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問

三問

給小芸打完電話,真真走到賀雲聰房門口,就着門縫往裏一看,賀雲聰側着身子,背對門睡着,還算安穩。真真舒了口氣,下樓把客廳收拾了,自己到廚房随便熱了點飯吃下,又跑去街上的藥店買體溫計。

正是黃昏,街上人來人往。暖暖的春風拂面而過,風裏攜的花香薰人欲醉。

忽然想起昨天電話只接了一半的吳晉書,真真猶疑了一下,走到路邊的電話亭裏給他打電話。

吳晉書是很善解人意的,他甚至沒有問真真昨天電話為什麽會突然挂斷,只說已經收到了平安符,現在時時都放在身上,要真真放心。

挂電話前,吳晉書習慣性地問真真最近過的好不好。真真本該向往常那樣帶着笑說,好,當然好!可她卻握着電話凝滞了半天,而後緩緩說,好,蠻好。

她這語氣中的變化,卻讓電話那端的吳晉書懸了心。

真真是吳晉書一直小心翼翼呵護在心裏的一個特殊存在。很多年前,當她還是個猶如春芽般的小姑娘時,他就已把她種在心裏。那時的他,雖然比她沉穩,卻也是單純。用一個少年的心思小心地護着那春芽,也保持着距離。他以為,總有一天,那春芽會開出美麗的花朵,只為他而開的花朵。

誰知一隔千萬裏,時過萬重山。

歲月在流淌,他們行進在彼此各不相融的河流裏,雖然還遠遠知道對方的消息,沿途的風光卻完全兩樣。

他也曾想要摒棄自己現在的河流融到她那裏去,可是,這樣真的就可以讓彼此得到快樂嗎?

至少他,他自己要付出許多痛苦的代價。

如果真真能對他說,晉書哥,我喜歡你!不管多痛苦,他一定會折斷腳下的路,哪怕穿過沙漠與海洋也要飛奔到她身邊。可她從未說過,她只說,晉書哥,你是個好哥哥。

他知道,在真真生活的河流裏,有一個叫賀雲聰的人,他可以讓真真笑,也可以讓真真哭。

吳晉書比蘇真真自己看的更明白。

就算真真替他求了平安符,他也知道,那只是一個為兄長而求的平安。

展開珍藏的畫卷,一幅蠟筆描出的江南春色。

北方的楊柳才剛剛吐翠,南方早已是鳥語花香。

吳晉書對畫默然。

真真推開院門,薔薇花香撲面而來。

院子裏的五彩薔薇在一天的時間裏開了幾十朵如星子般繁密的花兒。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不過隔了一天,他種的薔薇就全開了。真真想,這些薔薇莫非也是有靈性的,知道那個人病了,花兒報答種花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到極致的絢爛。

在小園裏流連了一小會兒,想到樓上還有個重病號,真真去廚房淘米煮上新粥,倒了杯摻着蜂蜜的溫水端上樓。

剛走到客廳裏,就聽樓上傳來咕咚一聲巨響。真真忙将水杯放一邊跑到樓梯處查看。只見賀雲聰頭朝下,腳在上,整個人橫在樓梯拐角處。不知撞着了哪裏,他疼地閉着眼睛滋滋吸氣。

“賀雲聰!你跑出來幹嘛?不是讓你好好在床上躺着麽!”真真又氣又急,手忙腳亂地把賀雲聰扶起來,見他額上撞青了一大塊,高高腫着,臉色還是蒼白又慘淡,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心疼。忍不住輕輕在那傷處吹氣,希望能為他減輕一點疼痛。

賀雲聰偏過頭,咳了兩聲,用有些嘶啞的聲音說:“你不是又走了嗎?幹嘛還回來?”

真真征了一下,說:“我。。。我沒走,我去藥店給你買體溫計了!”

賀雲聰擡起頭看她,原本緊繃的身體慢慢松了下來,兩只因為高燒而紅紅的眼睛裏滿是委屈,只是眼珠子依然黑亮晶透,“你真的不走?”

“我不走。”真真扶着他滾燙的胳膊,努力想把他從地上架起來。

賀雲聰突然伸手牢牢抱住她,将額頭抵在她肩上低聲說:“真真,不走好不好。。。別走。。。。”

真真腦子裏嗡地一聲,眼前一片空白,只能感到肩胛處被賀雲聰的額頭灼的越來越燙。

“賀雲聰。。。”真真喃喃地叫他的名字,一時間恍了神志。四年前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問她,蘇真真,你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

