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舉人

舉人

本來紫荊最厭惡的就是那些古板的八股文，但是為了考試他還是強迫自己拿起了書。

縣試意料之中的通過了，四月的府試也沒有多大的問題。至于第二年的院試……紫荊也托在書房狠狠惡補八股文的那幾個月的福，有驚無險的通過了。

想起一年以來家人的種種反應，即使淡然如紫荊也忍不住撫額。每天晚上不能太晚睡覺，早上不能太早起床；只要有一頓飯吃的稍稍少一點，外公外婆就會大驚小怪，請大夫的請大夫，炖補品的炖補品；剝奪了自己大部分的出門時間，說是出了門就算沒有着涼，收到了沖撞，或者是驚吓怎麽辦，被別人誤傷了怎麽辦，遇到了壞人怎麽辦……紫荊掐指數數，深深地覺得，就算是大家閨秀，抛頭露面的機會都比自己要多得多了。

其實，也不怪夏家人這麽緊張兮兮，當年縣試時候的那場大病，雖然已經痊愈了，但是由于那病來勢洶洶，終究還是給紫荊留下了後遺症。從那天起，紫荊的臉色始終蒼白着，不管吃多少藥，喝多少補品都不見好轉，而且，就算紫荊在怎麽大魚大肉的吃，也沒有辦法給他的那副小身板上多天一丁點肉，結果吃壞了腸胃，反而又瘦了一大塊。

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夏家人沒法，只能老老實實的護着紫荊不讓他在這“抽死”的過程中再“倒”一回。

不管怎麽樣，在夏家人（除了夏雨荷）的歡呼下，在同屆別的考生嫉妒的目光下，夏家的夏紫荊成為了一名生員，一名年僅十二歲的小秀才。

紫荊想在今年八月份就參加秋闱，但是……

“外婆，我知道您想為我補身子，但這也太誇張了吧……”紫荊無奈的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各種飯菜，低聲為自己做最後的掙紮。

“吃，多吃點。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可是專門打聽過的，秋闱考試苦着呢！在那麽小的一個房子裏一個人待九天啊，多少大小夥子出來之後就都病倒了！可憐見的，我的紫荊喲，這要是受了涼可怎麽辦呀！不行，我得去給紫荊添幾件厚實的衣服才行……”說着就站起身，準備叫下人去櫃子裏找衣服。

“哎喲，老婆子你快消停會吧，離秋闱還有一個月呢，晚點再準備也不遲。”一邊的夏鶴眼疾手快的拉住自家夫人的手臂，把她按回到桌子旁，又對紫荊說道：“體諒一下你外婆的心情吧，你說你，臉色還是那麽不好，吃藥也不管用，補品也不不好，身體有那麽瘦弱，秋闱這一場考試折騰下來……吃吧，多吃點。”

“怎麽連外公那您也……”

紫荊環顧四周尋找救援。外公外婆就不用說了；一邊的夏雨荷眼觀鼻鼻觀口，一個人默默的吃着飯，只要是有紫荊出現的地方，她永遠不會多說一句話，更不會施舍一個眼神個紫荊；倒是雨荷身邊的紫薇，不時的瞄一眼紫荊苦苦的臉色，借吃飯掩住自己翹起的嘴角，見紫荊看過來，連忙低下頭去。

見最終還是沒有辦法逃脫，紫荊只能任命的低頭，開始了自己浩大的吃飯工程。他享受着這種家人關系自己所帶來的溫暖，卻也為溫暖帶來的附屬品深深地頭痛着。

七月的時光一閃而過，八月已至。當紫荊站在貢院門口的時候，他相信自己永遠沒有像現在一樣感謝過秋闱的到來。為了防止作弊，考生帶進去的物品要經過嚴格的檢查，貢院門外，大量的考生排起了長長地隊伍。紫荊接過外婆手裏的食籃，聽着耳邊傳來的唠叨聲，懷着輕松的心情站到了隊伍的最後面，進入了這對于天下讀書人來說無比神聖的地方。

秋闱考試的題目和前幾次所考的大同小異，紫荊在看到試卷之後便深深地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哪怕沒有通過，也不至于考得太慘。只不過，與前幾次考試相比，秋闱的考場要嚴酷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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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院裏有一排一排很小的房子，大約4尺多寬，3尺多長，5尺多高。牆的兩面有兩層磚托，一高一矮，分別擱上了木板，下面這個板就做板凳，上面那個板就做書桌。牆上有一個龛，裏邊可以裝上蠟燭，供考生挑燈夜戰。紫荊和各個考生一樣，裝上吃的、喝的，就這麽一個人進入一個小屋，外面封門加鎖，他們就在這個屋子裏考試。考三場，一場考三天，三場考九天。也就是說，紫荊最少要在這裏待九天。

當第一個夜晚到來，紫荊便因為那滲入骨裏的寒氣而打了一個大大的寒噤，他終于知道外婆說的那些話并不是誇張了。披上籃子裏厚實的衣服，紫荊在以此因為外婆的關心而感到一陣窩心的幸福，不由得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這才低下頭去奮筆疾書。

