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關河渡03

關河渡03

謝星衡很認同他的觀點，但是滿春館中最不少的就是姑娘。

從樓裏的歌伎樂伎、梳洗丫鬟到灑掃跑腿的，目之所及都是年輕的姑娘。

其實最明顯的就是沈蝶夢，她從前是南朝的官家姑娘，和雲安舊部再度聯系并成為細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如果細人真的是沈蝶夢，就相當于直接将正确選項擺在他們面前了。

沈蝶夢反而最不可能是【關關】。

為什麽她們偏偏是排練《關雎》這首曲子？也許這的确是一條重要線索，也許是直接将細人鎖定在八位姑娘當中，又也許是別的指示線索。

再說其他幾位姑娘，詹思、绮和、雲若和慕葉的家人都是在永安城破時遇害的，她們和新朝廷都有着血海深仇，同樣也符合歷史上雲安舊部的細人作為南朝遺民的身份。

而瑩然和青時是從江南過來的，那正是曾經雲安舊部聚集舉事之地。

嫌疑最小的反而是從小在滿春館長大的翩語。

但是嫌疑最小的人，也有可能是嫌疑最大的人。

現在他們掌握的信息不多，明天還要繼續在盡量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找到更多信息。

畢竟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從南邊過來做香料生意的商賈，進了永安城最錦繡繁華的煙花之所，被滿春館裏的漂亮姑娘迷亂了眼，想要找人打聽一下幾位姑娘的事，也屬正常。

“寶貝兒，早點睡吧！明天又要好好幹活。”謝星衡翻過身抱了抱姜寧微，才平躺着閉上眼睛。

屋外很安靜，廊下的夜來香悄無聲息地綻放着。

梁園推開門，擡頭望着滿天繁星，好似都在向她訴說着話。

“聽說人死後就會變成星星。你是不是也在看着我？”梁園悵然地輕聲道。

沒有人回答，星星也依然在閃爍着。

梁園将雙手覆在胸前，語氣好似在虔誠地祈禱着：“你們将會在星星中得到永生。”

那一夜梁園破天荒地夢見了鬼怪，滿臉是血的女人從床底下爬出來，血色的手印沾在地面上，她爬過來想要抓住梁園的手：“是誰篡改了我的命運？是你篡改了我的命運嗎？”

梁園俯身蹲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沾着鮮血的臉龐：“南榮。”她輕聲道，目光也變得憐憫，“因子死了。”

鬼怪的瞳孔驟然放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是誰？”

她沒有回答鬼怪的話，只是擡頭望向黑暗處，看見纖細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來。

黑暗中的女子穿着明豔的紅色長裙，望見她時便彎彎眉眼輕笑着：“園子姐，你告訴這個可憐的孩子，是誰害死了因子？又是誰，篡改了她的命運？”

“露絲，回頭是岸。”梁園久久凝望着她，才輕聲說道。

“園子姐，回不去了。”吳露絲眸光晦暗，“我們都已經死了，死人是沒有選擇資格的。”

梁園不語，吳露絲就走到鬼怪異形的南榮麗都面前，笑意盈盈道：“小姑娘，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南榮麗都淚眼朦胧的望着她，滿身鮮血的鬼怪也顯得可憐巴巴的。

吳露絲拿出紙巾遞給她：“可憐的姑娘。”

“瑪麗媽媽，你會怪我嗎？”南榮麗都猶豫了一下才接過紙巾，低聲啜泣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你是，瑪利亞也是。孩子，我怎麽會怪你呢。”吳露絲溫柔的笑着說，“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在我心中你和瑪利亞都是一樣的。”

看見南榮麗都真的跟着吳露絲走了，梁園突然覺得她沒有任何辦法。

地上的血跡已經幹涸，梁園蹲下用手帕擦去血跡。

那一夜她在荒原中漫無目的地走着，在荒原懸崖之下的世界，她依然還能聽見歡快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她聽見了她的妹妹的聲音：“每個世界都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引星人，在星星中獲得永生。”

但是梁因并沒有在她的星星中獲得永生。

她被人所害，最終慘死。

有人往她心裏種下了一顆名為仇恨的種子，不斷澆水施肥，只希望畸形的仇恨果實早日成熟。

世間之大，唯有極致的愛與恨，能超脫生與死。

天亮後，梁園打了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臉，才頂着一雙微微紅腫的眼睛走出去。

在這個副本世界的玩家都是男子打扮，梁園覺得這樣的穿着很不舒服，但在煙花之地行走的确是這樣的裝扮更為合适方便。

走出房間，院子裏的陽光分外明媚，帶着陣陣夏末秋初的熱辣烤灼着。

其他玩家也陸續從房間裏出來，住在最靠近西牆的玩家朝這邊擡擡下巴：“要不要聊聊？”

