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表演

表演

大梁皇帝怎會在此!

被旗杆貫穿還能狂笑不止,很顯然他已是魂靈之身,難道說,現在朝中已經無主了嗎?

趙岚苼皺了皺眉。

大梁歷朝共有四位皇帝,惠文帝,惠明帝,惠琮帝。而此人憑借着嬰蠱練出的嬰兒,讓自己的魂靈歷經百餘年仍存活在世,且三朝為帝。自趙岚苼前世輔佐的惠明帝開始,到她重生後見到的惠琮帝,只不過是換了副殼子。

趙岚苼閉了閉眼,縱使前世恩怨種種,可若皇帝駕崩無後,國師南巡遠行,此時朝中無人主持,必将大亂。

她再睜開眼時,已然做出了決定,“我們得救他。”

自他們一行人離開京城已過去數月,幾個月的時間足夠朝廷之上權力更疊幾輪。以明帝百年來的老謀深算,哪怕苗疆的嬰蠱被他們截胡,牽扯他性命之事,絕對還留有萬無一失的後手。可究竟是因為什麽,又是因為誰,才從中出現了意外令他下到地府,還成了如此狼狽的階下囚?趙岚苼與沿肆眼下身處地府,耳目閉塞,怕是只有明帝本人才能解釋這一切了。

趙岚苼有種預感,朝中現在已經發生了一場巨變。

她做好了被沿肆拒絕的準備,正打算好好與他解釋一通,卻沒想到沿肆在她身旁風輕雲淡道了一聲“好”,再無他言。

這下反倒成了趙岚苼疑惑起來,“他先前可是想殺你的,現在看起來也恨極了你。我可是說要救你的仇人,你就不問問為什麽?”

沿肆卻道:“首先,他不配做我的仇人。其次如你所說,一路出生入死幾回,既你信我的為人,那我便也信你的判斷。”

他說這話時漫不經心,像是随口說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可趙岚苼還是愣了一下,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帶着酥酥麻麻的熱意在肋骨之下翻騰,甚至眼看着就要漫上臉頰。

趙岚苼裝作不在意清咳了兩聲,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從前沿肆還是自己徒弟的時候,從來出任務都是對她的話言聽計從,怎麽如今反倒變得不适應起來了?

看臺上的表演并沒有因為明帝異常的反應而停下,正相反,因為他死到臨頭卻表現出的狂妄,點燃了一衆惡鬼更加狂熱而憤怒的情緒。一個個都迫不及待要看他如何求死不能,連連哀求的屈服之态。

可惜明帝并沒能如惡鬼們所願,他一直狂笑着,像是沒有痛覺一般,任由兩個矮腳鬼用各種五花八門的刑具折磨他,臉上始終挂着癫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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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票!退錢!”

臺下觀衆見他并沒有預想中的反應,開始憤怒地往臺上扔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洩憤。有的是從後//庭漏出來的一截腸子,還有的扔吃剩下的動物肝髒,被血浸濕糊成一團的頭發...

眼見着群情激憤,觀衆鬧得不可開交,從後臺緩緩走出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鬼,他的面容隐匿在寬大的帽檐之下難以看清,卻一上場就令臺下全部的鬼閉上了嘴。

後排之中有鬼小聲道:“是鬼師爺身邊的鐮鬼!據說他從前在十殿是鬼閻羅大人欽點的掌刑判官,凡是到了十殿還沒贖清罪孽或是對審判結果不服氣的鬼,一經他手都老老實實伏法認罪!”

旁邊的小鬼附和道:“難怪方才那鬼人妖信誓旦旦地說今日的表演絕對不虛此行!玩的是大梁皇帝不說,還是鐮鬼親自下場!這下可有的看喽!”

