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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兒……”還沒等她說完，微生童已經雙手結印，念動真訣：“三界上元覓無處，兩地玄門今始開。兵道，陷石訣，疾！”

只見裴惜身邊方圓幾尺的土地應聲下陷，轉瞬她就轟隆隆地随著沙土石礫沒入地下，看不見了影子。

“快跑！”微生童說完，拉起跪坐在地下的凈玉撒腿便向雲中城的方向狂奔。

她心裡算計著，這樣至少可以把裴惜困住片時。剛才在樹後看到凈玉與裴惜的争鬥，她便明白憑自己跟凈玉兩個人決計不可能勝過現在的裴惜。只有設計先把裴惜困住，然後回城求援，等靜湘等師叔師伯出面，才能制住獸化的師妹。

可還沒等她跑出兩步，便感到腦後一陣風響。微生童立刻本能地一縮脖子，但肩膀上一陣劇痛。

她想也沒有想，下意識地猛然一推凈玉，将她推得跌倒在一丈開外。

回頭再看時，裴惜竟已滿身塵土地惡狠狠地咬住她的肩膀，面皮已經全部脫落的血淋淋的臉，就離她不到三寸的距離。

竟能如此之快。她連稍微牽絆她一下都不能夠。

“童兒！”凈玉在那邊又驚又怒地叫道，想上前幫忙。

微生童用力一甩肩膀，裴惜咬著她一塊肩膀上的衣物和皮肉，被她生生甩到了一邊。

“快跑！”她忍著疼痛沖凈玉大喊，“回雲中城！叫靜湘師伯她們來！”

凈玉咬咬牙，看著正生死相拼的微生童，心裡縱然萬般不忍，但也明白如果繼續留在這裡只有兩個人雙雙葬身於此。她一骨碌爬起來，掙命似地向雲中的方向跑去。

微生童撿起地下的陰陽分水刺，擋在路中間，死死盯著裴惜，已經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

誰知裴惜見凈玉逃跑之後，并不向她撲來，而是以快到幾乎看不見的速度，俶爾掠過她閃到凈玉的身後，一口便咬住了凈玉的腳腕。

如此迅速，微生童根本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已經見到凈玉一聲慘叫，向前撲倒在地上。

也許沒了人性的裴惜變得貪婪，知道這兩個人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一個都不想放過。

來不及多想，微生童沖上去，用力一刺刺進裴惜的脊背。裴惜憤怒地痛叫一聲，放開了凈玉，回頭對著微生童一口咬來。微生童一躲閃，還是被咬中鎖骨，疼得全身一縮。

凈玉怒不可遏，拔出雙劍，一砍砍中裴惜左腰。裴惜卻像沒事似的，反身用力一撞，反而把她撞飛，身子重重砸在一棵樹上，頓時天旋地轉，幾乎不能站穩。

微生童生怕裴惜再去傷害凈玉，顧不得自己身上胸前被抓咬得鮮血淋漓，就是死死抱著她不放。

“快走！”她沖凈玉大喊。

凈玉噙著淚點點頭，掙紮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跑。

眼看獵物要逃走，裴惜也開始焦躁，瘋狂地對著面前這個攥住自己不鬆手的人又咬又抓。微生童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好多地方露出皮肉，有幾個地方被咬傷，血把附近一片的皮膚衣服都染紅。

微生童孤注一擲，無論自己身上被咬得如何皮開肉綻，依然不放手。

裴惜猙獰血紅的臉，已經離她的咽喉不到兩寸遠近。

已經徹頭徹尾地變成了怪物的小師妹，力氣大到讓她難以置信。腦海中忽然掠過她素日的可疼，低著頭在藥房搗藥的樣子，還有蹲在知語腳邊為她收拾經書的樣子，微生童的心尖似被什麽人掐著抽拉了一下，無端的愧悔和仇恨湧上來。

可是面前的這個人，從外表到內在都已經像是一隻怪物一般。

“童兒！”

還沉浸在回憶中的她聽到凈玉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然後腹中一麻。像是什麽東西被扯出來了似的。

她低下頭看看，胸腹部有一隻血淋淋的手，正在往回抽。原來裴惜的右手，趁她一個疏忽的當兒，已經深深探入她的身體，将她的五臟六腑，一併扯出。

她直直地看著裴惜把自己的內臟抽離身體，雙手卻沒有放開，依然抓著裴惜讓她不能離開自己分毫。

痛得鑽心。可是漸漸也已經沒有了知覺。

只是看著自己的腹部被開洞，然後腸肚滑落出來的感覺很恐懼。

她艱難地扭頭看了目瞪口呆的凈玉一眼。

“快走。”她說，“我真的撐不了多久。”

