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夢落宿命緣清淺（二）

夢落宿命緣清淺（二）

凡若撫撫胸口。

幸好，幸好，我是被脅迫的，我不是師姐口中遭人唾棄的潑皮。

只是奇了怪，近來我這個修煉狂人從未渴睡，怎的方才好似睡得不省人事？

少年還未醒轉，小姻也未再炸音，凡若猜想小姻正全神貫注對抗她丹田內稀奇種子。

縱然此時無小姻督促速速救人，昏睡之人在眼皮子底下自己如何能袖手旁觀，于是凡若湊去扶他。

凡若從衣袖掏呀掏，掏出一朵粉色幹花，塞入口中混合唾液用力嚼啊嚼，随後吐出一顆小花泥球。花泥球撚于指間，生生塞入少年唇間。

凡若又從一個小玉瓶倒幾滴粉色汁液送服了花泥球。

拼的是口速和手速。

凡若倒不覺此舉有何惡心的不妥，落靈山上至山主喬遠下至師兄師姐，日常行徑統一此般淳樸。

密切關注下，那黑衣少年唇瓣蠕動，眉頭漸漸舒展。

小姻首次嚼飯語所提及的魔界大王子千弘冥正是此黑衣少年。

弘冥掀開眼簾一見凡若明顯如小兔遭狼似地眸光一閃，又後知後覺被凡若攬入臂彎。

“無禮！”

弘冥遽然推搡凡若，支手肘挪身子抽離灰色樹幹艱難坐起，死死盯着身側灰色樹枝。

他的反應落入凡若眼中被解讀為呆頭呆腦似的。

Advertisement

凡若擔心他傷着腦子，騰出一只手摸向他額頭，被他偏身一躲她也不惱。

“這陰陽樹已立九萬年，無甚瞧頭。乖乖別動，讓我細瞅瞅你腦子磕樹磕壞了？”手堅持探向他的額。

少年扭過頭一瞬間好似瞳孔震動。

他是震驚嗎？未待凡若瞪大眼瞧仔細，他的臉已罩上清清冷冷的面具，換了一個人似的。

弘冥為躲避探來的手，歪一下身子，又歪一下身子。

與此同步，纖纖玉手随凡若執着的心如影随形，順着他身體節奏逼近，再逼近。

他偏無可偏後揚手推抵凡若的手，似遭遇洪水猛獸般緊盯凡若，冷冷繃着的臉微微松泛透出敏感之色。

凡若的手被無情推開，人被防狼般冷冷盯着，頓時心犯嘀咕。

被脅迫得來莫名其妙的宿命之人，推開我甚好甚好。

省事。

“蓮凡若，你的宿命之人被你駭着，速速對他開懷笑。”

小姻強硬之聲再次轟蕩凡若識海。這回小姻喘息緩下，好似抵擋青色稀奇種子棋高一着，分一些神識過來監視。

被箍怕了的凡若強行拉扯嘴角作莞爾一笑狀，腦海中小姻卻提醒：“再燦爛些。”

凡若再将嘴角一抻加深雙頰笑弧，小姻還不滿意：“再燦爛些。”

這一回，凡若努力的方向是自己的眉眼。

她眉眼一彎，彎出眉開眼笑的弧度。她只知自己快憋出內傷，殊不知這表情落入弘冥眼中要多便扭有多便扭。

“唉，還是本因緣督促師助你傾城一笑惹人醉罷！”

話音一落，凡若只覺腳板子一癢，“噗呲”一聲，忍俊不禁。“呵呵呵呵——”，緊接着腳底大癢得露齒開懷笑。

小姻話音完全不喘了，估計擺平青色稀奇種子後抽身全方位督促，梳起凡若腳底板。

凡若面對陌生宿命少年放聲大笑，腦細胞被激發攀至靈敏巅峰。

依靠從彎彎月牙眼縫直射光的反饋，細心捕捉宿命之人此刻情狀，一舉一動，一思一念。

他的心思一：瞧她笑得古怪正防備，誰知她不按常理出牌、不知因何好事改笑得真實而燦爛。他卸下警惕之心。

眼見為實：他緊繃眉眼松了，防狼目光散了。

他的心思二：鎮定心神細瞧，才發現她——“眼睛大而萌是盛着盈盈秋水的精巧黑晶雙杯，兩頰還有點兒可愛嬰兒肥待消，冰肌瑩徹齒如編貝，笑容如溪泉般清透入心。”

