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幕事件”

“夜幕事件”

“讓我來說吧。”謝克爾道。

約舍爾能感覺到埃德林正握着他的衣服的手抓緊了。他們的沉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回答，埃德林自然能領會其中含義。這孩子其實很敏銳。

“謝克爾先生……”約舍爾猶豫地看着精靈。

作為埃德林的老師，謝克爾确實是告知這件事的合适人選，但是先不提其他，僅僅是告知的內容就值得思考——謝克爾要将一切全盤托出嗎？卡洛受人引誘或操控，獻祭自身、召來渡鴉？将這些事情告訴埃德林，未免有些太……

約舍爾困擾于究竟該告訴埃德林真相，還是隐瞞大部分內容，只陳述卡洛去世的消息，但謝克爾大概不會有什麽困擾，精靈的生死觀、親情觀念都與人類不同，因為對長生種來說，這兩者都是很遙遠的事情。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謝克爾從約舍爾懷中接過埃德林，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則半蹲在男孩身前，與他對視。埃德林顯然很緊張，臉色蒼白，緊緊抿着唇。

一直一言不發的艾裏諾斯突然打開門走了出去，維森特似乎猶豫了一下，同樣離開，并掩上了門。

…………

精靈的敘述很簡單也很直白，但內容卻和約舍爾想得完全不同。

“小鴉……是爸爸嗎？”埃德林小聲問。

“當然不是。”謝克爾搖了搖頭，“小鴉就是小鴉，卡洛先生已經回到了夜的懷抱，但是他想讓小鴉代替他來陪伴你。”

桌上的渡鴉似乎清楚幾人在談論它，于是拍拍翅膀又站到埃德林肩頭，蹭了蹭男孩的臉頰。

埃德林只是愣愣地坐着，也不吭聲。約舍爾和謝克爾也沉默下來，只是陪在他身邊。

…………

就在屋內三人對話時，外面兩人也在交談。

“搞不懂啊……”維森特靠在牆上，“你說卡洛為什麽要這麽做？”

“受脅迫？”艾裏諾斯說。

卡洛的行為當然不合常理，好端端的幹嗎丢下兒子不管跑去召喚渡鴉？為此連命都不要了？

“不應該啊。”維森特分析，“如果受脅迫，壓根不可能晚上回來和埃德林見面吧？”

“只能寄希望于進一步調查了。”艾裏諾斯偏頭看向遠處，費裏阿的警衛們正在安撫因本次事件而受驚的民衆，“也許他有必須如此的理由。”

“也說不定是生活太困窘，過不下去，幹脆丢下孩子自我了斷呢。”維森特說，“這種人我也不是沒見過。”

“按照目前的情報，卡洛應該不是這種人。”

“也是。”維森特嘆口氣，“信息不足，這麽猜測也沒什麽意義……不過你不覺得奇怪嗎？那只渡鴉徑直飛到埃德林身邊的事。”

“它既然是卡洛召喚出來的，大概能感應到卡洛的孩子的所在。”艾裏諾斯反問，“你是夜神信徒，不應該更清楚嗎？”

“就是因為清楚才覺得奇怪啊。”惡魔嘀咕着，“沒聽說亡夜渡鴉有這種習性啊……再說，就算有某種聯系，那也只是間接的，我的惡魔血脈加信徒身份不比埃德林僅僅一個信徒身份更有吸引力？”

血脈，信徒身份……艾裏諾斯突然皺起眉，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是什麽來着？

“你們在這裏啊。”阿蒂雅的聲音傳來，兩人轉頭，看見紅發的女性翩然落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跟我解釋一下？”

…………

埃德林睡着了。

這孩子居然始終沒有哭，只是眼眶泛紅、咬着嘴唇不吭聲。謝克爾不動聲色地施了助眠的術法後，約舍爾才看見那裏已經有了一道清晰的、帶着血色的齒痕。奧蘭先生說，有時候悲痛不一定就是哭泣，迄今尚未經歷過太多的約舍爾還不太能理解。

被埃德林稱作小鴉的那只亡夜渡鴉此時就躺在埃德林旁邊，一只鳥兒做出這種動作，多少有些滑稽，只是卻也沒人笑得出來。

“謝克爾先生……”約舍爾欲言又止。

精靈為埃德林講述了一個相當……虛幻的故事。身患重病的卡洛知道已經無法在人世停留太久，于是決定自行離開人世，并召喚出小鴉來陪伴埃德林。

這個故事的虛假性未免太高了，至少有一點毫無疑問，小鴉不可能是卡洛召來陪伴埃德林的生靈——就在剛才，那名人魚女性還要将它搶走呢。現在用這些話來安慰埃德林還好說，如果以後埃德林發現了真相呢？

“卡洛确實患了重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精靈淡聲道，“幾星期之前，我與他見面時已經發現了這一點，也告訴了他，但他并沒有治療的打算……恐怕那時候他就有了某個想法。”

“想法？”

