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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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來得及阻止,裴惜已經撲到了那堆腥臭的內臟上,抓起來便往嘴裡送。凈玉吓慌了,連聲叫道:“阿惜!不可以!那是死人呀!”說著,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她這是怎麼了?”
凈玉聽到身後一個熟悉且凜然的聲音問道。回頭一看,靜湘帶著一隊善後的唐人士兵,正站在那裡。
“師父!”她帶著哭腔道,“救救阿惜,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成了這個樣子。”
靜湘眉頭深鎖,走上前來想要把裴惜從地上拉起來,誰料剛碰到她的身子,她嚎地一聲,差一點咬住了靜湘的手。
靜湘倒退幾步,喝道:“把她綁起來!”
凈玉咬著嘴唇,含著眼淚,開始念動咒訣。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身後的靜湘一聲痛叫,身子撲通跪倒在地下。凈玉慌忙回頭,發現是靜湘身後的一個唐人士兵,竟從她背後将她反手相制,使她動彈不得。
“師父!”凈玉尖叫,“放開我師父!”
她正在疑惑,是什麽人能偷襲并讓靜湘師父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那唐人士兵卻笑了幾聲,道:“慕容靜湘,如何呀?你到底還是大意了。”
是雪貓的聲音。柔媚。清亮。
她一搖頭,為易容術而作的面皮瞬間脫落,如雪的髮絲傾瀉下來,離靜湘的臉不過一寸遠近。
後面的幾個唐人士兵驚惶起來,紛紛掣起兵器對準她,卻又怕誤傷靜湘,不敢輕舉妄動。
“都別過來!”靜湘命令道。
“可是師父!”凈玉一時呆住,手足無措,眼睜睜看著雪貓從背後反手制住靜湘。
沙場戰場,性命相搏,果然即使在勝利的時候,都容不下一絲一毫的鬆懈大意。
“別動靜湘師父。”凈玉絕望地說。
“這裡由不得你插嘴。”雪貓輕輕說道,反剪著靜湘,俶爾一下便挪出去十幾步遠。
忽然聽得達達的馬蹄聲,原來是微生童騎著櫻桃踏雪,從城門裏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見到僵持著的凈玉、靜湘、雪貓和裴惜,驚得左右環顧,說不出話。
已不容遲延。裴惜在地下痛苦地扭曲著身子,滿嘴都是死人的鮮血。她狠狠扯拽著那些屍體的腸子和肝臟,滑膩的膜在她指間發出嗶嘰嗶嘰的聲音。也許是剛才凈玉的聲音警醒了她,讓她暫時恢復了過來,但要對抗體內如千萬隻毒蟲噬咬的感覺,還是幾近有心無力。
“凈玉,”靜湘沉著地道,“去救裴惜,不要管我。”
“你還真是無聊,”雪貓伏在她耳邊道,“這麼多年了都是一個樣子,我都能猜到你下一句話要說什麽。”
靜湘頓時幾乎雙眉倒立,用力一掙,無奈穴道被點,根本不能掙脫。
就在這個關頭,終於按捺不住了的裴惜發狂似地一聲嚎叫,這聲嚎叫從她的嘴裡發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扭曲了像一頭發瘋的野獸,萬分可怖。凈玉和微生童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一個箭步沖向那些唐兵,用旁人根本來不及看清的動作,一手探入腹腔,活生生将五臟六腑全部拖拽出來。
鮮血四濺。
“呀——”凈玉吓得一聲慘叫。
誰也料不到,平日裏笨拙孱弱的裴惜,竟會有如此迅速狠辣的一擊。
微生童頓感胃裡翻江倒海一陣噁心,差點就在馬上當場嘔吐。
這個殺人不眨眼,外貌上已經變得猙獰可怖的怪物,竟是她們相處了十多年的同門師妹。
她一手把那些內臟往嘴裡送,嚼得嘴角和下巴都淌下鮮血,另一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向另外一個人,只聽一聲慘嚎,那人腹中已經又開了一個窟窿。他趔趔趄趄,害怕得連連嚎叫,用力想堵住那個洞,可腸子仍然不住地從那個洞裏滑出來。
“阿惜!”微生童竭盡全力地大喊,“住手啊!”