凈玉吓壞了似的一步一步倒退，但是似乎并沒有逃走的意思。

她眼睜睜地看著裴惜的一隻手猛然從微生童的背後透出，手臂上淋漓的都是鮮血和不知道是什麽物事的東西，她不敢去想，只是呆呆地看著微生童被這樣殘忍地前後貫穿，但兩人還是糾纏在一起。不管裴惜如何憤怒地吼叫，還是掙脫不了微生童以性命糾結成的羈絆。

“童兒——”她抱住腦袋發瘋似地叫。

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微生童最後望了她一眼，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地下。

看不見了……微生童費力地睜著眼睛，感覺自己的視線已經一點一點變得模糊。她看見凈玉依然站在那裡，心裡湧上一點絕望。

快跑。她嘴唇蠕動了兩下，卻依然發不出聲音。

凈玉看著微生童倒在地上。

裴惜猛然一甩，掙脫已經停止了呼吸的微生童的牽絆，四肢著地向她撲來。

畜生……畜生……凈玉死死地握著自己手裡的雙劍。在她看來自己面前的這隻怪物，已經跟以前的裴惜師妹毫無關係。

她定要殺了它。

碎屍萬段。

怪物怒吼著騰空向她撲來。

凈玉挺著雙劍迎上去，無所畏懼。

就在她的劍尖要捅上怪物的胸口的一剎那，她聽到半空傳來一聲爆喝道：“凈玉退下！”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面前的怪物就已經被頭頂上躍過來的一道巨影重重按倒在地，發出長長的慘嚎。

她回頭看時，發現小楓和秦月珠正從遠處向這邊疾步跑來。再看按住裴惜的那東西，竟是一隻兩人高的虎型機關獸，全身覆蓋精鐵硬甲，在微弱的月光下仍然閃動點點精光花紋。碩大的虎爪，數寸長的鐵齒銅牙，威風凜凜，使人望而生畏。

怪物力大無比，然而在這頭巨型機關獸的壓制下，竟絲毫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凈玉似乎也已經失去理智，握著短劍沖上前去要把怪物身上捅幾個透明窟窿。可正要紮下去的時候手卻被拉住，回頭一看竟是高小楓。

“先別殺她。”小楓道，“帶回軍營那裡再說。”

“她殺了童兒！”凈玉哭著拼命掙紮，可是被小楓拽住，怎麼也掙不開。

她看著倒在地上的微生童，眼睛都還沒有閉上，呆呆地瞪著天空。

分外駭人。

“月珠，穩住她。”小楓說完，秦月珠便從順地上來，挽住了凈玉的胳膊。她從小與裴惜一起随知語習武，力氣自然要比凈玉大得多。

凈玉淚流滿面，看著小楓向微生童的屍體走過去，一臉平靜，似乎微生童的死與她根本沒有關係。

“小楓師叔，”凈玉哭喊道，“難道童兒這樣你一點都不難過嗎？”

她看著小楓蹲下身子，默默地将微生童被扯出來的那一堆腥膻淋漓用手捧著，放回她的身體裏去。然後用剩餘的衣物把她的身子裹好，抱起來，往自己這邊走。

秦月珠雖然是一臉驚駭，也一言不發地看著小楓這樣做。

她一路走，微生童的血便一路滴下來，地上一條的星星點點，斑駁可怕。

走到她們身邊的時候，小楓終於開口道：“跟我回軍營裏去。”

凈玉滿眼淚水地看著她，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真的不敢相信，看著師侄死得這樣慘烈，小楓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那隻巨大的機關巨虎聽到小楓的話，順從地押著裴惜，轉身跟著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秦月珠扶著幾乎已經不能站立的凈玉，儘量不碰著她的傷口。她暗地裏使勁支撐著她，小聲道：“挺住。”

凈玉已是口不能言，望著前面被小楓抱著的微生童，張著嘴，眼淚只顧一串串地掉下來，卻發不出聲音。

早知如此，她就不應該扮得如此絕情。現在想起來，微生童待她如此赤誠，最後聽到她對她說的一句話竟是她讨厭她。

越是想到這裡，凈玉越是滿心悲涼，恨不得死的那個是自己。

童兒。

渾渾噩噩地回到雲中城外軍帳的時候已經是破曉時分。靜湘，有梅和知語出迎，顯然是一宿未睡。

見到如此慘像，以及已經不成人樣的裴惜，無人不瞠目結舌，不能言語。

“師父。”凈玉只說了這一句話，幾乎是哭著暈倒在靜湘懷裡。

靜湘忙不疊抱住她，發現她四肢都已冰涼，身子軟得像雲一樣，加上渾身血污，不知已經受了多少苦。

她心裡暗暗一疼，但臉上還是沒有表情。“沒事了，”她說，“我們回去休息。”

