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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來,落雨聲嘈雜細碎,步步緊随。

玉珠回到家裏,迫不及待地往後廳跑去,走過最熟悉的路,果然見到了正坐在廳上捏菓子的母親。

“母親!”玉珠開心地跑到母親身旁,蹲下身去伸手摟住了她的腰。

“哎呦。”玉夫人怕手上的糖粉弄髒了玉珠的衣裳,擡起手來,玉珠便順勢鑽進了她懷裏,孩子似的窩在她懷裏撒嬌。

玉夫人被玉珠的黏人哄的歡心,用手腕順順她的頭發,“我的兒,你這是跑哪兒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我去看哥哥了,順道在街上逛了一會兒,沒瞧見什麽新鮮玩意兒,便回來陪母親一起做菓子。”玉珠仰頭說着,臉頰直往母親身上蹭。

玉夫人輕聲說:“算你回來的及時,若是再晚些,我就要派人出去找你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紀,可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到處亂跑。”

“女兒沒有亂跑,等哥哥回來,母親就知道女兒做了多好的一件事。”玉珠驕傲地仰着頭。

“哦?”玉夫人來了興趣,正要細問,一陣清咳聲從門外傳來。

母女兩人一同轉過頭去。

玉珠緩緩站起身,站姿都乖順了許多,“父親?”

玉衡言單手背在身後,一手輕撚胡須,端得儒雅文意,對玉珠說:“看來你功課學得不錯了,還有閑暇出去逛。”

父親平日裏很寵她,單單在功課上對她要求嚴厲。可玉珠小時候活潑太過,找到機會就跑出去游玩,沒法靜下心來讀書,因此浪費了很多時間。

等到滿了十八,懂事了之後再次專心讀書,才知道父親要求她研讀功課并非是為了在私塾争頭名,而是希望她能明事理,懂是非。

玉珠笑着應答:“父親,女兒只是在屋裏待得悶了才出去走走,而且哥哥今天上任新職,我怎麽能不去看看他呢。”

“你個鬼靈精,少找理由。”玉衡言繼續道,“春桃已經告訴你我要考你的功課了吧。”

“嗯。”玉珠點頭。

“過來吧。”玉衡言轉身要出去。

玉夫人在身後說:“老爺,璟兒也快回來了,今日要賀他晉升,等用了晚飯再考珠兒也不遲啊。”

玉衡言停住腳步,回頭又見玉珠一臉自信沒有懼色,想她應是胸有成竹,便也不急在這一時,“那好吧。”

在晚些時候,玉璟回府,一家人舉杯祝賀玉璟晉升,飯桌上閑聊,玉衡言和夫人才知曉他今日差點遭遇危險,幸有玉珠帶人過去解救,才化解一場危機。

玉璟說此事已經交給大理寺調查,玉衡言卻愁眉不展,若有所思。

玉珠看着父親的表情,剛開始還不明白父親在為什麽發愁,但想起前世那些禍事,漸漸理解,兄長今日遭遇,可能并非簡單的尋仇……

想到這裏,玉珠心慌不已。

前世大理寺調查此案,最後也只查到了一個有罪在身的逃犯身上。

可一個逃犯,大費周章從牢裏逃出來,不想着怎麽逃離京城,卻反過頭來去殺當初抓他入獄的人,想來的确站不住腳……聯想日後被卷入立儲之争的事,難道是有人在設計對付玉家嗎。

玉珠越想越覺得背後發寒,她被家人保護的太好,不知外頭的陰謀危險,那時在巷子裏孤立無援,若非一場大火讓那些賊人息影,她也會自身不保。

心中不安,玉珠看向玉衡言,後者眉頭漸漸舒展,似乎暫時不打算深究此事。

有父親在,玉珠就什麽都不怕。

她不再多思憂慮,自己吓自己。如今玉璟安然無恙,誰心裏有鬼,日後定能見分曉。

坐在桌上,家人團聚,玉珠感到久違的幸福。

她已經失去過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這一輩子,她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人,不能再讓旁人傷害他們。

……

晚飯之後,玉珠跟着玉衡言進了書房。

玉衡言坐在書案後,先考了一個先前考過,但玉珠沒有答上來的問題。

這回玉珠答得很漂亮,站在書案前,一步一踱,陳述得當,用詞斟字酌句,得到了玉衡言滿意的肯定。

驚訝于玉珠的進步,玉衡言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緊接着又問了兩個更有深度的問題,玉珠照答不誤,還引用了自己看過的書中的警句,讓玉衡言大為高興。

“好,好。”玉衡言開心道,“沒想到你這段日子進步那麽大,實在是讓為父刮目相看啊。”

“父親為女兒好,女兒自然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而且,春桃也在旁時時督促我,我才能勤奮深讀。”玉珠不忘在父親面前提一嘴春桃。

“嗯,說的對。”玉衡言笑着點頭,對門外喚道,“來人。”

小厮開門探身進來,“老爺有何吩咐?”

