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沈游年起床時，杜晴已經出去上班，早餐在桌上。

前一晚失眠，洗過臉也還是頭昏腦脹。沈游年假裝沒看到那杯胡蘿蔔汁，幾口吃掉三明治，拿了盒牛奶出門，對面人家的門剛巧開着，他和一只腳跨出門檻的賀铮打了個照面。

賀铮看了沈游年一眼，微微向他點了下頭。

沈游年微愣。

已經搬到這裏快兩個月，但他和賀铮着實算不上認識，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吸管叼在嘴裏好像有點傻，他下意識松開吸管，把牛奶拿低一點，然而賀铮已經轉身下樓，留給沈游年一抹白色校服的殘影。

沈游年嘴巴微張，一聲“嗨”沒說出口，只得讪讪地閉上。

他在原地站了幾秒，關門上鎖，又抓着樓梯扶手探身往下看，确認已經看不到賀铮的身影，才慢吞吞下了樓。

--

失眠帶來的後果是，第二節班主任的課，沈游年就撐不住了，被一個粉筆頭砸醒不說，還狠狠挨了一頓訓。

長風高中是市裏前三的重點高中，沈游年運氣好才擦線考上。重點高中教學進度快，沈游年難以适應，開學兩個禮拜就暴露出學渣本質。

剛結束的摸底考他拉低班級平均分，班主任正看他不順眼，此時明晃晃睡過去，無異于往槍口上撞。

沈游年皺眉揉揉被砸疼的頭頂，強打精神撐到下課，恨不得給眼皮支上兩根棍。

好在第二節課間是升旗儀式，總不至于站着還能睡倒過去。同桌邵志寬招呼他一起下樓：“你昨晚幹嘛去了，一臉萎靡不振的樣。”

沈游年打了個哈欠：“思考人生。”

“……”邵志寬拍拍沈游年肩膀，“不就一次考試麽，別太往心裏去，昂。”

Advertisement

沈游年精神頭不足，無力解釋他才不不是為成績的事煩心。

周一例行升旗。

萎靡不振的沈游年在看到旗臺上的升旗手時，沉重的眼皮猛地擡了起來。

是賀铮。

沈游年扒拉旁邊的邵志寬，小聲問：“升旗手怎麽當，随便選的嗎？”

“幹嘛，你想當啊？”邵志寬說，“那你得加把勁了，考到年級第一才能當。”

年級第一。

沈游年看着升旗臺上那個個子很高的男生，恍然想起他媽和他提起過賀铮。杜晴不是喜歡拿別人家的孩子和沈游年做對比的那種媽媽，可是這兩個月卻不止一次對鄰居家那個學霸贊不絕口。

原來早有端倪。

沈游年一下子不困了，昨天折磨他一整晚的沮喪情緒卷土重來。他預感自己可能将過上不幸的生活，雖然不知道這種不幸和賀铮有什麽關系，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注視着升旗臺的目光裏，已經帶上莫名的敵意。

他的視線專注而微妙，導致邵志寬頻頻扭頭看他，升旗儀式結束後忍不住好奇：“你怎麽了？為什麽用那麽熾熱的眼神看賀學長？”

被發現了，沈游年略尴尬：“誰看他了，我那是在對國旗行注目禮。”

邵志寬沒拆穿：“你今天情緒不怎麽對勁兒啊。”

同桌兩個禮拜，邵志寬和沈游年很投緣。沈游年一直嘻嘻哈哈沒心沒肺 ，邵志寬覺得他今天不太尋常。

有人關心，沈游年頓覺感動。他不是能憋住事的性格，昨天晚上就想找人傾訴來着，只是時間太晚，不方便打擾別人，邵志寬這一問，他忍不住委屈：“我爸媽離婚了。”

沈游年父母離婚大半年了，他爸工作忙，沈游年跟着他媽。中考結束後，杜晴帶着沈游年搬到現在住的學區房。

當初父母離婚時，沈游年很是鬧過一陣，後來發現生活沒有太大改變，也就消停了。沒想到變化來得這麽突然——昨天杜晴告訴沈游年，她想和一個叔叔試着發展發展。

“發展……你媽媽要二婚？”邵志寬斟酌着用詞，“其實吧，這也挺正常的……”

沈游年哀怨地看了邵志寬一眼。

他知道這合情合理，只是真的難以接受。對沈游年來說，這太突然了，而且打破了他對于父母複婚、重新擁有完整家庭的美好幻想。

邵志寬不解：“可是這和賀铮有什麽關系？”

沈游年湊過去，壓低聲音：“我媽說的那人，是賀老師。”

邵志寬眼睛瞪大：“你說誰？！哪個賀老師？”

“噓。”沈游年左右看看，“還能哪個賀老師。我只跟你說了，你千萬別告訴別人啊。”

賀老師名叫賀俊海，是他們三班的數學老師，還是高一年級數學組組長。邵志寬了然地點頭，那确實和賀铮脫不開關系，誰讓他是賀俊海兒子。

“這事兒要是成了，你不就是關系戶了，還有學霸當你哥，也挺好的。”

“什麽關系戶啊，尴尬得要命。”沈游年煩躁不已。他壓根就盼着這事成不了。

昨天杜晴通知他的時候，沈游年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賀老師不僅在開學之後是他的數學老師，在沈游年中考之前，杜晴請賀老師來給他補習過一段時間。

沈游年忍不住質問杜晴：“你租在這裏，是不是早就和……和他商量好了？”

