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關河渡02

關河渡02

滿春館的姑娘們一直排練着《關雎》的曲子直至深夜，玩家們也四處找人悄悄打聽起這些姑娘的來歷。

院裏打水的小厮撇撇嘴說起：“都是蔡媽媽買回來的，或者是撿回來的。”

另一個小厮也插嘴道：“亂世命賤，一兩銀子就能買來一個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謝星衡露出詫異的神色。

“咱們滿春館的頭牌花魁蝶夢姑娘，從前便是绮繡春閨的沈家姑娘。可惜一朝亡了國，沈家滿門殉了國，只留下年幼的姑娘，也流落在我們這種地方。”挑水的小厮說道。

梁園在旁邊聽着，也流露出黯然的神色。

她親身經歷過六年前的永安保衛戰，雖然尚未見到王朝的末路就離開了，卻對南朝遺民的命運有感同身受的痛苦。

沈蝶夢，南朝遺臣之女，流落煙花之地的官家閨秀。

她有沒有可能是雲安舊部的細人？

和蝶夢姑娘的坎坷身世相同，其他姑娘的由來也都是亂世之中的苦命人。

詹思、绮和、雲若和慕葉都是全家在戰亂中死去，瑩然和青時是蔡媽媽從江南帶回來的女子，翩語則是從小在滿春館長大的姑娘。

如若這八位姑娘當中真的有雲安舊部的細人，最有可能的還是沈蝶夢。

但是她們都是南朝遺民。在歷史上并沒有記載，南朝遺臣江忠孝在京城中的細作內應是誰，只道是南朝遺民，因國破家亡，為推翻異族暴政深入虎穴，稱南朝義士也。

南朝遺民的範圍就太大了，在新朝廷的暴政壓迫之下，再加上家國破碎的悲憤，想要匡複南朝的士子遺民數不勝數。新朝廷靠着強硬的手段将前仆後繼起事的南朝遺民殺了一茬又一茬，卻只是引起更大的反撲。

新朝廷的政權，就是在南朝遺民的不斷起義和鎮壓中走向覆滅的。

前屋還依稀傳來樂曲的聲音，走到廊下就看見另一間屋裏，一個穿着褐色窄衣的中年女子在舞着劍，還有四五個青年女子在旁邊學着她的模樣起舞。

小厮解釋說，那中年女子是從前宮中樂坊司的師傅慕容娘子，以劍舞而聞名。昔日永安城破皇宮被燒，蔡媽媽收留了慕容娘子，讓慕容娘子在滿春館教導姑娘們學劍舞。

那些來滿春館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纨绔子弟，喜歡看美麗嬌媚的姑娘，偶爾也愛看胡旋和劍舞。滿春館能成為永安城中最大的花樓，這管事的蔡媽媽能在京城中存活也是有些能耐的。

在滿春館這座魔窟中，藏着數不勝數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姑娘，來往着不同來歷的人。

他們到底是誰？

他到底是誰？

看見又有另一波玩家應該也是過來打探消息的，他們就從走廊走出來，正好打了個照面。

兩夥人虛僞地互相問候一番，就繼續趕往不同的地方。

只是隐約聽見有一兩聲談論從身後傳來，聽得最為清晰的就是可能比較關鍵的“門房的陳大爺說”“二樓的白露姑娘”“那個詹思姑娘經常去後面的小樹林”這一類的話。

“這群人又是故意往外面放假消息了。”謝星衡冷漠臉地評價。

畢竟他和姜寧微早就讨論過了，現在大家的陣營立場都不一定，如果每個玩家都收到了那封信，無論怎麽選擇都肯定會相互提防着彼此。這時候無論是故意往外面放假消息，還是将真消息扭曲隐藏，都是損人利己的好事。

別人的信息肯定都是不可信的，只有自己從NPC口中得知的信息才有可信度。

只是謝星衡沒有想到，竟然有玩家喪心病狂到去篡改NPC的原始信息。

他們剛在走廊裏走了幾步，謝星衡突然停下腳步，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緊接着就聽見不遠處的走廊拐角後面傳來玩家和廚房燒火的曾大娘的對話，聽着聲音應該就是那個最先和蔡媽媽交流的中年玩家楊邵，他也是和曾大娘讨論起排練《關雎》的幾位姑娘。

楊邵的胡編亂造能力是不錯的，他告訴曾大娘，說樓裏的绮和姑娘和他是舊相識，從前他和商隊走南闖北時在北城遇見過绮和，那時候她還沒有被蔡媽媽帶回到滿春館。

曾大娘思索了片刻就覺得不解：“可是我好像記得绮和說她以前是住在城南那邊的。”

“曾大娘，也許你記錯了吧！詹思姑娘才是從江南過來的。”楊邵依然堅持說道。

這兩人的對話完全就是前言不搭後語，但曾大娘想了想就感慨着：“詹思是江南來的嗎？哎，你看我這年紀大了，都記得不太清楚了。”

