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落難(上)
落難(上)
無意中揭了別人的舊傷,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終歸是件讓雙方都難過的事。
賀雲聰為故人黯然神傷,蘇真真更是後悔心急,恨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傷人甚深。
三年了,兩人好不容易因為種種因緣巧合又碰到一起,賀雲聰還好心好意把胃疼的她給送回家,結果呢,又是以最糟糕的結局收場。
說實話,蘇真真不想和賀雲聰一直這麽僵着,她想要和解。
從內心裏,她對賀雲聰有許多欣賞,能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是人生一大幸事。
做朋友,似乎是很輕松的一件事,真做起來,尤其是在蘇真真和賀雲聰之間,簡直比登天還難。
從最初的相遇開始,兩人相處的方式就很特別。
蘇真真坐在陽臺上房東留下的小竹椅上一邊喝稀飯一邊回想着她與賀雲聰的初次相見。
是晴天。
應該是晴天,她猶記得那天從天際朵朵飛掠而過的雲彩。
蒼翠的大榆樹下,那個有着長長眉毛與漂亮下巴的少年枕在她的薔薇小枕上。
六年前的場景此刻回想起來就像是昨天。
稀飯已經喝的底朝天,真真仰着頭端起碗,用舌尖舔了舔碗底的殘汁。
她也很想找個機會去跟賀雲聰道歉,畢竟現在兩人中間夾着個冬禹。冬禹也不是小孩子了,慢慢的已經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他倆總這麽別扭着,冬禹也不好過。
可她最近實在是沒功夫沒心情去給人賠不是。自從搬到這新租的房子裏,蘇真真就倒黴不斷。先是胃痛,而後上課幫同學點名被教授發現狠扣了平時成績,這還不算衰到家,緊接着她和同學一起去看電影錢包就被人掏去了,最重要的是,錢包裏放着她剛從銀行裏提出來的一個月生活費!
所以呢,淪落到頓頓只能靠稀飯充饑的凄慘地步。本來還想沾沾同住舍友小芸的光,跟着蹭點飯吃,哪知自從把東西搬到房子裏後,小芸就整天不着邊,好像是住她男朋友那裏,偶爾回來找幾件衣服立馬就又消失了。
一個月到底有多漫長?已經到連稀飯都喝不起的地步,難不成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真的要被活活餓死?
想到這裏,蘇真真悲從心來。這個月給冬禹輔導功課的收入在月頭剛到手時就大手大腳地去書店換成了一套精美的花卉圖冊。也不敢和家裏要錢,一打電話說把生活費給弄丢了肯定又要經受剝皮之苦。老媽會在電話裏把她給生吞活剝了。
是的,之所以家裏人會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主要是因為她把錢弄丢的次數太多,丢錢的頻率之高可以用隔三岔五來形容。
命運真是太不公平,真真又舔了舔碗邊上挂着的汁水。為什麽偏偏她有丢東西這麽個壞毛病呢?她情願長的醜一些,個子矮一點,或是鼻子上有幾個雀斑,也不想整天痛苦地丢三拉四。
還是得和同學借錢,明天和小芸借點,再和多多借點,雖然知道她們手頭也很緊,可總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被餓死吧?
有點兒不好意思,隔三岔五地跟人借錢,實在是丢人。雖然朋友們從來不在意,但自己的自尊心卻受不了。一個人倘若總是給別人添麻煩,增加負擔,自己也會覺得人生無趣。
明天是周末,要去給冬禹輔導功課。已經沒錢給他買蒸兒糕,要怎麽解釋才好呢?
蘇真真因為缺錢的煩惱半餓着肚子爬上床睡覺,睡也睡不踏實,總想着明天要怎麽才能搞到蒸兒糕帶給冬禹。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蘇真真想了一夜,終于想出個好點子。
第二天,她如願以償帶着熱騰騰地蒸糕到冬禹家。
賒賬。
蘇真真想出的好點子就是這兩個字。
賣蒸兒糕的大媽和她是老熟人,本也不在乎這幾只小糕,爽快地把糕包給她,讓她等有了錢再給,不着急。
當然不着急,急也沒用。再拿到生活費得等到下個月呢!