經歷為證：他定在凡若臉上的目光，同近來一位師兄為她驚豔的目光頗為接近。

而那師兄誇的話照搬如上。

未等凡若進一步挖掘弘冥內心深處、豐富她一貫團寵人設，他開口了。

他一張口不知為何舌頭有點不聽使喚，“方才，幻境中，你，和，我……”

他眼神略略閃躲，卻還是繃緊面皮重新維持一副冷漠樣子。

“什麽幻境？”凡若問他，亦神識傳音問小姻同樣問題。

腳底癢意驟消，凡若知小姻不再撓自己癢癢，終于可以扳回正常表情。

弘冥眸光一閃沉默不答，小姻卻再次咋呼。

“小山蓮，你問‘什麽幻境’啊，我不會告訴你（你體內先天至寶水靈珠，自發漫出水藍色靈力，于陰陽樹陰枝的陰陽幻境中救下你和千弘冥，估計幻境記憶還存于他識海，而你的卻早早被水靈珠掃蕩殆盡）。”

這回小姻更長的含飯語在凡若識海躲貓貓，凡若無語嘆氣。

凡若轉而想起喬師父的話，自顧自對宿命少年轉了話頭：

“噢，對了，我倒忘了提點你，這陰陽樹分陰枝和陽枝，陽枝同正常綠樹無異，陰枝卻是灰拜之色，其陰氣妨害靈體。便是你身側這樹幹，我們還是離它遠一點為妙。”

指指他背後的灰色陰枝。

這邊凡若不知幻境地指向陰陽樹陰枝，那邊弘冥面色一松偏頭望向陰枝，難道因為是他觸發幻境，所以只有他記得幻境？

也好，如此他意欲解封魔界的驚天妄念不怕會洩露，否則他只好設法攫空少女的這一截不良記憶。

後知後覺，舌頭味蕾上絲絲香甜殘味觸及腦神經。

他脫口而出：“你給我喂了什麽？”

凡若展示自己兩指尖的粉色花汁痕跡，“喏，風忽花屍幹粉配上風忽花淚汁，清爽甘甜，醒腦提氣的。放心，都是頂好的東西。”

凡若邊說邊打量，暗忖：這個俊哥哥便是我宿命之人？宿命之意何在？

年齡尚小的凡若，還不懂世人口中的宿命歷來是刻骨銘心的。

她只知曉：他是她的有緣人，這個有緣人還蠻好看，就是有點冷又好似有時有點遲鈍、有時有點敏感，不過也矛盾得挺可愛。

如此想着，凡若望着他又笑得眉眼彎彎。這回發自真心。

凡若将宿命少年定義為可愛俊哥哥後，近距離聽見他肚子“咕嚕嚕”一波響啓動未被及時投食的抗議模式。

他在凡若提及“風忽花屍幹粉配上風忽花淚汁”後，微微訝異悚然之色掠過眸子，臉上再次布上冰冷氣質。

他語速緩緩：“多謝姑娘搭救我，我沒受傷，我，我只是，餓了……”

頭越低越下。

凡若瞅他一副弱弱樣子，轉頭掃一眼陰陽樹不遠處滿樹紅櫻桃，大笑出聲。

“呵呵呵——不會吧你，怎麽連櫻桃都不認得，呵呵呵——我還是第一回，瞧見，滿樹櫻桃近在咫尺還餓暈的人，呵呵呵——”銀鈴笑聲蕩漾。

弘冥于凡若笑聲中擡頭，瞥向不遠處樹叢中一棵櫻桃樹，樹幹傾斜，碩果累累。冰臉的他一聲不吭又埋下頭，似乎自尊心有點受損。

“他情緒低落了，速速設法挽回！”小姻又在凡若識海發話。

瞧宿命少年情緒低落樣，凡若也不敢笑話他了。因為宿命之人的情緒值極有可能是小姻衡量凡若與宿命之人親近效率的标杆。

凡若眼珠子一轉，丢下一句“你等着”，輕身騰空去折一大簇櫻桃。

她未能察覺身後的弘冥，正不得不運功逼退因她不在、乘隙而入襲擾的灰色陰氣。

凡若麻利下樹折返，将一把櫻桃遞至弘冥面前。

“喏吃吧，這櫻桃果可是這陰陽鎮界的饋贈。據傳乃仙界天君和上一任魔尊千重往昔友誼的見證。千重同魔界一齊被仙靈兩族封鎮，他們友誼苦澀破裂，可這櫻桃果卻依舊是好物，肉脆爽口，甜過山蜜。”

