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看你

看你

“對，還是得多注意，尤其是歲數大了。”診室裏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語速不急不緩，在病人和家屬中間顯得十分沉穩，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跟在築城媽媽後面，視線越過桌前的其他人，方攸同見到了自己在這裏的媽媽，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人，黑色長發盤在腦後，一副金邊方框眼鏡架在鼻子上，能看出上了歲數，但卻依然非常幹練利落。

女人也注意到了方攸同，輕飄飄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收回視線繼續和病人講話。

築城媽媽在方攸同旁邊站定：“稍微等會兒。”

“定期複查就可以了。”女人說完了最後一句，病人和家屬謝過醫生出了診室。

“你可是真忙。”築城媽媽來到她桌子前坐下，“給你彙報彙報工作。”

“她自己沒長嘴啊。”女人把眼鏡摘了下來，揉了揉眼睛，“蔫不出溜的，自己說。”

這态度一百八十度，啊不，三百六十度的轉變确實是讓方攸同一愣，這是親媽？

方攸同不知道原來的這個小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但是就當前的情況來說，她并沒有覺得這個當媽媽的人有多稱職。

她拉了一把邊上的椅子到築城媽媽旁邊兒，椅子拖地發出尖銳的剌地聲，桌子後面的女人和築城媽媽都看向她。

“別……”女人瞪着眼看她。

“別拖着椅子，擡起來搬。”方攸同沒讓她說完，“知道了，這次已經這樣了，下回改。”

旁邊兒的築城媽媽一臉驚恐地看看方攸同，又看向她媽。

“還活着呢。”方攸同靠在椅子靠背上，回視眼前的女人，“劉叔給我看了一下，沒什麽事兒。”

可能是還沒從方攸同前面的話緩過神兒來，女人微微愣了一下才皺起眉，她重新戴上眼鏡：“沒事兒就回家！我這兒還好多病人呢。”

Advertisement

方攸同盯着女人大概有兩三秒，騰地站了起來，把椅子擡了起來，搬回到原先的位置，雖然這次沒發出拖拉的聲音，但她把椅子放在地上的時候很使勁，哐的一聲。

“你給我重新放！”身後女人的聲音一點兒也不沉穩了，尖銳而又急躁。

方攸同只感覺自己腦袋猛地疼了一下，她轉身看向滿臉怒氣的女人：“您病人這麽多，節約點兒時間吧，沒有時間關心小孩兒，倒是有時間訓小孩兒。”說完，她擡起手看了看手表的時間，側頭對築城媽媽道：“阿姨走吧，運動會該結束了，您剛才不是說還要去接築城嗎。”

女人剛要發作，築城媽媽一把拉過方攸同道：“同同，先去外面等阿姨，阿姨跟你媽說兩句。”

方攸同看了桌子後面的女人一眼，朝築城媽媽點了點頭：“那行，阿姨我在外面等您。”

轉身出門，帶上門的瞬間，方攸同聽見屋子裏傳來拍桌子的聲音，她嘆了口氣坐到診室外面的椅子上，說實話，還是有些後悔的，多少有些不禮貌，她從來沒對父母這樣過，但問題是，自己的父母也不這樣啊！

這種家庭氛圍自己還真是第一次經歷，到底怎麽相處啊這種父母，方攸同把腦袋靠在牆上，太擰巴了，原來的那個方攸同真的不會憋屈死嗎？

“反了她了！”方荠剛才拍桌子那下使的勁兒大了些，手都有些發麻，只好靠在椅背上揉手，“還給摔的精神不正常了？”

“老方你少說兩句。”秦潛與看了眼門的方向，“你覺的你自己做得對啊！同同這中暑本來就難受着呢，你倒好，不管不問就算了吧，跟人家孩子撒什麽瘋。”

“我撒瘋？”方荠推了推眼鏡，“這兒這麽多病人，我也得走得開啊，她中暑難受，我這還累一天了呢！”

“真他媽沒法跟你說話，等你冷靜下來再說吧。”秦潛與站起身，“天天跟吃槍藥了一樣，你上班累，孩子就活該受你的怨氣啊！”說完，轉身出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方攸同聽到摔門聲回過神來，側頭看了過去，秦潛與本來還拉着的臉在看到方攸同正看着自己的時候，馬上挂上了笑容。

“走吧同同。”秦潛與走到方攸同身邊兒，“我給你拿包吧，挺累的了。”

方攸同仰頭看着秦潛與愣了一會兒，站起身抱住了她。

“呦，怎麽了這是。”秦潛與一下一下摸着方攸同的頭，“阿姨幫你說你媽了，別生氣了。”