冬禹家早上包了荠菜大馄饨,冬禹媽特意留了二十個放在冰箱裏給真真。
真真課上到一半,冬禹媽捧了一大碗香噴噴的雞湯大馄饨進了屋,一直處在饑餓狀态下的真真見了美食自然是眉開眼笑,呼呼地把馄饨吃下肚,連湯汁都喝的幹幹淨淨。
“蘇老師,”冬禹托着腮,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說:“看你餓成這樣,該不會是又把錢給搞丢了吧?”
“嘎?”真真還在用筷子挑沾在碗底的幾根雞肉絲,冷不丁被小孩子給拆穿,整個人都尴尬地僵在那裏。
冬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雲聰哥還說要治好你的壞毛病呢,我看,這輩子都沒希望!”
“我。。。我。。。我!!”真真眨着眼睛打着結巴說:“賀雲聰又說我壞話了?”
“雲聰哥才沒說!還用人說麽,你三天一小丢,五天一大丢,我家的街坊都知道你的大名!”
真真撅着嘴,拒絕再和冬禹讨論這個讓人郁悶的話題,“我說你,快點兒把這張卷子給做完!做不完今天就別想去打球!”
冬禹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埋頭做卷子,知道踩了她的痛處,适可而止地不再揭短。
做完卷子,冬禹歡呼地抱着籃球飛奔出門。真真垂着頭無精打采收拾桌子。冬禹對賀雲聰始終比對她更親近。想想也是,自己整天看着這孩子做題目寫作業,賀雲聰則是帶着他去玩,換了誰也會更喜歡帶着自己玩的人啊!
背着包準備回家繼續熬稀飯,走到院門口卻被冬禹媽給叫住了。
“真真!”冬禹媽手裏拿了幾張花花綠綠的紙頭塞過來,“這幾張超市的抵用卷你拿去用!”
“啊——這,這怎麽可以!”真真慌忙把紙推回去。
“只是幾百元錢抵用卷而已,月底就到期了,我也用不完。你要是不肯拿去用,我放在家裏也是廢紙一堆!聽話,拿着!”冬禹媽又把紙推了過來。
“可是。。。可是這怎麽好意思呢!”真真望着那幾張薄薄的紙,仿佛看見了鮮嫩美味的火腿,剛出籠熱呼呼的大肉包,還有鮮奶,果凍,無數美味可口的食物。顯然,她在這巨大的誘惑面前動搖了。
豈止是動搖,最後當她揣着幾張紙頭回家時,顯然開心的快要飛上天了。
真是飛來橫福啊!不對,是好人必有好報!她蘇真真也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一天!
冬禹媽給的抵用卷是一家大超市的,真真家附近沒有,晚上回家已經挺晚,再奔去市中心采購顯然不太明智,真真決定明天去超市好好瘋狂一次,把這個月需要的全部口糧都給辦回來。這是個需要體力的艱巨任務,為了讓明天自己有力氣扛東西,真真把米缸裏的米全掏出來奢侈地煮了一鍋幹飯吃。
冰箱裏還有一直珍藏的乳醬瓜,真真把醬瓜夾出來切碎,拌了點白醬油和麻油,整整齊齊地碼了一小碟,又用青瓷碗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把兩樣簡陋到極致的飯菜放在桌上看了半天,當作無雙美味般滿心歡喜地吃起來。
第二天是個陰天。真真想着天氣預報沒說下雨,多帶把傘實在麻煩,便只背了小包出門。轉兩趟公交到了超市,門口海報上看起來鮮活又便宜的特價産品讓她激動的摩拳擦掌,一副準備在超市裏面幹出一番大事業來的模樣。
整整五百元的抵用卷,多了要貼錢,少了又浪費,怎麽樣正好買五百元的東西可是個大難題。
這也難不倒滿腔熱血的蘇真真,她可是帶了計算器來的!