“童兒死了。”凈玉哭得嗓子都已經嘶啞。“師父，童兒死了。都怪我。我對不住她。”

靜湘看了一眼躺在小楓懷裡，滿身醃臢不堪的微生童，神色複雜。她輕輕拍著凈玉的背，道：“先別想這個。我們回去。”

“師父，”凈玉瞪大眼睛，擡起頭來，“你明白麼……童兒她……死了。”

聽到她說這話，有梅，小楓，知語幾個都紛紛扭過頭去像是迴避什麽，似乎這是什麽忌諱的話題。

秦月珠也不明就裡地看著幾位師叔師伯。她的眼眶也紅著。

“把她給我。”有梅說著，從小楓的懷裡接過微生童的屍體，抱著便走進了軍帳。

小楓走近被機關獸按著的裴惜，蹲下身子仔細查看。剛才路上的時候她已經給她強行灌下了麻沸散，暫時讓她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靜湘皺眉問道。

“不知道，”小楓喃喃地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

“是玄姑，”凈玉倚在靜湘懷裡，有氣無力地道，“玄衣眾，她騙裴惜吃了什麽易魂丸，然後就把她變成這個樣子。她說……這叫什麽人面魔羅。”

周圍一下子沉默了。

“這個我有所耳聞。”有梅走出軍帳，“玄姑在玄衣眾裏也是赫赫有名，生平最愛拿無辜的人做殘忍的試驗，以製造魑魅魍魎為樂。不論她為何會找上裴惜，這筆賬都一定要跟她算清。”

“有梅姐姐，你的醫術天下獨步，可有辦法把裴惜恢復原樣？”小楓問道。

有梅走近裴惜，仔細地上下看了一遍，又将她的筋骨揉捏了幾下，搖頭嘆氣道：“不行了。若是早一點發現，或許還能有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動了根基，怕是回不去了。”

“那她一輩子就就樣了？”凈玉顫聲問道。

“我有個辦法暫時制住她。”有梅說著，不知從哪裡找出一隻形狀奇特的竹哨。

“這是什麽？”小楓問。

“梅花哨。每當她獸性發作的時候，便吹這個哨子，可以暫時讓她平靜下來。”有梅說，“不過要讓她完全恢復人性，是不可能的。”

凈玉顫顫地接過這哨子，靜湘從頸間扯下一段紅繩，為她綁好掛在胸前。

“保護好自己。”她只是說。

凈玉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回到軍帳裏面。她一眼便看到微生童的屍體躺在床上，用白布蒙了起來。

“童兒……”不由得又悲從心來，她哽咽著叫著她的名字，伸手要去拉那塊白布。

“凈玉。”身後傳來有梅和氣的聲音，“你想做什麽？”

她并不回答，只是靜靜站在那裡不作聲。

“我猜，”有梅說道，“你是在埋怨，為什麽童兒遭到如此毒手，師叔師伯卻不聞不問，眼淚都不掉一滴。”

“既然師叔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凈玉冷冷地道。

有梅溫柔地将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卻被她甩下來。有梅也不生氣，也不責怪她對師叔竟能如此無禮，只是道：“童兒已經死了。”

“不錯。大家都知道童兒已經死了。”凈玉的聲音都在微微發抖，“死了就死了，畢竟也沒什麽好可惜的，她道行不高，也不能對你們護衛大唐的豐功偉業有太大貢獻，是麼？”

“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有梅說，“我是說，童兒已經死了，這件事是我與你師父、師叔十幾年前就知道的。”

“什麽？”凈玉不明白。

“我說，童兒已經死了。”有梅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似利刃劃過凈玉的心尖。“早在十幾年前，微生童就已經死了。”

機關術起源很早，其中最出名當屬墨家與公輸家。但兩家思想卻南轅北轍，墨家倡導仁愛非攻，公輸家則以霸道為其王道。墨家與公輸家之爭綿延百年，至今未有定論。高小楓身為墨家後裔，故除了跟隨慕容靜湘一同護衛大唐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便是扳倒公輸家。

人物簡介：

慕容靜湘：探月二弟子，養女。南燕帝後裔，因家族絕後，被托孤斷月門。身高五尺七寸，擅長兵道。

微生童：身世目前並不明朗，身高五尺二寸，與師父有梅一樣擅長醫道。

註：唐尺一尺約為現在九寸三分（30.7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