“我不能點破。”謝克爾搖了搖頭，“你們都還太年輕，實力不足，又于此道并不精通，自然看不清楚，但是我卻看得很明白。”

“……？”約舍爾茫然地看着他，但精靈似乎并不打算解釋。

聽謝克爾的意思，卡洛在患病後萌生一個想法，并為此不惜獻祭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而謝克爾看破了這一點，卻不願意說破？

他試探性地問：“和卡洛先生獻祭自己的目的有關？”

謝克爾點了點頭，目光平靜。順着他的視線，約舍爾看向正在床上熟睡的人類男孩。

…………

“這樣……”聽完維森特彙報情況，阿蒂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可真是樁麻煩事……偏偏司長和維吉妮都不在，看來得由我來主持了……”

——維吉妮就是現任戰鬥部部長，但出差去了其他城市，眼下并不在費裏阿。

艾裏諾斯和維森特都沒吭聲，直到阿蒂雅又道：“你們幾個表現不錯，至少挖到了不少線索，我看可以跟諾伯特說一聲，給你們加獎金……艾裏諾斯就算了，好容易抓住個活的結果放跑了算什麽事。”

“……”艾裏諾斯微不可察地撇撇嘴角。

“行，那我先走了。”阿蒂雅一揮手，“還有一堆事等着我善後呢……對了，記得把你們提到的那孩子和那只渡鴉帶回事務司，他們會對調查這件事有不少幫助。”

門忽然打開，謝克爾走出來，宣布道：“我要收養埃德林。”

衆人皆是一愣。

…………

“據不完全統計，夜幕事件已導致七十三人死亡，上千名居民受傷，救援人員正在現場進行二次搜救，星空女神聖所大祭司表示……”

維森特剛開始念報紙上的內容，就同時收到了來自蘿拉女士和艾裏諾斯的眼神警告。他疑惑地眨眼，這才發現約舍爾正縮在沙發上睡覺。

“別吵醒他。”蘿拉女士低聲道，她的黑眼圈也很明顯，“他昨晚一晚上都沒睡，好不容易有時間眯一會兒。”

“夜幕事件”中産生的上千名傷員都被緊急送往了醫院、聖所等地，其中大多數都是由于踩踏事故而受傷，這種還比較好處理，但也有一部分傷員是因為死靈的襲擊而受傷，普通醫院能應付這種傷勢的醫生很少，因此這部分傷員基本都被送到了聖所和事務司——沒辦法，雖然事務司嚴格來說不管這個，但誰讓懂神秘學知識的醫師有很大一部分都在這裏呢？

僅在昨晚，事務司就接收了上百名受傷居民，所有下班回家的醫師都被緊急召了回來，而既懂治愈術又是藥劑師的約舍爾更是責無旁貸，從夜裏一直忙到今天早上。

維森特和艾裏諾斯等人也沒閑着，他們就在搜救隊伍裏。偶爾熬夜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麽，對約舍爾來說就有點撐不住了，別的不說，治療病人的時候犯困也很危險的，因此還想繼續工作的青年就被蘿拉女士和艾裏諾斯強行帶回了辦公室小憩。

艾裏諾斯靠在書櫃旁，聲音也壓得很低：“對了維森特，阿蒂雅托我告訴你，之後和謝克爾、埃德林的交涉和調查由我們兩個負責，你主管，我副手。”

昨天謝克爾突然宣布要收養埃德林，衆人愣了半天。沒辦法，這也太突然了，怎麽就跳到收養的事情上了？

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沒什麽問題。卡洛去世後，埃德林就只能去聖所或者福利院，而謝克爾是埃德林的老師，已經相處過好幾年，彼此之間也很熟悉，如果要領養的話，謝克爾的确是最佳人選。

只是衆人也難免疑惑，謝克爾怎麽突然動了這個念頭？不過最後還沒來得及問，“夜幕事件”的一系列嚴重後果就已經顯露出來，衆人都被緊急叫走了，哪還顧得上這件事。

艾裏諾斯揉揉額角，有一瞬間甚至後悔參與進調查。原本他以為自己在事務司只需要接受輔導順便找個工作，結果現在眼前的事情堆成一團亂麻：幕後黑手的情況、卡洛的目的、埃德林和謝克爾、逃跑的人魚、渡鴉……

對了，還有一個熬夜熬得差點從樓梯上一頭栽下去的約舍爾，栽倒之前還在嘀咕埃德林究竟怎麽樣了……艾裏諾斯頭疼地想，看來得抓緊時間去找埃德林他們。

“負責和謝克爾和埃德林交涉？”惡魔輕手輕腳地拉開一張椅子坐下，趴在辦公桌上，看來昨晚的搜救他也累得不輕，“不是很意外……畢竟戰鬥部現在就我最閑……部長也真夠慘的，一個人扛起半個事務司……”

“也真是難為阿蒂雅了。”蘿拉女士嘆氣，“這件事的影響太惡劣，負責這方面事宜的事務司要背很大責任，王室和議會都會質詢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