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雲海上14

雲海上14

無憂島，承載着烏托邦之夢的極樂淨土。

每個人都帶着悲痛的記憶，然後将記憶封印在幽深的夜晚。

姜寧微醒來時，遙遠的天邊已經灰蒙蒙地亮起來了。

他只覺得頭痛欲裂，被強行灌進來的記憶沒有任何消化的餘地，那一刻他變成了每段記憶的親歷者。

他變成了失去女兒的客棧老板娘羅欣。

他變成了女兒被害的面館老板英傑。

他變成了一生不幸的葉昭昭。

他變成了自責忏悔的鄭翎。

他變成了失去摯友的蒙淺淺。

他變成了被卷入命運風暴的明淮盈。

明淮盈，她是一個從小懷着律師夢的小城女孩。

她成功考上夢想中的學府，成為法學院的學生，遇見了她的大學室友宣雪，也目睹了發生在宣雪身上的悲慘故事。

宣雪的表姐徐菀，控訴男友在與她交往期間精神控制虐待，而男友是知名公衆人物。

此事在網上發酵後，卻因證據不足，反而将徐菀認定為妄想症精神病人。

然而徐菀卻在歸國起訴的途中失蹤，再無音訊。

徐菀的父母求助無門，甚至沒有任何一個律師敢接受這個案件委托。

時間一天天過去，而網絡輿論發酵的結果，是水軍下場攪渾水說徐菀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這一切都是有人惡意炒作引流編造的謊言。

徐菀的父母死于不久後的一場車禍，只剩下剛讀初中的妹妹徐芫。

宣雪和徐菀是一起長大的表姐妹，于是她為了替表姐讨回公道在網絡澄清，卻反而遭到瘋狂的網友的人肉搜索。無數人惡意打電話給學校投訴誣陷，說宣雪網絡詐騙，說宣雪包養賣|淫，說宣雪是境外間諜……

學校迫于壓力逼迫宣雪休學。

宣雪以死證明清白，作為好友的明淮盈在網上激昂吵架，卻被老師要求她視而不見。

網上的人更是不分青紅皂白，說宣雪假自殺，咒罵她下十八層地獄。

那一刻明淮盈突然感受到了無比的痛苦和無力。

她是法學生，她的夢想是成為律師。

作為法律人，他們不應該秉持正義尋求真相嗎？

可是為什麽就連她的老師，都選擇了冷漠旁觀？

明淮盈不甘心，所以她接受了年僅十三歲的徐芫的求助，答應一定會幫助她抗争到底。

秦澤林，就是徐芫的班主任。

他發現了徐芫的家庭困境，在幫助徐芫的過程中和明淮盈相識，并發展成戀人關系。

但是卻因為秦澤林對徐芫的照顧，被班上的學生匿名舉報，說秦澤林和徐芫師生戀。

秦澤林被強迫離職，他的任何解釋都變成蒼白無力的狡辯。

而徐芫在班上被霸淩，那些學生每一天都嘲笑着問徐芫：“原來你就是網上的那個徐菀的妹妹啊！哈哈哈，你真的有一個姐姐嗎？他們都說你的姐姐根本不存在呢！”

痛苦的徐芫沖進了大雨中，再也沒有回來。

明淮盈在畢業之日，她只在畢業照的背面寫道：“我生如蝼蟻卑微，陰溝裏的老鼠哪有資格仰望星漢燦爛。”

她只是宣雪和徐家人悲慘命運的見證者，卻也成為了被套上命運枷鎖的人。

從明淮盈壓抑的記憶中掙脫出來，姜寧微感覺自己就像是脫水的魚，被扼住咽喉無法呼吸。

在明淮盈的最後一幕記憶，是在大雨磅礴的畢業季，她穿着學士服抱着一束枯萎的鮮花站在傾盆大雨中，看見在大雨中的世界來來往往的人，卻不會有人在某一刻停留。

姜寧微久久才從龐大的記憶海中掙紮着逃出來，腦海中還是嗡嗡響着；他捧起一把雪覆在太陽穴上讓自己稍微清醒一下，才擡頭望向天邊。

天亮了，還要繼續趕路了。

無憂森林的小流光亡魂在白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姜寧微站在雪山下回頭朝森林裏望了一眼，才緩慢地沿着雪山往水流的方向走去。

雪山峽谷，北風呼嘯。

姜寧微走到峽谷，發現前面的雪地裏隐約有兩行腳印延伸到峽谷中。

也許是其他玩家已經先一步穿越了無憂森林進入雪山峽谷，有也許是NPC或者傳說中的惡魔怪獸留下的痕跡。

雪山峽谷永無盡頭，只有白茫茫的世界。

在雪山峽谷的入口，姜寧微發現了一塊石碑。

石碑的左邊箭頭指向無憂森林，寫道：

不冬之夜，無憂森林

石碑的右邊箭頭指向雪山峽谷，寫道：

無夏之日，雪山墳場

雪山墳場……嗎？

“小同學，你是要去忘憂島嗎？”突然聽見後面傳來聲音，姜寧微扭過頭，就看見一個女子全副武裝地慢慢走過來，看見他就笑着揮手道。

姜寧微的神色凝固了。

盡管她和蒙淺淺長得一模一樣，但姜寧微也不敢完全确認她就是蒙淺淺。

“我也正好是要去忘憂島的。我們一起吧！”蒙淺淺笑着對他發出了邀請。

“可以嗎？”姜寧微猶豫道。

“當然。”蒙淺淺露出善意的微笑颔首道。

姜寧微惴惴不安地走過去，又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個石碑。

雪山墳場，是說他們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嗎？

蒙淺淺的目光也在石碑上的字上掠過，輕笑着道：“你聽說過雪山墳場的傳說中？”沒有等姜寧微的回答，她就自顧自的說，“傳說中在無憂森林的盡頭并沒有雪山，只有一位風靈女神。風靈女神自由快樂，在森林與大海中奔跑，傳說中她的歌聲能令世間所有生靈歡愉。”