“聊聊。”有人接受了交換信息的邀請。

大概因為現在的信息已經完全不可信了，對方并不打算一對一私聊，而是希望所有玩家一起進行群聊模式，并用懷疑的目光審視着每一位玩家。

謝星衡悄悄從門的縫隙中往外張望，然後回頭跟姜寧微，現在最好要警惕住在西牆下那個房間的兩位玩家，好像是叫馮奇和陳春平的。

如果每個房間的抽屜裏都有那封信，也就相當于“背叛者”的存在是公知信息。

但到底有多少玩家接受了雲安舊部給出的選項？

現在唯一确定的就是他們和梁園、趙野按照信中的內容接受了新任務，昨晚那個嘗試篡改NPC記憶的玩家楊邵也很有可能是“背叛者”。

因為正向任務的玩家是想要獲得更多信息線索，只有“背叛者”才需要不斷放出假信息來混淆扭曲真信息，把游戲中的信息線索攪得越混亂才對他們越有利。

馮奇和陳春平都提議要聊聊，其他玩家也陸續從房間裏出來。

在不明敵我的情況下，大家都致力于将自己僞裝成依然履行監察府的任務的玩家，至少表面上按兵不動觀察着其他人的行為。

“你們……昨天有在房間裏找到什麽嗎？”陳春平看見其他人都是一副防備的神色，就率先開口說道，“就是一封信……”

現在确定馮奇和陳春平的房間抽屜裏也有雲安舊部的信，其他玩家依然互相猜測懷疑着，不希望自己的僞裝過早露餡。

姜寧微混在人群中，猜測着陳春平一開口就提起那封信的意圖。

他大膽猜測過，如果每一位玩家都收到了那封信，很有可能玩家之中“背叛者”才是多數。

大部分玩家在收到不同陣營的邀請信後，第一反應并不是思考要不要成為“背叛者”，而是對神明鬼怪由衷的順從和接受。他們會認為看到這封信後就別無選擇，如果不願意成為“背叛者”就會成為NPC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

于是所有玩家都僞裝成和自己毫無關系的樣子，事實上有可能是一大堆狼人。

沒有人回應陳春平的話，他顯然有些尴尬，畢竟是他最先挑起了這個話題。

他的同伴馮奇就出來也說道：“我們是在房間裏找到的信。昨晚出來打聽了一下才聽說好像大家都拿到了這封信。大家都決定要怎麽做？”

站在青廊外的鐘問對他的詢問只是撇撇嘴：“反正我們肯定是好人，至于你們是不是好人就不一定了。我建議大家都別問別人昨晚做了什麽，沒有人會說實話的。”

有幾個玩家對鐘問說的話有些不滿，嘴裏還嘀咕着說我們本來說的就是實話。

群聊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各懷心思的玩家們繼續在滿春館裏尋找着消息，

滿春館中日夜歌舞升平絲竹萦繞，好似沉浸在永恒的繁花似錦中。

謝星衡和姜寧微在滿春館裏轉了一圈，就決定到外面去看看。

按照監察府所說，滿春館中的細人和雲安舊部在京組織接頭是在滿春館後院的石牆，從滿春館來繞過坊門，謝星衡突然看見貼在牆上泛黃的紙被風吹起然後飄落在地上。

他撿起來，看見紙上寫着鮮紅的字：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敢在京城帝都之中張貼這樣的字樣，不知是無畏的勇者還是無知的愚人。

不都沒有區別了。

這是嘲諷滿春館中的姑娘，作為南朝遺民，卻在國破家亡後不思亡國之恨，反而向新王朝的達官貴人賣笑獻媚。

無聊！

謝星衡就紙揉碎了，扔進某個陰暗的角落。

亂世之中國破家亡，将軍戰死忠臣殉國，只有無能的窮酸之人才會在這裏唧唧歪歪別人。

他們走過的每一寸泥土都侵染着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姜寧微才想起滿春館中同樣刺鼻的香味，就像是為了掩飾在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而重複覆蓋的氣味，卻依然混合了日久不散的死亡氣息。

太陽還在暴曬着，他們甚至懷疑再往前走兩步就會窺見泥土中腐爛的屍骨。

這種氣息令人憎惡。

“找到了。”謝星衡在石牆下俯身蹲下，扒開遮擋的小石塊，果然看見石牆下露出來的洞口，而另一邊就是滿春館的後院石牆。

他又将小石塊重新堵上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

細人傳遞信息是在朔、望兩日，四日後就是最後的期限。

如果關關不能在月望花燈會趁亂順利混出城，他們的任務也随之失敗。

但作為監察吏的玩家的任務，也許還有規則之下的第二套方案。

只要保證“背叛者”找不到關關，關關就不會知道永安城中的其他雲安舊部內應已經被監察府抓捕；等到望日關關依然來到石牆下傳出情報，正好能被監察府抓到人贓并獲。

壓力就給到“背叛者”這邊，他們就算沒能找到關關，也必須要将雲安舊部被抓的信息散播出去，讓潛藏在滿春館中的細人早做準備。

但是到現在他們依然毫無眉目。

南朝覆滅永安城破是六年前之事，那關關究竟是在城破之前就已經永安城中，還是在南朝覆滅以後作為南朝遺民再回到永安？

姜寧微回憶着初始的信息，在這兩個可能性中更偏向于後者。

關關并不是普通的細人，他是雲安舊部在京重要據點的上線之一。在歷史上記錄中提到南朝遺臣江忠孝遣心腹入京接應，包括關關在內的幾方據點上線應該都是江忠孝信任的人；否則如果在京的上線出現了變節，将會導致他們的複國計劃一敗塗地。

如果關關當真是在那八位姑娘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出身南朝官家的蝶夢和從江南而來的瑩然和青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