裴惜聽到她這樣叫,全身似被雷擊一般僵了一下,擡頭用佈滿紅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微生童一陣心悸,她明明看出那目光裏盡是痛苦和絕望。
“是誰把你變成這個樣子,我絕不放過他!” 她心痛地道。
裴惜在地下打了幾個滾,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跑去。她的速度現在竟變得這樣快,一眨眼人便消失在茫茫的叢林深處。
凈玉眼睜睜看著裴惜離去,卻束手無策。而此時雪貓也已經挾帶靜湘,走出了快一裏地,只能約約莫莫看到遠處的一個影子。
“快去追她!”微生童指著裴惜離開得方向對那些吓傻了的唐軍說,然後也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去追了,一把把凈玉拉上馬,道:“我們去趕雪貓,那個人你獨自應付不來的。”
“那阿惜……”凈玉遲疑不決。
“唐兵人多,對付她一個應該不成問題。”微生童道,“我們走。”
凈玉用力抹抹眼淚,一踩腳蹬,櫻桃踏雪長嘶著絕塵而去。
什麽都聽不見。
什麽都聽不見。
只有偶爾叮鈴噹啷的腳鐐聲,打破這不祥的寂靜。
一間小小的不透風不透氣的閣樓,連陽光也不能夠進來。
靜湘擡頭望著這間不像是地牢的地牢,全身上下都在隐隐的疼痛。身上的幾個大穴都被穩穩地封住,根本不能運氣,手腳也都被鐵蒺藜牢牢釘在鉤子上,一動就鑽心地疼。
她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被從背後打暈,現在她根本不知道,這地方是哪裡。
“這是我的住處。”
不知道什麽時候,雪貓已經在她的身後,呼出的冰涼的氣離她的耳朵不足一寸。
靜湘一驚,身子向前一動想要避開,手腳上的鐵蒺藜狠狠一拽,疼得鑽心,她不由皺皺眉頭,冷汗悄然滴落。
“我沒打算活著出去。”她咬牙道。
“很不巧。”雪貓柔柔地道,“我也沒有這個打算。”
她忽而轉到她面前。靜湘看見她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袍——她從來沒見過她穿別的顏色的衣服。
現在她就站在那裡斜睨著她,一臉的輕蔑與不屑。
靜湘移開了眼睛,不與她對視,誰想卻似乎惹惱了她。雪貓尖利的指甲狠狠掐進她的下巴,一條小血河悄悄地沿著她的脖頸流下來。
“你擺出現在這個清高的樣子給誰看?”她傲然道,聲音裏有種不耐煩的厭惡。
“要殺要剮,你随便。”靜湘淡淡地說。
“我最讨厭你這張臉了。”雪貓說,“你看著別人的時候,從來都像是一個假人。”
“你到底想做什麽?”靜湘問道。
“我想把你的心從這裡掏出來,”雪貓看了一眼她的胸口,唇邊露出一絲可怕而詭異的微笑,“然後,殺了你。”
“要動手請便。”靜湘還是那樣平淡的語氣,似乎即将被殺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雪貓顯然多了一點煩躁。她鬆開手,在鬥室裏前前後後走了幾個來回,走走停停,似乎在尋思著什麽。在這個間隙中,靜湘看到她背後的衣領不經意地敞開了,裏面似乎隐隐露出幾條刀疤。
她記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穿衣服總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露出一寸肌膚。
“你背後傷成這樣,真覺得為了叛軍值得?”她說。
誰知聽到這話,原本就有些躁怒的雪貓突然暴跳如雷,幾步跨到她面前,狠狠抽了她一個耳光。