方攸同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生氣是真沒有，但她确實是想媽了，想自己的親媽了。

“謝謝阿姨，我自己背着就行，不沉。”方攸同松開了秦潛與，“走吧咱們，去接築城。”

路上秦潛與還是批評了一下方攸同，不過因為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方攸同也沒再說什麽，乖乖認了錯，可能是态度過于誠懇，秦潛與說了兩句也不好意思再說了，轉頭開始說方荠的不對。

方攸同心裏苦笑，她現在好像有些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說原先那個方攸同過于文靜，沉默寡言了。

車停在了學校門口，有學生陸陸續續地往外走，方攸同靠着車窗往外面看，學生們打打鬧鬧，笑着互道再見，青春多好啊！她忍不住在心裏感嘆，啊對，現在自己又是這個歲數的人了。

正在心裏感慨萬千的時候，方攸同的視線被一個人吸引了過去。雖然國內校服并不修身，但男孩兒骨架很大，把衣服很好的撐了起來，頭發并沒有趴在額前，但也不像李蔔維的寸頭那麽短，前面略長，翹起來，顯得人有一種張揚的帥感，方攸同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個發型了，畢竟婚後在家基本上就是頂頭雞窩，出去倒是利落，不過一直是一款大背頭，再帥她都要看膩歪了。

但是方攸同不得不承認，築城真的是在任何一個年齡段都可以做到讓她瘋狂心動，方攸同把車窗按下來一些，這樣可以把聲音聽得更清楚一些。

人緣在這裏依舊很好，圍在築城身邊兒的人很多，李蔔維和燕翼自己認識，另外一些就不知道了，不過人群中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方攸同習慣性地眯眼看人，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根本不近視，習慣就是這麽可怕，她無奈地笑了笑。

豐水？腦海裏閃過了這個名字，應該是她吧，真的很美，是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注意到的類型，和築城站在一起倒真有校園劇男女主的感覺。

她聽到小姑娘笑着和築城道了再見，築城很帥氣地揮了揮手。

啧，孔雀開屏，方攸同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自己真實年齡不是這個階段的，看他們這些行為真的就像在看小孩兒。

築城來到車旁，掃了一眼後門一邊窗戶上的縫兒，拉開了另一邊的車門，坐了進來：“媽。”

“嗯。”秦潛與應了一聲，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扔過來一包紙巾，“把汗擦擦，車上開空調了，一會兒再給你吹感冒了。”

“噢。”築城抽了兩張胡亂在腦門上抹了抹，把書包卸下來，扔到了前面副駕駛座上。

從築城上車到後面的一系列動作，中間沒有看方攸同一眼，方攸同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隐身的能力，能讓他無視的這麽徹底。

直到車子啓動，外面的熱風從方攸同一側的車窗灌了進來，築城才偏頭看向她：“開着空調呢。”

方攸同感覺這一句的語氣比這空調吹出來的冷風還冷。

對于他上車把自己當成空氣的一系列行為，方攸同已經很不爽了，這時候這句話無疑又給她拱了一把火。

方攸同也轉過頭，眼神不怎麽友善地看着築城，一直盯到他回避了視線，方攸同才把頭轉回車窗的那側，把車窗關上了。

“同同是冷嗎？”秦潛與在前面問了一句，“冷的話我就把空調關上。”

“沒事兒阿姨，剛才看人來着，不是冷。”方攸同語氣也冷的跟空調似的。

“看人？”築城擰開礦泉水，“看誰？”

方攸同沉默了一會兒，估摸着築城正喝着水呢，淡淡地開口道：“看你。”

“噗……”

方攸同感覺到自己胳膊上都被噴了水，她看着窗外無聲地笑了一下，随即皺起眉頭，裝作很嫌棄的樣子，抹了一把胳膊，轉過頭看向築城：“紙給我。”

“你……”築城邊擦嘴，邊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方攸同。

“紙。”方攸同看回去，“你噴我胳膊上了。”

“噢。”築城把紙巾扔了過去，“不好意思。”

秦潛與聽到後座的動靜，餘光看了一眼，那水都噴到前面來了！

“你幹嘛呢！”秦潛與從後視鏡裏瞪了築城一眼，“水都喝不明白，這個熱鬧勁兒，給我擦幹淨了！”

“不是，方攸同她……”築城無語地抽了幾張紙巾開始擦車座。

“我看你。”方攸同也扯了幾張擦着座位低聲道，“什麽時候出來，好回家，有問題？”

築城明顯哽住了，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方攸同笑了笑，把剩下的紙巾給他扔了回去：“好好擦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