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危機

危機

暮春三月,莺飛草長。

紫荊從家中出發的時候正是二月份,雖然看不到三月末時那草長莺飛的景象,但是春風吹過,萬物蠢蠢欲動的景象還是令頭一次出門的紫荊大開眼界。随行的還有夏鶴給他找的一個書童,那個書童很木讷,經常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但是由于從小到大都沒有接觸過,紫荊反倒是感覺不自在。

會試又稱“春闱”,考期在三月,紫荊又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從濟南趕到京城,時間還是比較充裕的。所以,紫荊也就不着急趕路,偷偷的放松了精神,欣賞起了沿途的美景,可是一旦放松了精神,意外就會發生。

春季多風。紫荊在渡過黃河沒多久,就在半途中遭遇了一場相當猛烈地大風。因為沒有外出的經驗,紫荊帶着他的書童錯過了上一個投宿的鎮子,下一個鎮子還在幾十裏之外,現在正可謂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再加上紫荊年紀小,身體又不是十分健壯,被這大風吹着吹着,不知不覺當中就已經偏離了正确的路線,朝着錯誤的方向走去,并且最不幸的是,他和那個書童走散了……

紫荊沒有辦法,只能按照這錯誤的方向那麽一路走了下去,等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時候,他已經來了保定城外,站在那,傻了眼。

仰着頭,看着城門上巨大的“保定”二字,紫荊只能在心中慶幸:還好方向偏的不是太離譜,也還好時間足夠用啊……紫荊看看天色漸晚,便一邊責備着自己的大意,一邊走進了保定城,“不管怎麽樣,今天還是現在這裏休息一晚,明天再看看有沒有同去京城的考生,和他們一起結伴同行吧,如果再走錯了路可就麻煩了。”

現在正是全國考生趕往京城的日子,保定是個很大的中轉站,在保定,幾乎每一家客棧中都有那麽幾個将要進京的讀書人,紫荊所住的客棧也不例外,而且,紫荊在住進房間後不久,隔壁就來了其他客人,從他和小二說話的語氣來看,應該也是一個過路的考生。

紫荊覺得自己很幸運,當機立斷的敲響了隔壁的房門,門很快就開了。

“這位兄臺,打擾了。”紫荊按照書中所述的禮儀,對着來人深深地一揖。

來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身穿深藍色的儒衫,長相平凡,卻帶着親切的笑容,開門後看到紫荊,臉上的笑容未變,眼中劃過一絲狐疑,卻沒有在面上表露出來。喜怒不形于色,這種人的心思深沉,并不是适合相交的人。

紫荊當然知道什麽人能夠結交,什麽人需要遠遠避開,但是由于年紀還小,缺乏與人交流的經驗,這種知道也僅限于“知道”了。等紫荊直起身的時候,中年人眼中的那絲狐疑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見紫荊直起身,那中年人也作揖道:“小兄弟不必多禮,只是不知小兄弟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此時的紫荊已經将眼前的人打量完畢,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可以結交的人,便開口問道:“不知這位大哥可是進京趕考的考生?”

“正是,不知……”

“兄臺有所不知,在下夏紫荊,濟南人士,正是為趕考之事前來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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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原來是夏兄弟,失敬失敬!不是是否願意進屋一敘?”中年人對着紫荊邀請道,紫荊也就順從的進了屋。

在中年人的房間裏,紫荊得知中年人叫範進,是山西太原人。範進也是從年少時開始科舉考試的,卻是在去年剛剛中舉,在得知紫荊在兩年之內連過兩級之後,對紫荊的知識和運氣表示了極大的贊嘆。兩個人聊了許久,發現對方都不是什麽迂腐之人,也就樂得省了種種虛禮,稱呼也漸漸的從“兄臺”“小兄弟”,變成了“範大哥”“紫荊”。

終于不用使用那麽“酸”的腔調說話了,紫荊暗暗地出了一口氣,這才将他在趕考的路上因為大風而迷失方向的事情說了,并不好意思的說道:“如果我再一次遇上類似的事,大概只能錯過考期了,所以,今晚想找個同伴一同上京,不知範大哥你是否方便……”

“相逢即是有緣,你我同是讀書人,本就應該互相幫助。再者,你叫我一聲‘大哥’,我就認你這個小弟,科舉考試是全天下讀書人的頭等大事,紫荊你才十三歲,就已經高中舉人,可謂前途無量,大哥理應為小弟的前途着想,別說我本就是要去京城,就算我不去,也應該将你一路護送過去才是啊!”範進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将紫荊感動的熱淚盈眶,直道大恩不言謝。

雞鳴三聲,紫荊和範進迎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踏上了路途。多了一個同行之人,雖然不能像以前一樣随意行動,但卻勝在安全輕松,一路上,範進說了很多他家鄉出名的風景與特産,紫荊也不甘示弱,憑借着曾經看過的名人游記,從天南說到地北,經常讓範進目瞪口呆。

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紫荊覺得,好像連原本枯燥的趕路都變得有趣起來了。

七八天之後,走在寬闊的官道上的範進突然停了下來,對着向他投來詢問目光的紫荊說道:“紫荊,咱們現在的位置已經離京城不遠了。我記得這裏有一條近路,咱們只要從這裏上山,翻過山之後就可以看見京城的城門了!”