弘冥掃一眼凡若掌中紅櫻桃，俊臉冷冷，略略遲疑。

“瞧你膽子小的，這歪脖子櫻桃樹的果子，雖則多長一道黑紋、一道金紋是有點怪，可是呀食之難忘，數百年來沒少入我腹中。”

凡若一本正經解釋，以為少年是忌憚櫻桃果的怪異皮色。

因為她采的櫻桃雖豔紅讨喜，卻不似普通櫻桃盡是紅果皮，果皮反而有一黑一金兩道紋理，呈蒂葉子狀附于兩側果皮。

“唉，小山蓮你當真是情感小白，初見宿命之人的破冰一字訣——“撩”。何況你還發現他是個冰臉人是吧？不要怕，他是冬冰你便變成夏火，霸道生猛直接上手撩他！”

“小姻教你撩人第一式，豎耳朵聽，你可示範着美美品味一番櫻桃果，此為攻其心卸其戒備，又以迅雷之勢塞一顆入他口中，此為攻其不備險中求勝。明白了嗎？”

“明白了。”凡若忙神識回音。

她丢一顆櫻桃入唇間演示給少年瞧，邊嚼邊說：“真真無上美味”。

趁少年目光飄忽，神速塞一顆果子正入他口，又拉過他的手硬塞一把櫻桃進去。

誰知他身子鬼畜般一抖。

“你怎麽了？”凡若好奇他的顫抖。

自己有這麽可怕嗎？我才是女的好吧，兩人反應不該颠倒過來？

“沒……沒什麽……”

嘴上強說沒什麽的少年千弘冥，此刻腦中卻一番山崩海嘯——

“第一個主動牽你手的女子乃是你的宿命之人！她是魔界的福祉，卻是你的命劫！”

此為今日偷偷遁出魔界和陰陽鎮界前古魔樹為他蔔算之言。

眼前清麗可人的少女，是魔界的幸，卻是我的劫。

……從莫大震驚中緩過心神，弘冥才乖乖将凡若塞入口的櫻桃細細咀嚼。

是魔界福祉便極好。我幼時剛識一點人事便被父尊逼了立下重誓——一生磨砺力求解封魔界萬死不辭。此後日子被煉獄苦修填滿，早別無他求。

她是我的死劫又何懼，既是宿命順其自然方可助我此生之志花開果締。

弘冥不糾結了，擡起左手，他手背上有一枝雙生的重瓣迷漫花钿，已呈煉化後的金瓣黑蕊狀，此為他從魔界一衆單瓣迷漫花中意外尋着後煉化留存。

他召出雙生重瓣迷漫花中的一朵，鄭重呈至凡若眼前。

無論你是否真是我的宿命之人，今日你于陰陽幻境中救我，他日你若有難，我願循這朵迷漫花救你。

“你這朵山蓮花孺子可教，不錯不錯。他欲贈回禮表明對你頗有好感，速速受禮。”小姻這回該表彰便表彰。

凡若不知弘冥腦海中驚濤駭浪早已平複，且又想着報她救命之恩，她只聽明白小姻說的好感回禮。

禮物誰不愛，凡若眼中閃出驚喜光芒，“你給我的回禮？”

“原來你不是不敢吃果子，是琢磨回送什麽禮物呀。你倒實在，我救之以花，你還之以花。”

見少年鄭重其事點點頭，凡若喜滋滋伸手托過迷漫花，才見他将一顆顆紅櫻桃慢悠悠往口中塞，吃相斯文至極。

這時，凡若只顧盯着迷漫花，金瓣流光迷離點亮她的眼。

她瞪大眼珠贊嘆：“這朵花挺別致，好似一簇金色陽光照入烏雲。這是什麽花，我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