她說,不。。。。

其實,她是想說,不知道。

她哪裏會知道,她還那麽小,還什麽都不懂,不懂得那雙眼睛裏的灼熱是什麽,也不懂自己的心裏到底有沒有那種他想要的感情。

時光荏苒,他們都長大了。

歲月在她身上并沒有白白流淌。雖然她丢三拉四的壞毛病沒有改變,但她已經懂得解讀自己的心,也稍稍懂得一些怎麽去觸碰別人的心。

可她會假裝。假裝自己依然什麽都不懂得,假裝自己對看見的一切依然不明白。

假裝的程度之絕妙,把自己都給騙了。

賀雲聰的手還緊緊摟在她腰上,火熱的溫度,一如他每每靠近時給她的感覺。

“我不走。。。賀雲聰,我真的不走。。。”蘇真真輕輕伸手攬過賀雲聰的肩,用冰涼的手撫住他滾燙的面頰。她想,終于還是騙不住了。她騙不住自己的心了。

把賀雲聰這樣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從二樓拖上三樓,轉過幾個彎,還要妥妥貼貼塞進被子裏,對并不擅長幹體力活的蘇真真來說,絕不是件容易事。

可她做到了,盡管那個病號像只無尾熊似地抱在她背上,嘴裏還叽咕着“說話要算話,騙人是小狗!”之類的無用之詞,蘇真真還是懷着一腔從未有過的溫柔把他給伺候服帖了。

賀雲聰含着體溫計,眨巴着眼睛看在一邊為他吹涼蜂蜜水的蘇真真。

真真的睫毛很長,往下垂看時,像兩把密密的小扇子。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琉璃一般的眼珠子,讓人不能相信這雙眼睛竟然有着七百度的近視。上學時,真真戴着副黑框眼鏡,幾乎遮了半邊臉去,可賀雲聰還是看見了那黑鏡框後眸子裏的神采與美麗。她笑的時候,總習慣先把眼睛睜大一下,而後突然因為笑意而變成兩彎半含春意半含淚的月牙。

蜂蜜水大約已經夠涼了,真真試了試溫度,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她唇邊有梨窩。

很淺的梨窩,盈盈地盛着笑意,賀雲聰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那笑梨。

這是他很久以來的願望了,從不敢說出口的願望。

今天,趁着病,趁着頭暈腦熱的糊塗,他竟然伸了手。

真真的臉真涼。

酒窩也是涼的。賀雲聰滿意地用手指輕輕從那小窩處撫過。

真真捧着蜂蜜水征住了。

賀雲聰的手指停在她唇邊,望着她的眼睛,也征住了。

月已上西樓,滿庭暗香。

賀雲聰将口中的體溫計取出,對她說:“真真,你戴隐形眼鏡哦。。。。”

真真原本冰涼的面頰瞬時燒的火熱,“嗯。。。戴了很多年。。。”

賀雲聰低笑着咳了兩聲,“是呵,大一在籃球場遇見你時吃了一驚。”

真真垂着頭,連頸脖處都紅了起來。

“真真,你的眼睛真好看,”賀雲聰的手指慢慢向上移動,滑過真真微顫的睫毛,“雖然現在挂着兩個黑眼圈。”

真真聽了前半句害羞的不行,聽了後半句又禁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還說我,你自己比我還要厲害呢!”

賀雲聰也輕輕笑了兩聲,忽然沉默。

“你該吃藥了,”真真将退燒藥放在掌心裏送到賀雲聰唇邊,“如果明天還不能。。。。”

真真的話還沒說完,賀雲聰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用晶亮的眸子盯着她問:“蘇真真,你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

那眼睛裏的灼熱與光亮,比四年前更熾熱,已快将蘇真真融化。

賀雲聰就是這樣一個執着的人。

他中了一味叫蘇真真的毒,然後為毒所傷,疼痛不堪。他卻從未想過解毒,他只想,讓這毒化在血液裏,融在呼吸間,哪怕疼一輩子。

世人皆說他聰明,他其實卻是癡。

這是他第三次問蘇真真,第三次服下的毒。

是毒還是蜜,全在蘇真真一個回答。

“賀雲聰。。。”真真長嘆了口氣,“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明明是個傻子。。。”

賀雲聰将那握了藥的手輕輕拉到唇邊,低頭從她手心裏将藥吃到嘴裏,而後擡頭,帶着一抹極淡卻極富神采的笑說:“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喜歡。大約是我生命裏所缺少的,你卻有。”

真真努起嘴,佯裝生氣道:“你生命裏缺少什麽?難道是傻氣?”

“也許吧!”賀雲聰揚眉一笑,就着真真另一只手裏的水把藥吞了下去。

“你!”真真想氣偏偏又氣不起來,便翻過被捉住的手狠狠在賀雲聰手背上掐了一下。

“真真,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賀雲聰不管手背上是不是已經被掐出青來,只是拗執地盯着蘇真真的眼睛問。

真真臉上滿是紅雲,她呼地從床上站起來說:“我。。。我要去廚房看看粥了!已經熬了好一會兒!”

“別想逃!”賀雲聰雖然生着病,但這會兒伸手圈住蘇真真的力氣卻大的驚人。他一把将準備逃跑的蘇真真捉住圈在懷裏,說:“不回答就別想走!”