只見那黑袍鐮鬼緩步上前,輕輕舉起手來對着明帝一指,拳頭化掌五指張開,久久沒有任何動作。

所有惡鬼眼巴巴地等待着鐮鬼的下一步動作,竟一時間再無一鬼多嘴廢話,臺上背後的小鬼們敲着人皮鼓,鼓點愈發密集。趙岚苼此時才猛然發現,那鐮鬼的五指竟一絲皮肉都沒有,沿着黑洞洞的袖口望進去,也是幹幹淨淨的一根骨頭連着。

就在趙岚苼驚訝于這鐮鬼竟是一只骷髅之際,他突然五指成爪,立在明帝身後對着他的脊骨手腕轉動,像是操控一只人偶般,那只彎曲成爪的手扭轉了一周。

下一瞬,明帝的四肢開始像一根軟爛的繩子般扭成一團。疼痛的海嘯鋪天蓋襲來時,明帝愣了一瞬,随後爆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沒有人能忍受活活扭斷四肢的痛苦,甚至皮肉的韌性根本承受不住這等的擰曲,登時爆裂開來。

嗜血施虐的心理被充分得到滿足,臺下也爆發出了群鬼興奮的叫好聲。

然而還沒有結束,鐮鬼如同一具沒有任何感情傀儡,冷漠地執行着行刑的任務。而他枯朽的手骨指向的下一個目标,變成了明帝的後脖頸。

鬼群中不知是哪知鬼吹了一聲口哨,引得一片嘩然。鐮鬼又是一招五指成爪狀一旋手腕,這次,同他的掌風一起扭轉的,是明帝的脖子。

“別再看了。”

趙岚苼回過神來,眼前這副殘忍到恐怖的場景,變成了沿肆那張挾着冷意俊美的臉。但即便沿肆擋住了她的視線,耳邊也傳來了明帝痛苦到不成調的尖叫聲。

“咱們...還能給他全須全尾地救出來嗎...”

沿肆漠然道:“那倒不礙事,只要能拾個頭出來,便不耽誤你問話。”

趙岚苼:“...”

明帝确實罪孽深重,強留于世間百年,必然是尋了許多法子。指使南疆巫祝制作蠱嬰只怕是他所做的百般嘗試中唯一成功的途徑,便是這一條,就已經犧牲了成百上千的南疆百姓。那麽其他失敗了的嘗試,還不知道引發了多少生靈塗炭。

落得今日下場,除了一聲活該,再無什麽可多說的。

只是早就看到那句“千刀萬剮,血債血償”,趙岚苼還真沒想到,會以這般驚世駭俗的法子達成目的...這陰曹地府,當之無愧是個惡貫滿盈的萬鬼地獄。

趙岚苼急道:“得快些出手了,我看這個氛圍,他們興致才剛上來,恐怕再等上一會咱們連個完整的頭都撿不到。”

沿肆點了點頭,不出一會,二人便閃身上到了舞臺後方。

因為明帝已經被扭成一根人體麻花了,很難再進行下一步的“表演”,所以需要時間來讓他的皮展開。鐮鬼也暫時從高臺上消失不見,臺下的觀衆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明帝涕淚橫流的慘像拍手叫好。兩只矮腳鬼突然将串着明帝的旗杆放了下來,又把舞臺邊上兩塊破破爛爛的幕布拉上,隔絕了與臺下觀衆的視線。

因為他們要在幕後準備下一段表演所需要的場景。

這正是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趙岚苼與沿肆雙雙現身在兩個正在忙活着布置場景的矮腳鬼身後。趙岚苼單手握拳一錘砸暈一個,沿肆嫌髒一腳踹飛一個。

這下臺上便只剩下了明帝一個,在看清楚來者正是他的國師之後,明帝臉上先是尴尬了一瞬。畢竟上次見面他還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再見竟是如今這般狼狽不堪,任誰臉上都挂不住。

“朕的好國師,當真是沒想到能在這裏相遇啊,怎麽?南巡路上不順利死了?”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像是聞到了什麽味道,他死死地盯着沿肆,“不對...你身上,為什麽還有活人味?”

沿肆生怕氣不死他,笑着回道:“沒能如陛下所願,臣當真是罪該萬死,可惜死不了。”

聽了這話,明帝也完全不顧什麽帝王儀态了,尖叫起來,“憑什麽!憑什麽!!!”