杜晴無奈：“沒有，真的只是巧合。搬過來我才知道賀老師也住這一層。”

那就是搬過來之後的事了，沈游年想。他覺得杜晴既然不打算瞞着他，那就沒必要騙他。他翻來覆去一整夜，各種情緒交織，其中後悔最盛。

他幹嘛放着好好的別墅不住，答應和杜晴搬到這棟老舊的學區房？又幹嘛那麽努力考重點，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學習那塊料。

如果當初沒超常發揮就好了，他考不上長風，就不會到這裏來租房子，不搬來這裏，杜晴和賀老師就沒機會相處……

沈游年趴在欄杆上，像霜打的茄子，邵志寬勸道：“你就那麽不想你媽媽再婚啊？我覺着賀老師……額，雖然看着兇了點，其實人不錯。”

沈游年不吭聲。

賀老師是不錯，人長得帥，課講得好。可他再不錯，也不是沈游年親爹。

邵志寬問：“那你跟你媽表明态度了嗎？”

一說起這個，沈游年更加犯愁。

他原本挺喜歡賀老師的，即便有了這層關系，還是對賀老師讨厭不起來，于是他只說自己沒準備好。結果杜晴說，她現在和賀老師也只是相互了解，言外之意，沈游年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接受。

沈游年臉上寫滿委屈無助，邵志寬看了都不忍心，挖空心思幫忙出主意：“同桌，我想起來了，你不想要後爸，那賀铮肯定也不想要後媽。正常人誰想要後媽啊是不是？你們倆應該統一戰線，合起夥來攪和幾次，反正你媽和賀老師現在感情不深，雙方的兒子都不同意，說不定輕輕松松就給攪黃了呢。”

“對啊！”沈游年猛地站直，一拍欄杆，“我怎麽沒想到呢！”

--

賀铮騎車到樓下，正要鎖車，單元門旁邊忽然竄出一個人影，賀铮警覺擡頭，昏黃的路燈下，漂亮的少年停在他面前。

早上剛見過，鄰居家那小孩。

賀铮暑假住在姥姥家，開學回來才發現隔壁搬進了新住戶，新搬來那位阿姨貌似和他爸還有些暧昧不清。在這一點上，賀铮比沈游年敏銳得多。

沈游年作為主動搭話的一方，盡可能表現得乖巧，雙手攥着書包帶，叫了一聲“學長”。

賀铮審視着沈游年：“找我有事？”

“嗯，我想和你聊聊，可以耽誤你一會兒嗎？”

賀铮鎖好車，食指勾着鑰匙圈：“聊什麽，說吧。”

“就在這說嗎，”沈游年看向四周，猶豫道，“可能不太方便。”

他下課鈴一響就沖出班級，步行十幾分鐘的距離還特地打了出租車，就是為了早一步回到家，在樓下守着賀铮。賀俊海是一班班主任，沈游年推測他下班應該比賀铮放學晚，萬一不巧賀铮和賀俊海一起回來，沈游年只能等明天再找賀铮共商大計。

好在計劃順利，賀铮一個人先回來了。可是不能就這麽在樓下聊啊，一會兒被賀老師撞見，什麽結果都商量不出來。

不方便？賀铮有點好笑地看了沈游年一眼：“那你挑個地兒。”

沈游年早想好了，領着賀铮就往小區外走，一直走到旁邊公園裏的一個八角涼亭。

每晚聚在涼亭裏吹拉彈唱的大爺們剛散場，此時人少、安靜、景色優美，正是适合商量正事的好地方——除了蚊子有點多。

沈游年摘掉書包，自來熟地招呼賀铮：“學長你坐。”

賀铮同他隔開一點距離，靠在椅背上等沈游年開口。

賀铮不說話，沒什麽表情的時候眉眼有些冷，沈游年被沉默地注視着，竟一時語塞。兩個連認識都談不上的人，相約僻靜幽暗的公園一角，沈游年後知後覺，似乎有點尴尬。

“咳，”沈游年清清嗓子，“學長，那個，我媽和賀老師……你知道嗎？”

賀铮看了沈游年幾秒，說：“嗯。”

原來賀铮也知道！

可他怎麽反應那麽平淡？沈游年認為這不應該：“那你有什麽想法？”

“他們覺得合适就行，我能有什麽想法。”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沒想法呢？”

沈游年語調升高，有些急了。賀铮頓了頓，答非所問：“你叫……”

被打岔的沈游年疑惑不解，但還是乖乖回答：“沈游年。”

“沈游年，”賀铮起身，“父母的事，我們就別跟着操心了。”

沈游年沒想到賀铮會這麽漠不關心，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愣神的功夫賀铮已經作勢轉身，沈游年擡手拉住賀铮的書包帶：“你別走，我還沒說完呢……難道你希望賀老師結婚嗎？”

他狠狠心，補了一句自以為殺傷力極強的話：“那樣你可就要有後媽了！”

賀铮居高臨下俯視着沈游年，不痛不癢道：“杜阿姨挺好的，我不介意她做我後媽。”

沈游年眼睛驀地睜大：“我介意！她是我媽媽！”

話音落下，誰都沒再說話。周遭安靜無聲，賀铮看着沈游年，眼中笑意明顯，沈游年松開攥着書包帶的手，臉慢慢漲紅了。

高中男生說出這種話，說是幼兒園的恐怕都有人信。沈游年覺得他這張臉沒法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