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魇夢境中不識君（二）

魇夢境中不識君（二）

時近傍晚，商船駛入海深處，天際煙波浩淼，夕陽紅染風光無限好。

甲板上，樂珩悄悄撞撞凡若的手肘，朝弘冥方向努努嘴，示意她看那呆立半日的黑衣公子。

“你們瞧！”袅袅叫起來。

“噓，百鳥小聲點，別被讓那怪人發現我們偷瞧他。”樂珩伸手捂住袅袅的嘴。

“唔——”袅袅掙紮扯開樂珩的手，伸出手指朝外一指，“不是，我是說你們看那兒——”

凡若和樂珩朝袅袅所指方向望去，發現有一只小船于海面上戰戰兢兢載浮載沉漂過來。

甲板上有船夫已發現這個狀況，開始騷動，一場營救緊鑼密鼓地展開。

“快，快，靠過去，拉上來。”

一臉絡腮胡子的船長有條不紊地指揮着。

待那只逃生船上的六個新不速之客被救上大商船，衆人還未來得及歡呼，情勢陡然逆轉。

“本官命令你們，還有你們，通通把最好的船室讓出來，我們汐仙長征用了！”逃生船上一位身着官服的肥頭男子一臉兇相，惡狠狠命令船長。

逃生船上來的四個侍衛，擁護着這肥頭官員以及另外一位瘦個華服男子，闖入船長住的休息艙。

凡若、樂珩和袅袅側目瞟去，那位身材隽瘦、鳳目狹長的俊朗公子應該便是那凡人官員口中的所謂汐仙長吧。

不一會兒，凡若三人做做凡人樣子的包袱，也被那夥人從客艙窗口丢出來，肥頭官員把船長休息艙讓給汐仙長，自己則大搖大擺入住客艙。

于凡若等人注目下，衆星拱月中的汐仙長，先是嫌棄似地伸指微微施法，抹去華服衣擺處的褶皺，随後低頭好似獨自思索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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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仙長絲毫不将外界的人情世故放心上，徑直踱入船長休息艙，閉門不出。

随後，船員們住的休息艙也被官員的侍衛們霸占。

船長和一部分輪崗下來的船員，一個個彎腰拾起地上淩亂的包裹雜物，不約而同先後掃一眼凡若和弘冥。

他們發現凡若三人只是靜靜看着不阻撓，而弘冥依然望着天邊的夕陽晚霞入定似的，只好認命地嘆嘆氣，三兩下将自己和同伴的物件都搬進船尾的大倉庫裏。

唉，世風日下，仙人怎是這副不張正義的模樣。

待弘冥吹夠夜風、賞夠夜景姍姍來遲入得大倉庫，發現不執崗的船夫們因為比較熟，紮堆睡，把其餘船客皆擠至角落的一塊地兒。

現如今只剩下堆着雜物的角落裏剩了一個空位，而那空位正好于白袅袅邊上。

弘冥幽幽行至袅袅身旁，高大身影于大倉庫羸弱的燭火中忽閃着，不知為何竟讓袅袅這個仙界土生土長的仙人有了懼意。

凡若正于凡人眼皮底下收斂靈力悄悄狂熱修煉，袅袅扯了扯她衣袖附耳小聲道：“凡若，我和你換個地兒。”

“啊？”凡若睜開眼，一臉莫名其妙間識海傳來小姻一聲大叫“速速和她換地兒”。

“唔換地，噢換地。”

凡若不敢不即刻脆爽應答，飛速挪身至袅袅原先的鋪位。

黑紗幕籬沉沉隐于暮色，弘冥眉頭微微擰起踱至凡若旁邊僅餘空地，悄悄淨地術一施就地盤膝坐下，閉目入定不再理會周遭一切。

衆人這一夜的夢格外香甜。

船夫們的夢境盡是異乎尋常美好之事。

有人歡呼自己當上船長而開始對原船長和同夥呼來喝去，有人對着滿桌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大快朵頤，有人抱着金銀珠寶于華屋中雀躍歡呼，有些人則美人環繞左擁右抱馨香滿懷……

大夥表情都呈現出極度誇張的興奮，其中有一位左臉上有大片墨色胎記的船夫，睡得咧開大嘴，口水溢出嘴角。

蓮凡若、樂珩、白袅袅三人亦閉着眼睛，臉露微笑。一番修煉猛如虎後的凡若睡得正香，翻個身正好面對着弘冥，嘴角噙笑做着淺淺美夢。

弘冥聽見凡若翻身動靜，陡然睜開眼，哪怕有幕籬和暗夜的遮掩，他仍然可以望見身前躺着的公子微笑挑動的嘴角……

夜沉，漫至海角天邊。

緣玄，近在咫尺眼前。

*

天明，商船諾大飯廳排滿木桌木椅，衆人正埋頭用膳。

蓮凡若、樂珩和白袅袅肩上空空，她們的包裹還堆于大倉庫中。

而千弘冥卻依舊将那把傘別于腰間，背影冷若冰霜。

只見他左手輕撩起幕籬一角，右手舉箸遞食，用膳的一舉一動頗為優雅，而可愛小碧蜥依舊盤于他肩上閉目小憩。

樂珩适應他的冷淡後竟有些犯花癡，砸吧着嘴不時側臉偷瞧他，從小長于深山老林，真沒見過将黑衣穿得如此有氣質的男子。

蔓靈族小少主蔓子仙是春風美男，倘若這位黑衣公子姿色亦絕倫的話，便是——冬風美男。

凡若正低頭專心吃飯，被袅袅輕拍肩示意，偏頭亦瞥見師姐的花癡小動作。

“師兄，快專心吃飯，不吃可就涼了。”凡若的提醒終于讓樂珩收回目光。

樂珩沖凡若怪不好意思地一笑，悄悄道：“怪人蠻有氣質，師兄一不小心又犯了個小花癡哈。”