“去庫房拿一匹布賞給春桃,她陪着小姐讀書,該穿的體面些。”

“是。”小厮應聲下去。

玉珠心中暗喜,替春桃謝了父親的賞賜。

視線掠過書案時,看到玉衡言手邊放着一疊紙,上面好像寫着什麽,玉珠好奇問:“父親,這是何物?”

玉衡言轉頭看去,說道:“是幾位在準備科考的舉子寫的文章,我有意想從中收個弟子。”

收個弟子?

玉珠只知道父親曾經收過不少門生,卻不知父親還天天有過收徒弟的心思。想來,前世此時家中出了大變故,父親意志消沉了許久,就算有心收徒,也沒底氣能再教出玉璟這樣優秀的人才了。

回想前世那些受過父親提拔的門生,玉珠記憶深刻。

那些為了權勢對玉家落井下石,畏懼沈旭而曲意逢迎,明裏暗裏羞辱她的,她可都一個個記着呢。

玉珠踱步到玉衡言身邊,低頭看着那些文章,“父親可看過了?”

“還不曾。”玉衡言見她對這些文章感興趣,特意挪了一下手臂,讓她可以随意取。

玉珠主動提議:“那女兒幫父親一起看可好?”

若是從前,玉衡言定然不會讓她碰,但方才考了幾個問題,玉珠都答得很好,玉衡言有心讓她看看這些舉子的文章,也算開闊眼界,便答應下來。

玉珠搬了凳子來坐在書案旁,拿了文章來看,首先就把那些日後會背主求榮的人給篩下來了。

文章寫的再好,心術不正也不能重用。

玉珠看了幾篇文章,偷偷擡眼看向玉衡言,發現他還在看剛開始拿的那一篇,看了半晌還未放下,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

“父親喜歡這篇?”

玉衡言點點頭,滿意道:“辭藻甚妙。”

“女兒也想看看。”玉珠伸出雙手去,玉衡言把文章放到她手裏。

接過文章來,玉珠簡單看了一遍,最後看到文章末尾的提名,簡彧——是那個攀附皇子,将父親卷入立儲之争的罪魁禍首!

玉珠恨的牙根癢癢,這人借着父親結識權貴,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同樣參與了立儲之争,卻在形勢突變後,立馬見風使舵,不但沒有受到懲處,反而還升了官職。

這種見利忘義的小人,怎配在父親面前露臉。

玉珠連連搖頭。

玉衡言見她舉止,問:“為何搖頭?”

玉珠趁勢說:“女兒只覺這篇文章堆砌詞藻,看着高深,讀下去卻空無一物。想來是知道父親喜好文辭華美,故意投之所好吧。”

玉衡言聽罷,又将文章拿回去重看,表情越發凝重:“這麽一說,的确是……”

見玉衡言心生動搖,玉珠将自己手邊的一篇雙手奉上,“父親,您看看這一篇,女兒覺得很有意思。”

玉衡言接過來細細讀,點頭道:“寫的是不錯,立意高深,用詞也好。”

誇過之後,便将文章放回了桌上,微微皺眉,“只是此人自比古之先賢,向往退世隐居,這樣的人無心功名,就算進了官場,也不會有大作為的。”

“這麽說來,父親可要重用此人啊。”玉珠笑着說。

玉衡言轉過頭看她,“怎麽說?”

玉珠輕松道:“如今參加科舉的,大都是為了做官,偏偏這個人無心功名還要來考科舉,不是為國為民,又是為什麽呢。”

聞言,玉衡言深思着點點頭,再看向玉珠時眼中帶上了幾分贊揚,“你呀,果真機靈。”

他又看了一眼文章末尾的提名,念道:“師元晏,好,明日便招他過來,當面聊聊。”

玉珠陪父親把所有的文章都看完,舉薦了那些品學兼優的舉子,再從書房出來,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将近半夜了。

走出書房不遠,迎面就見玉夫人走過來,表情擔憂。

“珠兒,你父親又罰你抄書了?”

雙手被玉夫人抓住,玉珠手上暖暖的,還能聞到母親身上的香味,她甜甜地笑着回答:“沒有,父親誇我功課答的好,便讓我陪他看了會兒文章。”

玉夫人寵愛女兒,撫着她的頭發說:“什麽文章要看到這麽晚,你父親若是再讓你陪他看什麽書畫文章,你就推給璟兒,兩個書呆子,随他們看到什麽時候去。”

玉夫人話裏好像十分嫌棄,站在她身邊的侍女手裏卻端着熱騰騰的茶點。

玉珠心下了然,擡眉笑說:“母親是來給父親送夜宵的吧?”