這一下實在狠,她的臉上立即平添了五道血痕。她偏過頭來,看見她哆嗦著嘴唇,狠狠把衣服裹得緊到不能再緊,惡鬼一樣的目光盯著她,似乎恨不得把她就地分屍。
“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子。”她看著她。
“我一直就是這樣子。”雪貓的嘴唇還在哆嗦,不能自已。
“如果是因為顧清風那件事讓你恨上我了的話,”靜湘道,“人是你自己殺的,跟我并沒有關係。你犯不著為了這樣的事情耿耿於懷。”
“你才是惡鬼。”雪貓從牙縫裏擠出的話,“虛偽。”
“我跟你說了我是沒有心的。”靜湘道。
雪貓不再回答,只是從身邊的妝奩盒裏取出了一隻極粗的銀針,冷光在上邊微微跳動。靜湘看著她用這枚銀針蘸了蘸旁邊的一盒藍色脂膏,然後面色可怕地走上前來,不由分說伸手一拽,自己的道袍俶然落地。再一扯,嘶地一聲,褻衣也掉落,胸前已毫無遮擋。
不知怎麼,靜湘的腦海裏忽然又浮出她被硬生生地拖拽在那根大繩上,恨恨地慘叫的情景。
心裡莫名其妙地一緊。
那枚銀針,在雪貓的手裡被捏得死死的,從她的胸口開始,深深用力劃入。
痛。
她閉上眼睛。
“我欠你的。”她咬牙切齒地說。
雪貓手上的銀針顫抖一下,加重了力道,一路劃下來,鋒利地劃開了皮肉,紅色的血跟藍色的脂膏混在一起,模糊一片。
靜湘的胸口,現出一種奇異妖豔的景象。
這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顏色混著血跡,大概以後都是很難褪去了。雪貓劃著她的皮肉,一下又一下,越來越用力,縱橫交錯,發洩也似,不時劃進骨頭,便是鑽心的痛楚。
像是要把她全身的肉都劃下來一般。
這個女人是瘋子。全身上下散髮出來的戾氣讓她幾乎不能呼吸。望著這個曾經的師姐,她只想到了一個詞叫做心寒。
“凈玉身上的羅剎蠱,”她艱難地道,“你是什麽時候下的?”
“還懷著她的時候。”她一針針地劃開她的皮肉,笑容雖然還好看但卻帶了隐隐的猙獰。
“你冒死吞羅剎蠱,害自己的女兒,為什麽?”靜湘暗暗咬牙。
“為了給你添點麻煩呀,靜湘師妹。”雪貓嫣然笑道。“你不覺得現在這個樣子的凈玉,要有趣得多麽?”
“你從那時起就開始處心積慮,有什麽用處?”靜湘道。
“是呀。”雪貓的神情忽然一下變得很可怕,“沒有用處。”
靜湘的胸前一陣劇痛,低頭看時,那銀針竟已有一半沒入了胸口。
這女人。想自己死都不得痛快。
“你為什麽不恨我?”雪貓一面慢慢轉動那根銀針,一面将它插到更深的地方。
“你不值得我恨。”靜湘忍著疼痛說完這話,感到胸口幾乎已經麻木了。
但陣痛依然突如其來。她看著雪貓尖利的指甲生生地撓著自己已經被劃爛的皮肉,血順著手指與手腕淌下來,滴在地上,摔開幾朵五瓣花。
“即是想要我死,就快點動手。”她閉著眼睛道。
不知道如果探月看到昔日的兩個養女相殘,會是一副什麽表情。
如果她靜湘真的被雪貓殺死,泉下有知的探月,會是高興?難過?暴怒?抑或是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更有可能的是漠不關心吧。那位大人向來對她冷淡苛刻,從她記事起便已經是這個樣子。
“大人,這次的任務很危險,甚至有可能會送命……”每次接到委託的教眾這樣對探月說的時候,她總會先不緊不慢地忙完手上的事情,然後道:“那好。就讓靜湘去吧。”
言下之意,探月對靜湘的不喜,讓她覺得即使她死掉也沒有關係。
一開始她不是沒有質疑過這樣的不公平,但漸漸地也習慣了,只是如果仔細想就會有說不出的難受。
所以不能去想。慢慢她習慣于對所有人都是同樣溫和的微笑,然後完美地做完被斷月門拜託的事。
“媽媽,”十二歲的時候她拉著探月的衣角,“要是我以後什麽都能做好,您能像給大師姐讀書那樣,坐在探月閣裏教我念書麽?”