從一樓奮戰到三樓,真真拉了兩個大推車,用手裏的計算器噼哩叭啦一算,賓果!正好五百元!結賬!
喜孜孜地在收銀處排隊,星期天買東西的人很多,結賬的人一直排到貨架邊上。真真有耐心,她滿懷愛意地看着兩大車美食,心情舒暢。
終于輪到她了,收銀員仔細地給每樣東西掃碼。
“一共五百元,請問您付現金還是刷卡?”收銀的美女微笑着問。
“哦,我用抵用卷!”真真急急忙忙開始掏口袋。為了防止把珍貴的抵用卷給弄丢,她沒敢放在包裏,特意放在手一摸就能摸到的口袋裏,以便時時檢查。
可是。。。可是剛才明明還在口袋裏的抵用卷怎麽不見了呢?
左掏,右掏,真真一邊掏口袋一邊冷汗就流了下來。
怎麽可能?竟然又不見了?
****
賀雲聰覺得悶。
天氣悶,心裏悶,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悶。
最近他都在小叔開的建築設計事務所裏打工,幫忙曬曬圖,算算面積,跑跑客戶什麽的。因為是自己專業相關的事情,本來也很有興趣,所以無論做什麽,賀雲聰總能從中找到樂趣。可今天不知是怎麽了,趴在一張結構圖上看了半天,腦子裏都沒任何反應。小叔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将車鑰匙扔在圖紙上對他說:“雲聰,別看圖了,出去散散心!今天可是星期天!”
确實不想再呆在辦公室裏,賀雲聰拿起鑰匙收了圖紙,開着小叔的車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蘇真真這家夥現在做什麽呢?昨天聽冬禹說她好像又把生活費給弄丢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淪落到三餐不繼的地步。突然想起初三時曾請她吃過的那份炒面,賀雲聰一手推着方向盤一手摸着下巴微微笑起來。
蘇真真,當真是到了八十歲也改不掉這丢三落四的壞毛病嗎?這樣一個沒腦子的丫頭,将來誰敢娶她!哼,怕是到了八十歲也嫁不出去!
心裏突然一陣酸澀。他不介意接收這個丢三拉四的沒頭腦,甚至對她掏出一片真心,卻總被沒眼光的她用一個“不”字給打的粉碎。更可笑的是,每次他在絕望地發誓此生不再想蘇真真這個人時,總會又碰見她,然後那不再想的誓言便全随風飄的幹幹淨淨。
下雨了。
雨勢來的兇猛,雨滴打在車窗上如同灑落的黃豆,撞的破璃呯呯作響。
一場秋雨一場涼。
賀雲聰将車窗留出一條細細的縫隙,讓風帶着濃濃的雨氣吹進車廂。
不知不覺已經開到了市中心。
市中心的紅燈總是特別多,也特別長。
又是一個一分半鐘的紅燈,賀雲聰百無聊賴地往窗外看去。
車道旁是那家有名的大超市,雖然是下雨的陰天,超市門口看起來還是門庭若市。
路邊上那人真可笑,裹着張深藍色的塑料薄膜一直弓着腰在路邊找着什麽東西。狂風夾着暴雨把她的頭發吹的亂成一團,勉強裹在身上的塑料薄膜也屢屢要飛了出去。
又一陣勁風吹過,那人身上薄薄的塑料膜一下子被吹上了天,豆大的雨水瞬間飛撲在她身上,外套在數秒鐘之內濕的如同下過水一般。
那人慌張地去追塑料布,深藍色的布卻被風吹到馬路中間去了。她瑟瑟發抖地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猶豫着要不要去路中間撿那塊布。
綠燈亮了。
賀雲聰慢慢松開離合,加油換檔,跟着車隊從那可憐的人面前魚貫而過。
經過她面前時,賀雲聰不由自主地扭頭掃了一眼。
而後在開到下一個轉彎處時,他擰着方向盤瞪着眼睛大吼了一聲。
“拷!蘇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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