被點破來意,玉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這不是怕他久坐傷身嗎。”

父親母親如此恩愛,玉珠可不好再站在這裏,上去抱了母親一下,松手說:“母親快進去吧,女兒回院子去了,不打擾父親母親。”

玉夫人臉頰微紅,點了點她的鼻子,“鬼靈精,早些睡。”

玉珠嬌憨着聳聳鼻子,“知道了。”

……

下了一夜的小雨在淩晨時分停了下來,天亮時分,玉珠睜開眼睛,一夜無夢好眠,看着眼前熟悉的擺設,頓覺安心。

不是做夢,她真的回來了。

一定是上天憐惜她死的太過無辜,所以給了她這次重來的機會,彌補前世的遺憾。

果然,蒼天還是憐恤她的。

玉珠開開心心的起床,吃飯,像往常一樣送玉璟出府門,叮囑他在外辦差一定要注意安全,還把自己去三真觀求來的平安符裝進香囊給他戴上。

玉家人丁稀少,旁支無人入朝為官,在官場上幫不上忙,玉珠不盼玉璟能做多大的官,只期盼他能平平安安。

目送玉璟離開後,玉珠走回庭院。

路邊幾棵花樹,昨日被落雨打散的花仍挺立在枝頭,雖然殘缺了花瓣,依舊高傲地仰着,因為一旦低頭,也就離死不遠了。

做人也該如此,要繁華蓬勃,心有風骨,若是趨炎附勢,任人磋磨,那跟奴婢有什麽兩樣。

停在花樹下欣賞花朵殘破而倔強的美感,餘光偶然瞥見府門外有個身影,要進不進,躊躇不前。

玉珠轉過頭去看,那可疑的身影并非旁人,而是一個裝扮簡樸,身着淺灰色素衣的書生。

“師公子?”玉珠面露笑容,對門外的書生喚道。

“嗯?”師元晏愣在原地。

玉珠提着裙子走過去,對眼前的書生滿心滿眼的好感,這人可是唯一一個敢跟沈旭開口要她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在父親去世後還記挂着他恩情的人。

面對衣着華麗,裝扮的像蝴蝶般明豔動人的少女如此熱情的靠近,師元晏有些無所适從。

陪侍在身旁的春桃向他介紹說:“這是我們丞相府的小姐,玉丞相的女兒,金吾衛統領的妹妹,玉珠小姐。”

師元晏恍然大悟,拱手行禮,“在下師元晏,見過小姐。”

“師公子不必多禮。”玉珠扶他起身。

師元晏直言問:“在下不曾見過小姐,小姐怎知在下姓名?”

玉珠靈機一動,回答說:“昨日父親在書房考我功課,我有幸見到公子寫的文章,頗為欣賞。聽父親說今日要召公子入府,又見公子是個生面孔,便知道是師公子。”

初到相府,師元晏有些拘束,聽完玉珠的話後才漸漸放松下來,不好意思道:“在下拙筆,小姐擡舉了。”

玉珠反問他:“公子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

師元晏解釋說:“我方才聽到角門那裏似有争吵,走到這裏,又看到府裏有人匆忙過去,像是有緊急之事。本想過去幫忙,又擔心是丞相家事,所以躊躇不定……”

“角門那裏……”玉珠扭頭看過去,似乎是能聽到隐約的聲音。

出什麽事了嗎?

玉珠心生疑惑,先穩住師元晏,“公子不必憂心,去見我父親就是,角門那裏,我自去瞧瞧。”

“那在下就先行一步。”師元晏再次拱手行禮,跟着前來引路的小厮進院裏去了。

角門那裏的聲音并不明顯,卻始終沒有消失,真像有人在争吵一般。

玉珠帶着春桃親自過去一探究竟。

從院裏靠近門邊,只看到小小的角門被四五個家丁背對着院子堵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外面發生了什麽。

走的近些才清晰的聽到,門外聲音渾厚的男人不耐煩的罵着:“不要在這裏呆着,快點滾,少給大爺我添麻煩。”

“我是來找人的,你們不為我通報就罷了,為何還要趕我離開。”少年的聲音稚嫩卻冷靜。

“你看清楚了,我們這裏是丞相府,不是你這種乞丐能來的地方,你丢得起人,我們丞相府還要臉呢。”

男人的聲音越發暴躁,玉珠幾乎能想象出一個粗胖男人叉着腰斥罵一個小孩子的醜惡嘴臉。

“我不走。”少年的聲音淡淡的,像是冬日埋在雪下的暗流,涼涼的,不急不躁。

這個聲音……

玉珠回憶起了一張髒兮兮還帶着傷痕的小臉。

是他……他怎麽過來了?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男人的聲音暴起,“哎你個臭小子,給你點好臉色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不走是吧,來人,給我打!”

聽到吩咐,堵在門邊的四個家丁都沖了出去,一個個挽袖子踢腿,不像是會手下留情的樣子。

玉珠不悅地皺起眉頭。

幾個大男人對一個小孩子動手,借着丞相府的名聲恃強淩弱,才真是把丞相府的臉都丢光了。

她走出角門,呵止他們:“都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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