楊邵果然是在試圖篡改NPC的記憶！

從剛才挑水的小厮口中得知，詹思姑娘和绮和姑娘從前都是京城人士，是因為國破家亡無處容身才被蔡媽媽撿回來的，根本不是楊邵所說的什麽來自北城還是江南。

如果楊邵篡改NPC記憶成功，其他玩家再向曾大娘詢問時就只能得到錯誤的信息。

這一招實在是太損了，相當于把後面的人的路都堵死了。

他們就躲藏在拐彎後的黑暗處，等到楊邵和他的同伴離開以後，曾大娘還在院裏擦着缸，謝星衡就過去跟曾大娘搭讪：“大娘，我能向你打聽一些事嗎？”

“什麽？”曾大娘擡頭不解地望着他們，還有些耳背地追問，“你們說什麽？”

“大娘，你知道樓裏的绮和姑娘以前是從哪來的嗎？”謝星衡便問。

“绮和啊！”曾大娘擡頭很努力地思索着，才有些不确定地說，“好像是住在城南吧。那年城破了，死了好多人，她說她爹娘都是被該死的胡人殺害了。”曾大娘嘴說得快，又連忙捂住嘴，還嘀咕着，“我可什麽都沒說的。”

她口中該死的胡人，可是如今的新朝廷，若被旁人聽到可是殺頭的死罪。

看來楊邵嘗試篡改NPC記憶的行為失敗了。

“那大娘知道詹思姑娘以前是哪裏的嗎？”謝星衡又問。

“詹思，詹思也是城南的。詹思的爹以前在城南賣甜餅的，那年她爹被殺了，她娘和家裏兩個姑娘都被糟蹋了，只有詹思活了下來。”曾大娘又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起，好似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血色漫天的晚上，神色中流露出悵然和悲傷，“詹思和绮和都是城南的姑娘，蔡媽媽是這樣說的。”

聽見曾大娘重新講述了一遍詹思和绮和的身世來歷，謝星衡才明了于心地點點頭。

滿春館裏的姑娘的悲劇起因都是戰争，她們很有可能都憎恨着如今的異族朝廷，也都有可能成為雲安舊部安插在京城中的線人。

但是除此之外，并沒有任何線索直接指向南朝遺民和雲安舊部的關系。

夜色漸深，前屋的歌舞依然響着，玩家們則放棄尋找線索回到後面的院子，擔憂着夜晚的危險會随之降臨。

在走廊上分開前，謝星衡扭頭跟梁園、趙野說起，明天最好還是分開尋找信息，可以有效找到更多信息再拼湊在一起。

滿春館的人太多了，還有試圖混淆信息的其他玩家，他們聚集起來肯定拿不到太多的信息，只有分散尋找信息再聚合才能獲得信息的最大化。

梁園擔憂的則是他們的抱團有可能引起其他玩家的忌憚和針對。

他們并不知道其他玩家的選擇，于是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敵人，也有可能是同伴。

回到房間裏關上門，謝星衡和姜寧微重新整合了一下今晚獲得的信息，分別從挑水小厮、後廚的曾大娘、前院的陳大爺和院裏的梳妝丫鬟棠花處打探到關于滿春館的姑娘的消息，對于滿春館的情況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滿春館是京城最大的花樓，花樓中有無數年輕的姑娘，蔡媽媽是滿春館唯一的管事人。

但傳說中滿春館真正的老板是朝中的達官顯貴，只是傳言不可當真，旁人亦不知真假。

在滿春館的姑娘當中，最為出衆的當是排練《關雎》的八位姑娘，蝶夢、瑩然、詹思、雲若、翩語、慕葉、绮和、青時，其中又以花魁蝶夢和琵琶女瑩然名噪一方。

而滿春館二樓則有二十四位姑娘，排練的是二十四時樂曲。

滿春館中的姑娘是數不勝數的，被賣進來的，被拐進來的，被撿進來的。

正如挑水小厮所說，亂世之中人命草菅，沒能在永安城破之前逃出去的人家也在戰亂中流離失所，在城破之日大火也将城南坊燒了三日三夜，沖天的火光将整個永安城都要吞噬了。

亂世中的姑娘的命運尤為悲慘，死于非命，流落風塵，為奴為婢，半生飄零。

直到幾十年後伴随着新政權的覆滅，南朝才迎來複興，只是如今的人已經看不到未來了。

究竟誰會是雲安舊部的細人？

成為“背叛者”以後，他們的任務就是攪局的，将這個世界的所有線索都攪渾了，混淆玩家的視聽。但是在此之前他們還是要找到誰才是真正的細人【關關】，否則他們将假信息放出去了，又陰差陽錯反而是将沒有暴露的【關關】拉下水，就實在是太愚蠢了。

他們首先就是将目光落在滿春館的姑娘們身上，其次才會想到那些隐藏起來的人。

“我覺得【關關】應該是一個姑娘。”姜寧微說出他的猜測。

他們最初獲得的關鍵信息點，雲安舊部安插在永安城中的細人代號【關關】。

直到在滿春館聽見姑娘們在排練的曲子《關雎》，姜寧微才将這兩者聯想在一起。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關雎》這首詩中，“關關”是雎鸠鳥的叫聲，這首詩以君子對淑女的追求起詠，歌頌的是德行昭昭的女子。

如若【關關】這個代號确實是出自《關雎》一詩，這個細人必然是個年輕美麗胸襟遠大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