“真的嗎?”紫荊興奮極了,看向路邊不怎麽高的小山丘,有些猶豫的說:“可是,就算是走官道,也耗費不了多久吧……”

範進見紫荊猶豫,繼續勸說道:“別傻了,走官道要圍着山腳繞一圈呢!我的家鄉多山,我有經驗,有的時候,看似不高的一座小山,圍着山腳走一圈要耗費好幾天的時間呢。”

“這個……”

“而且,這一路走來,只顧着趕路了,白白錯過了着大好的春光。現在已經是三月了,是春光正好的時候,咱們從山上的小路穿過去,正好欣賞一下沿途的景致,也放松一下緊張的心情。”

“……”紫荊本來還是想拒絕的,但是聽到範進的最後一句話卻猶豫了。

“我确實是不在乎能否考中,一點也不緊張,但是其他人不一樣啊。範大哥他拼搏了十幾年,現在春闱近在眼前,怎麽能不緊張?而且,範大哥有恩于我……只是不高的一座山,沒問題的。”紫荊這麽想着,也就點點頭,算是同意了範進的提議。

山上多是高大的樹木,卻也有矮矮的灌木。三月時分,不管是樹木,灌木叢,還是地面的花草,都發了芽,醞釀出勃勃的生機,樹頂上,矮枝上和地表,高中低三個高度同時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翠綠色,走在其中,确實別有情趣。

周圍的景致不錯,但此刻的紫荊卻沒了欣賞的心情。剛剛進山的時候,還有幾天細細的小路可以走,可是現在,腳下的土地上鋪滿了去年秋天落下的枯枝敗葉,就算是有路,也被蓋住了。而且,紫荊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想深究,卻始終毫無頭緒。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地面,紫荊想回頭問問跟在後面的範進接下來前進的方向,電光火石之間,他腦海中閃過了範進剛剛所說一句話,一瞬間令他汗濕重衣。

範進剛剛說“我記得這裏有一條近路”!可是範進是在去年考上的舉人,之前的閑聊中,他也說過從未出過太原,今年理應是第一次來京城,第一次走這條路才對,又何來的“記得”?心中警惕之心頓起。

紫荊剛剛提起警惕,就聽見呼嘯的破空聲從身後傳來,直指自己的後腦,心道不妙,急忙的向右邊躲去,卻還是被狠狠擊中了左肩,紫荊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肩膀處傳來,不由得腳下一軟摔倒在地。紫荊就着摔倒的力量,順勢向旁邊滾了幾下,恰巧躲過了第二次攻擊。

直到背部撞在一棵樹上,紫荊才停下來。他的頭在剛才滾動的時候撞到了不少碎石,血液正從上面留下來,染紅了他半邊的臉,血流進了眼睛,視線有些模糊。紫荊忍着左肩處傳來的刺骨疼痛站起身,一邊吸着冷氣一邊咬牙對範進問道:“範大哥,這……為什麽?”

“為什麽?理由很簡單啊……”範進手中拿着一塊比他的拳頭大三倍有餘的石頭慢慢向紫荊靠近,“我嫉妒啊!想我範進,十六歲考中了秀才,可謂少年得志啊,卻在秋闱中屢戰屢敗,直到去年才得舉。可是,為了考取功名,我一心讀書,至今尚未娶親,而我已經年近不惑了啊!”

範進本來長相普通的臉在妒火的燃燒之下漸漸猙獰起來,他繼續說道:“而你,一個黃毛小兒,卻不知走了什麽天大的好遠,兩年之內連升三級。小小幼童能有什麽大智慧……哈,想是老天長眼,讓我在路上攔住你,讓你到不得這春闱的貢院!”

紫荊不可置信的問:“就因為嫉妒,你就想殺了我?”

“殺了你?哈哈哈……”範進像是才醒悟過來,哈哈大笑起來:“對,我要殺了你!本來我只是想将你打暈,扔到這山裏讓你錯過春闱的考期,但是既然你發現了我的目的,為了我将來仕途的順利,免得将來東窗事發,就請你去死一下吧!”說着,就舉起手中的石頭,對着紫荊的頭砸了下來。

紫荊從範進莫名開始大笑的時候就心生不妙,範進一發難,幾乎是與他同時行動,将手中握了很久的一把泥沙鋪頭蓋臉的的砸向範進的眉眼處,範進理所應當的迷了眼,石頭也砸歪了,擦着紫荊的耳朵落到了地上。

紫荊趁着範進的眼睛還沒能恢複,轉身就向着範進相反的方向跑去,等範進起身去追的時候,兩人已經拉開了不短的距離。最開始,紫荊以為心頭的慌亂慌不擇路,等到稍稍冷靜下來後,便有意識的向着山坡下方跑去,不管山下是什麽地方,那都有官道,有了行人,自己才有機會獲救。

所幸的是,範進不是什麽武林高手,只是一個文弱書生,而紫荊就算身體瘦弱,也脫了年紀小身形也小的福,在樹枝間行動靈活,就算兩人間的距離在縮小,紫荊在一時之間也不會被追上。

就這樣一追一逃了不知道多久,紫荊終于跑到了密林邊緣,而且,林子外邊似乎是有什麽大人物經過,随行的官兵正因為自己這邊傳來的響動而警戒着。紫荊剛想呼救,誰知範進已經跑到了他身後極近的地方,飛身一撲,紫荊就被他掐住了脖子。兩個人就這麽滾作了一團,滾出了樹林,出現在那隊人眼中,然後在一輛馬車的邊上停住了。

範進像是着了魔,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見,眼睛發紅的死命掐着紫荊的脖子。紫荊只覺得眼前發黑,喉嚨裏不由的發出“咯、咯”的聲音,意識也在漸漸地遠去。

“怎麽回事?”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紫荊瞪大了眼睛,看見自己旁邊的馬車的窗簾被掀開了,一個表情嚴肅的老太太探出了頭,一轉眼珠,就看見了自己。紫荊憋足最後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求救:“救……命……救救……我,奶……奶……,救……”

終于,還沒等到那老太太做出反應,紫荊還是不甘心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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