哪怕被扭成麻花,痛不欲生,明帝都沒有完全崩潰,現在卻像是天都完全塌了,紅着一雙眼睛仰天嚎叫着。再加上臺下的衆鬼聽到他在幕布後叫聲,也跟着又興奮起來,一塊跟着鬼哭狼嚎。

趙岚苼被他們叫喚地頭疼,眼看着也快同明帝一塊崩潰了,地府這種以觀賞別人痛苦作樂的風氣到底是什麽變态愛好!

“你就別刺激他了...”趙岚苼把沿肆撥到一旁,上前蹲下與一灘爛泥似的明帝盡量平視道:“皇帝陛下,我們是來救你的,若是不想受下一輪的折磨,一會可否配合我們先逃離此處?”

明帝聽見趙岚苼的聲音,擡起頭來。只見面前蹲着一個嬌豔貌美的女郎,美到帶了絲妖氣,可神情卻是一副真摯坦誠的正派樣子。這氣質十分割裂,卻也更令人心生好感。

明帝盯着她道:“你...朕似乎見過你...你是國師帶回來的人,好像是神醫谷的後人。”

趙岚苼微笑道:“陛下記性很好。”

明帝嘲諷一笑道:“那日朕竟沒看出你是女人...國師身邊除了他那個傻子似的貼身侍衛,還從未有人能跟他這麽久。怎麽?朕這不近人情的老師竟也動了凡心,踏入紅塵了?”

趙岚苼臉上微微一熱,剛想解釋,可确實一路幾乎沒同沿肆分開過,多解釋幾句更像掩飾什麽,只得道:

“現在也不是說聊這種話的時候...陛下,這裏聚集的鬼并非什麽有攻擊性的惡鬼,棘手的是那個行刑的鐮鬼。一會待到二度開場,我們會再次隐去身形。只待鐮鬼一出現就可從他身後一舉拿下,不過還需要陛下的配合。”

明帝冷哼一聲,但還是答應下來,“知道了。”

趙岚苼點點頭,和沿肆再次隐身而去,臺上的兩個矮腳鬼也暈暈乎乎地醒了過來。這種鬼十分蠢笨,一般是地府中按吩咐做最下等活計的鬼,所以并沒有覺出異樣。對着臉一個摸了摸自己頭頂的大包,一個揉了揉自己腫起來的屁股,就又開始恍若不知地繼續布置場景了。

第二場的場景布置好了,這次舞臺中央架起了兩只交叉的支架,将串着明帝的旗杆打橫架于其上,身下擺好了成堆的木柴,看上去明帝和臨時架起串好,準備燒烤的野豬沒什麽區別。

正如衆鬼所想的一般,鐮鬼再次現身。這一次,他手中拿着一把長杆鐮刀,刀頭薄而尖銳,以一種優美的弧度彎曲,卻散發着一股不詳的血氣,此刀之下絕對亡魂無數。

衆鬼一見他拿着鐮刀出場,歡呼道:“鐮鬼要耍鐮刀了!鐮鬼要耍鐮刀了!”

鬼人妖也在旁介紹道:“今天買票來看的各位有福了!待到一會鐮鬼大人開始耍刀片肉,今日到場的每一位鬼都能嘗到一片鐮鬼大人親自片下的天子肉!”

“嘔...”趙岚苼在後臺默默地幹嘔了一聲,沿肆面無表情地給她拍了拍後背。

臺下衆鬼爆發出了開場以來最狂熱的尖叫,将整場表演推向了最高潮。

以鐮鬼舉刀為號,待他高高舉起那把不詳之刃,舞臺之上“啪”一聲驟然一暗,兩邊幕布應聲而落。正在最精彩之處戛然而止,衆鬼不明所以,開始不滿大喊,臺下登時沸沸揚揚亂成一團。

然而,幕後卻突然傳出了明帝的叫喊聲。

他喊道:“鐮鬼大人小心!有兩個活人闖進地府了!就在您身後!!”

幕布再次大開時,臺上除了被架着的明帝,還多了兩個被鬼兵扣押着跪在地上的活人。

正是趙岚苼與沿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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