“你。。。你!!”真真又急又羞,垂了頭背對着賀雲聰,過了半晌終于說:“也許吧。。。”

賀雲聰雖然得了答案,卻仍不滿意,四年前蘇真真若是這麽說,他或許能接受,可在苦熬了四年之後,“也許吧”這三個字已經不能把他給打發了。

“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點喜歡我了?”他把臉貼在蘇真真的背上小聲問。

真真依然垂着頭,像是想了很久,發出了極輕微的一聲“嗯”。

賀雲聰只覺得心頭一顫,全身四肢百骸都如電流通過一般,抱着蘇真真的手也輕抖了起來。

“是不是喜歡的比一點還要多?”

真真又想了好一會兒,終于也點了點頭。

賀雲聰突然将她身子掰過來,用微惱地語氣說:“那你為什麽不給我求平安符,卻給別人求?”

“啊?”真真訝然地轉過頭,看賀雲聰鼓着嘴,如被搶了糖惱怒生氣的小朋友般表情,這才明白為什麽昨天晚上他會這麽生氣地掐了她的電話。

不禁啞然失笑,用手點了他的鼻子說:“原來是為這個生氣,為什麽不早說?早說我也幫你求一個!”

賀雲聰臉上的表情更不高興了,“為什麽是‘也幫我求一個’?就不能專門為我求一個?”

“好,下次一定專門為你求一個!”真真越發覺得他像小孩子,幹脆軟了口氣來哄他。

“什麽時候?”

“這個周末,去求花神保佑你的病快快好!”

“什麽?你希望我到周末病還沒好嗎?蘇真真,你是咒我吧!”

“我哪有!”真真安撫着讓他松開胳膊,重新躺回床上,“那就求花神保佑你一生平安!再也不要生這樣痛苦的病了。”

賀雲聰凝了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指了指心口說:“你對花神說,什麽病我都不怕,只是這裏的病,再也不要讓我生了,我痛了七年,請她一定給我一個圓滿。”

蘇真真知他話裏的意思,心裏被觸動,眼前水光一閃,含着淚慢慢點了點頭。

五月槐花香。

蘇真真在月下用冰涼的井水浸槐花。

大病初愈的賀雲聰倚在她身後的竹榻上,用眼神描摹着她纖細的背影。

傍晚時,他說,“真真,你想不想吃槐花饅頭?”

真真瞥了他一眼,“你想吃嗎?”

賀雲聰捧着茶杯輕輕咳了兩聲,而後望着屋後的老槐樹說:“只是突然想起,以前高中的食堂裏,有位大師傅曾做過。想到有一天,某人買了一大堆槐花饅頭捧到教室裏,弄的教室裏都是槐花香。那天晚自習時我其實很想和她讨一個吃,可不管我怎麽敲她的椅背,她就是不理我。。。。”

真真伸手擰了他的鼻子說:“你這小心眼兒!這麽久遠的事都還記得!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賀雲聰突然正了顏色,握了她的手說:“只要是和你有關的,我全都記的清楚!”

真真被他語氣給震住,一時讷讷地說不出話來。

于是摘下槐花,用井水浸洗。為了給某個始終不忘前塵舊事的人做槐花饅頭。

面粉是去年秋天收的新麥,揉面時就能聞到麥子特有的清香。發面劑是和街頭燒餅店老板要的,這種面頭發出來的饅頭,比酵母發的好吃很多。

雪白的槐花揉進面團裏,面裹着花,花又粘着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到了晚上八點鐘,滿頭大汗的真真終于将第一籠滾燙,透着甜香的饅頭蒸了出來。

賀雲聰把饅頭放在鼻尖處聞着,遲遲不吃。

“你怎麽不吃?先前不是吵着要吃麽?”真真不解地伸手推了推他。

“其實。。。”賀雲聰拈着饅頭說:“槐花饅頭是聞起來比吃起來更香!我主要是喜歡聞!”

“什麽?你!”真真惱地一腳踢在他腿上,“我這麽辛苦做出來,你竟只是為了聞?你到底吃是不吃?”

賀雲聰在竹榻上縮成一團,故作顫聲叫道:“母夜叉來了!”

真真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說:“壞人!害我忙了一晚上!快說,到底吃不吃?”

“我是病號,不能這麽欺負我!”

“我說你是裝病!燒都退了好幾天了,還整天跟我裝柔弱!賀雲聰,你想讓我伺候你到什麽時候?”真真使了勁地掐不斷躲閃的賀雲聰。

“伺候一輩子。”賀雲聰突然把脖子送到蘇真真手裏,浩若星河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

真真一時沒緩過勁,手上還用着力,眼見着賀雲聰脖子漸漸浮上紅暈,吓的猛縮回手。

她被他看的紅了臉,扭過頭說:“你想的美!為什麽不是你伺候我?”

“好!”賀雲聰一個鯉魚打挺從竹榻上坐起身來,“一言為定!我伺候你一輩子!不許反悔!”

真真這才發覺又入了他的圈套,正要握拳打下,院門外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賀雲聰和她對望一眼,對着院門問道:“誰啊?”

“我!”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一直在考慮,是不是就在這裏給故事畫上終止符。

親愛的同學們,你們有什麽想法和願望嗎?

現在趕快提吧,等到結文了,就沒的辦法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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