探月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什麽都沒有回答。
十六歲出山的時候,她以流光指天發誓:“從此之後,只知有大唐,不知有慕容靜湘。”但這許多年來,她四處殺伐,代替乖戾的雪貓保護著斷月門,甚至代替唐軍保護著整個大唐,竟漸漸忘記了當初的目的。
她那樣穩重而有擔當,沒有人說過她一個字不好,但也沒有人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什麽,包括她自己。
也許她根本什麽都沒有想。
因為她已經把自己弄丢了。
她睜開眼睛,看著面前滿手沾著鮮血的雪貓,臉上依然沒有一點表情。
“可以的話,”她說,“我根本不想與你為敵。”
“因為我不夠資格?”雪貓逼視著她。
靜湘扭過頭去不回答,於是臉上立刻又重重挨了一巴掌。雪貓腕上的釧子劃破了她的額頭,頓時流下兩道小血河來。
“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靜湘道。
又是重重一耳光,她臉上火辣辣地疼,嘴角腥甜。
“你不需要知道。”雪貓說。
她把那根銀針從她的皮膚裏拔出來,眼神裏多了一種捉摸不定的光。靜湘看著她,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些什麽。
這個女人是一頭外表艷媚內裏瘋狂的野獸,從來不能用人的行為準則去揣測她。
也許她想要她在這間跟斷月門相仿的鬥室裏,活活地疼死,也未可知。
雪貓的指尖全是她傷口裏的血。她用這指尖捏起她胸前的一枚嫩紅,靜湘感到了不自在,不由皺了皺眉頭。
“你要做什麽……”話還沒有問出口,雪貓已經用另一隻手拈起那根銀針,從嫩紅的中心慢慢地,慢慢地插了進去。
堅強如靜湘,也不由痛得悶叫一聲。她眼看那銀針緩緩研磨,逐漸深入,最敏感的部位痛得鑽心透骨。
“疼不疼?”雪貓問她,看著她的眼睛竟亮得興奮。
靜湘咬著牙,見她不回答,雪貓繼續把那根針往深處插去。
那滋味,就像一根鋼針紮在自己最脆弱的神經上來回攪動,靜湘疼得微微彎下了腰,含著胸,大滴大滴的冷汗順著額頭往下落。
最後那針竟只剩了半寸的針尾留在外面,靜湘要緊牙關,看著自己那顆紮著銀針的嫩紅不住跳動,每一跳都帶出一點鮮紅的血珠。
“凈玉的羅剎蠱是我下的,顧清風是我殺的,安祿山攻下洛陽,也是得了我的幫助,”雪貓用力捏住她紮了銀針的一側胸乳,“你現在是不是想殺我?”
她的手加重了力道,揉捏,靜湘已疼得嘴唇微微發白,但仍沒有一聲呻吟。
“我會殺你。”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她用低沉的聲音道,“但我只會為大唐殺你。”
雪貓的臉陡然變色,起腳,膝蓋重重搗在她的小腹上,緊接著,又是一下。
手腳上的鐵蒺藜,被這樣一扯,把皮肉都劃破,血肉模糊。
靜湘和雪貓這樣對視著,兩人都不屑屈就。
“我看你還能虛偽到什麽時候?”雪貓這樣冷冷地說著,轉身從床底緩緩抽出一根拇指粗細的鐵棍。她把那鐵棍在靜湘面前晃了晃,一按機關,棍的一端叱地張開無數尖利的鐵刺。
“我現在就把這獨龍藤,”她伏在她耳邊輕聲道,“插到你身體裏去。待這鐵蒺藜都張開時,再慢慢拔出來。”
靜湘漠然地看著那鐵棍,只說了一句:“你随便。”
她聽得到雪貓牙齒緊咬的聲音。
猛然間,雙腿被分開,她感覺到冰冷的鐵棍,抵在自己的大腿上。
何苦。她閉上眼睛。
斷月門的道術分為五道:
陣道:可改變天時,地利,環境,求雨,招風,引雪,能在戰場上將形勢瞬間逆轉。
(例)狂沙亂石 天影清明 四塞 浪卷無量 天兵鎮破 仰月承霖
兵道:小範圍內產生衝擊的破壞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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縛道:各種結界,禁錮,限制,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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