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趴牆角

趴牆角

燕翼追上方攸同：“你剛才跟她說什麽了？”

方攸同想了想道：“讓她告老師。”

“啊？”燕翼看向方攸同，“她能跟老師說嗎，照剛才那情況看，她根本就不敢。”

“敢不敢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方攸同放完餐盤走出了食堂。

“去買瓶水嗎？”方攸同問燕翼。

“走。”燕翼應道。

方攸同随手拿了一瓶東方樹葉，對正在選擇恐懼的燕翼說道：“門口等你。”

夏季的正午暴曬燥熱，知了的聲音讓本來就焦躁的心情又徒增了幾分煩悶。方攸同擰開瓶蓋，連喝了幾口，把瓶蓋又擰上了，甩了甩手上的水，不再握着瓶身，而是握着瓶口的地方。

她在小賣部門口來回踱着步，摸了一下自己被烤得發燙的腦瓜頂，想着要不還是進去等吧，太曬了......

就在她準備轉身的時候，看見了三個熟悉的身影，方攸同皺了下眉，轉身進了小賣部，燕翼正好交完錢在往外走。

“你怎麽出一腦門子汗啊？”燕翼看向方攸同。

方攸同無語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外面站這麽久也這樣。”

燕翼一臉“你沒事兒吧”的表情：“那你怎麽不進來啊？”

方攸同走出小賣部，冷聲道：“我傻。”

“……”燕翼嘆了口氣，“抱歉抱歉，我選擇恐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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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方攸同往遠處看了一眼，“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兒。”

“什麽事兒？”燕翼開口問道。

“嗯……”方攸同眨了眨眼，“反正有事兒。”

燕翼一臉懵地看着她：“行吧，那我先走了啊。”

方攸同見燕翼走了，才往學校後面的小花園走去。

“請你下次不要這樣了！”曲影略帶憤怒的聲音從回廊後面傳來。

方攸同坐在了回廊的長椅上，沒再往裏面走，身子正好被爬滿藤蔓的柱子擋住了。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孫思芑氣鼓鼓地說道，“同學好心幫你，結果你倒不滿意了。”

一直沒說話的豐水嘆了口氣道：“同學，我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幫你而已。”

“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曲影突然大吼道，“你們聽不懂話嗎！”

“她怎麽這樣啊？”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吓了方攸同一跳。

方攸同轉過頭，看到是燕翼，便沒接話。

燕翼跨過長椅，挨着方攸同坐下了，低聲問道：“這就是你說的事兒啊？趴牆角？”

方攸同無奈地點了下頭：“啊，您老人家過來幹嘛？也來趴？”

燕翼看了她一眼：“啧，說話真不中聽，你這次打算幫誰啊？”

方攸同起身道：“我幫誰？我來趴牆角的，我幫誰。”

“嘿！怎麽還沒完了，我開個玩笑。”燕翼也跟着起了身。

方攸同起身并沒有往外走，而是往回廊的深處走去。

“你要是對那三個丫頭也這麽有氣勢，沒準兒就不會被欺負了。”方攸同從回廊裏走出來。

豐水、孫思芑、曲影一同看向了方攸同。

豐水和孫思芑都是一臉吃驚，曲影則是握緊了拳頭，開口道：“你們根本就不懂！”

“不懂什麽？”方攸同走到曲影旁邊兒，“不懂這樣會讓那三個丫頭變本加厲，不懂你以後的日子反而會更難過，不懂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實質性問題？”

方攸同每說一個不懂，豐水的眉頭都會皺得更深一些，當她以為方攸同會指責自己的時候，方攸同突然說道：“所以你覺得別人不幫你說話，你的日子就會舒坦些嗎？她們就不會再欺負你了嗎？你又打算忍到什麽時候呢？忍到她們找到下一個欺負的對象，還是忍到你畢業？”

燕翼聽完方攸同說的話，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這話也是夠狠的……

曲影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她突然哭了起來：“你們沒經歷過根本不知道，你們只會說一些風涼話。”

燕翼都忍不住了：“姐妹，你語文是不是得加強一下啊，風涼話可不是這樣的，你覺得豐水鼓起勇氣去幫你說話很容易嗎？她難道就不害怕嗎？她大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啊。”

方攸同抽出張紙遞給她：“你擱我們面前哭有什麽用，要哭就去家長面前哭，去老師面前哭，實在不行，去校長面前哭，總會有一個是頂事兒的。”

“你怕的是什麽，怕的是這些都不管用，怕你以後的日子還會昏暗無光，甚至更加可怕，你怕她們仨，你怕她們萬一認識校外的人，可是你要知道，恐懼是無止境的，只要你敢想，什麽都可以讓你感到害怕。”方攸同把紙巾塞到她手裏，“變好變糟五五分，現在已經很糟了不是嗎？”