臉上有大片黑色胎記的小個子船夫，扒完飯起身途徑弘冥身邊，突然一把搶出弘冥腰間竹柄傘，“嘩啦”一下打開。

原來是一把花形傘，潔白傘面上繪着一個栩栩如生的美人兒，周邊小花圍綴，搭着青青竹質傘骨，花落竹間，格外雅致。

小個子船夫粗糙大手于傘面上滑過，咧嘴誇張大贊：“哇喔——布料真是又細又滑！上頭的美女真是撩人！打小我家賣傘，也從未曾見過這等好傘！”

“不過，我瞧着和仙人你不配哈！”

他調侃完弘冥，轉而故意拿傘湊到袅袅身後，用傘柄頂端捅捅她的後背：

“小公子倒和你很配哈哈——你，長得可比小白臉還白，吃飯也跟個嬌軟娘們似的小娘子小食口，剛好可以撐這把傘看看美不美嬌不嬌！”

轉身瞪向小個子船夫的袅袅，秀臉耷拉下來，一臉氣結。

飯廳內衆人一時皆被這場鬧劇吸引目光，有些瞪大眼一臉愕然，有些幸災樂禍呵呵笑出聲。

弘冥肩上魔寵蜥寶睜開眼，弓起身朝船夫龇牙咧嘴，卻于弘冥伸手輕輕安撫下不得不伏低身閉上嘴。

不過，蜥寶腮幫子還是鼓着氣，心中氣憤，這凡夫瞎笑什麽，這傘不過是凡界林域魔魂宮如媚贈予主人作随身小法器的，又不是主人本身有娘們癖好。

凡若靜靜地，左瞧瞧被氣得不吭聲的袅袅，右瞧瞧絲毫不為所動的弘冥。

怪了，白日裏衆人皆見識過這黑衣“仙人”好手段，這大腦粗的小個子莽漢是撞了邪嗎，惹他做甚！

凡若輕拍袅袅的肩安撫一下，随後站起身走過去，眼疾手快，巧手将傘從小個子船夫手掌中抽過來，回身繞過弘冥遞至他眼前。

“真是萬分對不住，公子莫怪，船夫只是一時好奇。”

凡若緩聲替那船夫解釋，卻不料黑衣公子依舊端坐理也不理她，陷入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尴尬處境。他從船夫搶傘到凡若還傘，至始至終，頭都懶得擡。

凡若近距離間還是感受到他周身罩着冷冷攝人氣場。

一位大個子船夫忍不住噌地站起來，拉拽着惹事的小個子船夫快步邁出飯廳。

“小五，壯子哥我真是服了你！仙人們的厲害你今早沒瞧見嗎，一個兩個的怎的竟還敢去惹！自個真不想修仙只想讨一輩子海也便罷，怎的連命也不要……”

大個子船夫的大嗓門從門外傳來，漸行漸遠。

凡若的手還橫滞于半空。

樂珩瞧不過去，沖過去一把抓過花傘，雙手奉上給弘冥：“公子，傘還你。請你好好收起來，那人就是手欠而已。”

弘冥還是一聲不吭，起身冷冷接過傘，剩下的飯也不吃，幕籬下的臉陰着，徑直離開。

“公子，你飯還沒吃完！”樂珩急喊弘冥間他的身影已消失于飯廳門口。

凡若拉樂珩坐下，淺笑道：“師兄，別人不吃，我們吃。天大海大，飽腹最大。”

樂珩想想也自覺是自讨無趣，歸位後舉箸猶豫一下，下一瞬發狠卯足勁往嘴裏扒飯，凡若和袅袅也不再細嚼慢咽，匆匆吃起剩下飯食。

三人皆怕再被嘲笑小娘們小食口。

其餘人，有的對小五的心大莽撞偏偏頭表示無奈，有的覺得熱臉湊冷屁股的凡若頗為好笑，有的純粹看看熱鬧便自顧埋頭填肚子，有的似乎對“仙人”之舉有些嗤之以鼻……

沒人察覺出剩下不少人的精神狀态，對比昨日對“仙人”的恭敬有些陡然的異常急轉。

弘冥被小個子船夫小五戲弄後出了飯廳，一路冷冷淡淡又行至昨日船沿處，眼神嚴肅盯着平靜無波的海面，陷入沉思。

大倉庫中那個自稱壯子哥的大個子聲音響起：“小五，你腦子被海怪吃了？竟敢惹他，你沒發現靠近他的通鋪，只有那三位仙人敢睡，我們都避得遠遠的？”

“壯子哥，救救我，我方才也不知怎麽，腦子錯亂了，竟然控制不住便那樣做了。你知曉我性子，我平日不是那樣的。”

那小五戰戰兢兢的聲音随之響起，和此前于飯廳相比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