九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當紫荊再一次踏上貢院之外的土地的時候，居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再一張望，便在人群中發現了苦苦等候的家人們，外婆沒有來（夏雨荷就不用說了），來了的只有夏鶴，他的臉上也帶着倦容。

夏鶴也看見了紫荊，本來迷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急忙擠過人群湊近紫荊，拉着他上下打量，嘴裏念叨着：“瘦了，又瘦了，才九天吶……好不容易才養出來的肉就沒了……”

“外公～什麽‘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啊？”您是在養豬嗎？紫荊好笑着想，“外婆怎麽樣？紫薇呢？”

夏鶴拉着紫荊往回走，邊走邊說道：“從你進去之後，你外婆好幾天睡不好覺，今天我看她的臉色不好，讓她在家等着了，紫薇正照顧着她呢。”

“臉色不好？請大夫了嗎？”紫荊可是吓了一跳，急忙追問。

“請什麽大夫啊，我和你外婆年紀大了，身體難免有些小病小災的，沒事！”夏鶴笑呵呵的說：“倒是你，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就到好了。”

“嗯！”紫荊聽了，心裏一陣感動，連忙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回到家之後，紫荊老老實實的接受了家人一遍又一遍地檢查，終于确定了自己沒事之後，這才專心的等待秋闱的結果。紫荊沒有覺得自己答得有多麽好，但是，也絕對不會太差，畢竟八股文不是他最擅長的東西。他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用合适的語句在試卷上将它們一一謄寫下來。遵從了自己的心，就算落榜，也心甘情願。

八月桂花香，當報喜的差役帶着桂花的香氣走進家門，哪怕是并不喜歡功名的紫荊，心底還是隐隐産生了一種自豪感，他想：就是這種證明自己的感覺，才讓全天下千千萬萬的讀書人熱衷于科舉吧。

“同喜同喜，您慢走……”夏鶴送走了差役，轉過頭來對着紫荊笑的合不攏嘴。“看看吧，這就是咱們家紫荊，多有能耐。”

聞訊而來的下人們也都圍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的誇獎起紫荊來。

紫薇在旁邊喜慶的插嘴道：“就是啊，從今天起，咱們都要稱哥哥為一聲‘舉人老爺’呢。”說着，還煞有介事的對着紫荊盈盈一拜，“舉人老爺，請受小女子一拜……”

“哎呀，紫薇，怎麽連你也取笑我……”紫荊被一群人誇獎的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紫荊，你現在的鄉試也通過了，還打算繼續考下去嗎？”帶着大家進了屋，夏鶴問道。

紫荊低頭思考了一下，才鄭重回答：“明年就是正是會試的一年，我打算一鼓作氣，趁着現在的勢頭先試一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要沒中，我就回來再也不去考了，咱們一家人一起過日子，過好日子。”

“好，好，好……”夏鶴的眼睛裏隐隐含着淚水，“想我夏鶴庸庸碌碌一聲，在臨死前能養出個十二歲的舉人老爺，知足啦！知足啦！”

氣氛一下子就冷卻了下來，紫薇忍着眼裏的淚水岔開話題道：“哥哥你不知道，你去考試這幾天，我和娘救回來了一個姑娘呢！她的父母都死了，被村子裏的人趕了出來，流浪到濟南之後，在大街上又被地痞欺負，多虧遇見了我們。”說着，從門外面拉進來一個人，“金鎖，別躲在外面了，快來見過哥哥，他可是舉人老爺了呢～”

“少爺……不，老爺……啊不，舉人少爺……不是！”金鎖被紫薇突如其來的行動吓了一跳，緊張得語無倫次起來，幾次叫錯了稱呼之後，沮喪的低下頭不說話了。

“金鎖是吧……別緊張，我的稱呼仿着紫薇的來就是了，”紫荊這樣說着，一邊仔細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孩。金鎖和紫薇的年紀相仿，雖然還沒長開，但是眉眼間已經依稀可以看出将來是何等的的明豔動人，只是由于連番的遭遇，一絲淺淺的悲切從神色中透露出來，令她的氣質大打折扣。

想到紫薇常年呆在家裏，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紫荊便柔聲的對金鎖說道：“我過些日子就會上京，金鎖，我不在的日子裏，紫薇就麻煩你照顧了啊……”

“不麻煩不麻煩！”金鎖驚得連連搖頭，“金鎖的命是夫人和小姐就回來的，金鎖會照顧夫人和小姐，怎能說是麻煩？”

“那就好……”

六個月之後，紫荊準備上京了，全家傾巢而出為他送行，連一直不理睬他的夏雨荷都出現了，這樣紫荊有些受寵若驚。和大家揮手告別之後，紫荊踏着迎春花的花瓣，踏上了上京趕考的路途。那一年，他十三歲。那時的他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外公和外婆，當然，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母親，那個一切事件的發起者——夏雨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