聽見蒙淺淺停頓在這裏，姜寧微就猜到了轉折之後的故事。

果然聽見蒙淺淺說道：“然而所有神明都說，神就應該是端正肅穆的，風靈女神的存在只是神界的異端。于是主神降下天罰，用兩座大山将風靈女神封印在山中，直到她能改正成為一個合格的神明；風靈女神不再歌唱，于是山中的生物枯竭死亡，只剩下寸草不生的荒山，在某一夜覆蓋上了白雪。”

盡管蒙淺淺說着就只是關于雪山峽谷的一個傳說，但姜寧微還是警惕起來。

他們會在雪山峽谷中遇見傳說中被封印在雪山中的風靈女神嗎？

“走吧！現在的季節穿越雪山峽谷并不容易。”蒙淺淺對于這個傳說并沒有再多說起，就将肩上的背包換了個方向，然後催促着要往峽谷北邊走。

姜寧微忐忑地跟上蒙淺淺，也在心裏猜測着蒙淺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上一次遇見蒙淺淺是在第一個集市的篝火晚會，無憂森林的NPC都說從未去過忘憂鎮，而蒙淺淺去忘憂鎮做什麽？

他不敢直接向蒙淺淺探聽，只是在心裏忐忑猶豫着，跟在蒙淺淺旁邊。

如果這個蒙淺淺就是紀一鳴的表妹蒙淺淺，那她到底算是NPC還是變異玩家？

他甚至懷疑他們一路上遇見的所有NPC，其實都是變異玩家。

之前他們遇見的客棧老板娘、面館老板夫妻以及烘焙店姑娘曾經都是進入游戲的玩家，他們選擇留在無憂島，于是變成了無憂森林中的指引NPC。

紀一鳴的妹妹蒙淺淺在之前來到了無憂島，并留在無憂島上。

但紀一鳴卻一直在尋找着他的妹妹。

姜寧微覺得心裏很複雜，不知道紀一鳴有沒有在這裏遇見蒙淺淺。

如果玩家進入無憂森林以後的路線是不相交的，那麽紀一鳴和蒙淺淺應該在無憂島上再一次錯過了。

“怎麽一直在看着我？我臉上有髒東西嗎？”蒙淺淺莞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道。

姜寧微搖搖頭，随即就聽見蒙淺淺斟酌着問：“我看你挺熟悉的，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前天晚上他在篝火晚會上見過蒙淺淺，當時蒙淺淺應該并沒有注意到坐在角落認真聽他們講“故事”的姜寧微。

“我也參加了篝火晚會。”姜寧微想了想就低聲道。

“篝火晚會？”蒙淺淺眨眨眼，似乎有些不理解，不過還是展顏笑道，“我叫蒙淺淺，很高興認識你。”

姜寧微忐忑不安：“我叫姜寧微。”

蒙淺淺溫和地笑着稱贊：“你的名字真好聽！”

姜寧微低頭小聲地說了謝謝。

雪山峽谷中的河流潺潺流淌，帶走了大部分的冰雪融水。

清澈的冰雪融水流淌着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響聲，蒙淺淺還站在河邊認真聽着，就笑着說：“你聽！你是風靈女神在唱歌呢！只要沿着河流，風靈女神的歌聲就會一直指引着我們走到無憂島盡頭的忘憂鎮。”

蒙淺淺的聲音變得不再清亮，而是帶着古怪的氣音，就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聲音，缥缈又空靈。

姜寧微愣在原地。

他感覺背後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真的還是蒙淺淺嗎？

蒙淺淺卻似毫無察覺地繼續笑着：“風靈女神在唱歌，你聽到了嗎？”

姜寧微只能硬着頭皮點頭。

蒙淺淺站在河邊望着水中倒影出來她的影子，就探身洗了一下手才起身往邊上走。

姜寧微已經在滿心疑惑地思考着，蒙淺淺的出現到底屬不屬于任務的考驗？

兩人繼續各懷心思地沿着雪山峽谷走着，在雪地上偶爾還能看見幾個深淺不一腳印，但在他們這一路走來卻沒有碰見走在前面的玩家或是NPC。

現在他依然戴着那條鳳凰項鏈，但自從昨晚短暫地連接了一下謝星衡的心聲，之後這個“心有靈犀”的功能就再次沉睡失效了。

也許再走快一些，也許就能見到星衡哥了。姜寧微機械般地想着。

蒙淺淺就在神神叨叨似的嘀咕着什麽，姜寧微和她保持着一小段距離，只能聽見她似乎提到了“風靈女神”“雪山傳說”之類的詞。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蒙淺淺突然問他。

“學，學生。”姜寧微結結巴巴道。

“學生好啊！”蒙淺淺唇角微微揚起好似在輕笑着，但她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笑意，反而顯得很惆悵古怪。

姜寧微不敢随便搭她的話，就聽見蒙淺淺繼續說道：“要聽我講一個故事嗎？”她的語氣卻并不是詢問姜寧微的意見，只是自顧自地講述起。

姜寧微也認真地聽着。

NPC的故事都是和他們的經歷有關，但蒙淺淺在篝火晚會上已經講述過她和好友林小北的故事。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她的網名叫小玫瑰。”她輕聲開始講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