅風鈴。

只是回頭看見謝星衡伸手解下了那枚粉藍色的風鈴，姜寧微突然愣住了，然後有些不高興地走到一旁。

“親愛的，怎麽了？”謝星衡将風鈴揣進兜裏，走到姜寧微旁邊。

姜寧微只是低頭把玩着手裏的風鈴。

謝星衡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才不由輕笑：“寶貝，自古紅藍出西皮呀。我才選藍色的。你要是不高興，我去找人想辦法換個顏色回來。”

“別。”姜寧微連忙拉住他，別扭地說，“其實粉藍色也挺好看的。”

他可絕對不是對顏色有意見！

看見玩家們都選擇好風鈴，老板娘仍是一派溫和地笑着：“你們沿着麥田一直往東邊走，很快就可以走到江邊。見到陳老伯，你們就說是我羅欣的朋友，陳老伯就會渡你們過江。陳老伯只是為人嚴肅了些，也不太喜歡跟人閑聊，但他是很好的人；他會将你們安全送到對岸。”

“謝謝羅大姐。”玩家們紛紛道謝。

羅欣抱起樂寶送他們到門口，才笑着跟他們說：“一路順風，希望你們早日抵達忘憂鎮。”

被媽媽抱在懷裏的樂寶也笑着跟他們揮手：“哥哥姐姐們，再見呀！”

沒有玩家會希望和NPC再見，但他們還是笑着回應樂寶的揮手。

撇去晚上不睡覺在外面唱歌這件事，其實樂寶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羅欣也是一個很善良的大姐。

也許等他們去到別的副本，都會想起無憂島的羅大姐做的飯是最好吃的。

等走出很長一段路，許圖南才心有餘悸地向其他玩家詢問：“我們真的離開客棧了？那對母女竟然真的會這麽輕易地放我們離開？”

他們本以為在無憂客棧這一遭，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确實沒想到還能十二個人全須全尾地離開無憂客棧。

蘇渺渺在旁邊聽着才道：“羅大姐不是什麽壞人。她，她其實是我之前的一個副本的守護神明。她在那個副本裏雖然很可怕，但她救了我們好多玩家。”

蘇渺渺不敢說太多之前的副本發生的事，只是聽見許圖南的話就忍不住為羅欣正名，她并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的人。

許圖南很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其他玩家也都是很驚異。

“你們昨晚有聽到那個聲音嗎？”頓了下許圖南又問。

提起昨晚的事，玩家們都變了臉色。

在天黑以後不久，樂寶又重複上一晚唱着滲人的兒歌。

在樂寶唱到第二首兒歌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狂奔的聲音，女人在痛苦無助地哭着，聲音都哭得沙啞了，卻依然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女兒的名字：“樂寶，我的女兒，我的樂寶……”

伴随着女人的哭喊聲，是孩童依然純真無邪的歌聲。

孩童的歌聲是輕快的，她對這個世界的惡意一無所知，她只是唱着歌等待着媽媽來親親她抱抱她。

兩個聲音混雜在一起，更讓黑暗中的玩家們覺得不安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