方攸同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拍了下她肩膀：“如果你之後需要我幫你證明的話，可以随時找我，如果你覺得我說的都是廢話呢，那就繼續做你自己認為對的就可以了。”

“走吧燕翼，回班了。”方攸同頭兒都沒回就從回廊走出去了。

燕翼看了一眼剩下的三個人，沒再說話，去追方攸同了。

豐水嘆了口氣道：“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幫你證明。”說完，拉上孫思芑離開了。

只剩下曲影一個人，額頭上的汗不斷往下流着，眼淚掉進嘴裏，有一種苦澀的鹹味兒。她狠狠哭了一陣兒，用方攸同塞|給她的紙擦了擦臉，走出了回廊。

“你怎麽那麽能說啊。”燕翼盯着方攸同，側着身子走。

方攸同看了她一眼：“你這樣走，一會兒摔了我是不會扶的。”

燕翼撇了撇嘴，正過身子：“你怎麽那麽懂啊？”

方攸同又看了她一眼，沒接話。

過了好一陣兒，燕翼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方攸同突然很輕很輕地開口道：“因為我也被霸淩過。”

燕翼正爬樓梯的腿頓了一下，她沉默了好一陣兒才看向方攸同：“我以為，嗯，我以為學習好、性格又好的人不會，那什麽呢……”

方攸同笑着嘆了口氣：“我小時候可不這樣，我小時候蔫不出溜的，也不愛說話，學習相當不好，特別不開竅，而且還非常慫。”

“我那時候每天都很怕睜眼，睡覺前也會害怕，因為我知道一覺醒來就又要去學校了，我那段時間特別特別抵觸去學校，因為實在太害怕了，那個學生說，我要是敢告訴老師和家長，就要我好看，所以我不敢說。”

方攸同說着說着樂了起來：“太傻了真的，後來我家長發現我特別抵觸去上學，就問我怎麽回事兒，我可能真的頂不住了，就說了，也是巧，那天有個同學竟然把這事兒也告訴老師了。”

方攸同一步一步往上爬着樓梯：“那小孩兒就被找了家長，我家人比較給力，直接找到了班主任，班主任也很給力，直接喊來了那小孩兒的家長，他家家長也還行，讓他給我道歉，那小孩兒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跟我說對不起，我當時說什麽了，我說沒事兒，但我心裏清楚，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方攸同無奈地笑笑：“而且我從來不認為一個孩子不愛說話，學習不夠好，長得不夠好看就是被霸淩的理由。”

“即使我後來性格突然就開朗了，學習上也開竅了，但我永遠不可能忘記被霸淩的那段時間。”方攸同爬上最後一級臺階，透過天窗往外看，“我運氣很好，我的家長很好，我的老師很好，他們都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兒。”

“可假如是個運氣不太好的小孩兒呢？他們要怎麽辦呢？”方攸同收回目光，看向燕翼，“我家長在那次之後跟我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我，以後不會再幫我。”

“我知道他們只是這麽說，并不會真的不管我，但那之後，我意識到，有人幫你那确實很好，但遲早，你要學會自己去面對一些事情，解決一些事情。”

“即使是一個人也不會孤立無援，因為你始終有你自己。”方攸同說完，正好走到了班門口。

燕翼一時間有些沉默，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要如何寬慰對方，而且她覺得方攸同其實不需要被寬慰，就像她說的，她可以有其他人的幫助，沒有也沒關系，她有她自己，聽着像是過于理想的一種狀态，但燕翼卻明白她的意思。

“你現在很好。”燕翼和她一起走進了教室，“雖然你有可能不信，但你和方攸同，就是我朋友，有一點兒像，你們好像都很孤獨。”

“不過，那種孤獨又好像不太一樣。”燕翼想了想說道，“你身上有一種無畏感。”

方攸同挑眉笑了一下，燕翼繼續說道：“你最相信的人，首位肯定是你自己，這之後才是其他人。”

“所以才會有一種無所畏懼的感覺。”燕翼回到座位上，“因為不需要依賴誰，所以就算有人離開，也不會對你帶來太大的傷害。”

方攸同把水放在桌子上：“有人離開，完全沒有傷害是不可能的，就算你只相信你自己，也沒辦法完全避免傷害。”

“傷害是客觀存在的，人們只是用主觀意識去療愈它而已。”

“你能站起來繼續走，傷害存在；你沒法繼續往前走，傷害也存在。傷害一旦出現，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