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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林芙蓉重心不穩往後倒去,柔柔弱弱的扶住了院牆。

玉珠瞟了她一眼,打發她說:“表姐病得不輕啊,早些回去休養着吧,少出來亂跑了。”

幾個丫鬟都被拖下去處置了,林芙蓉身邊連個攙扶的人都沒有,她一聲不敢吭,很委屈似的,捏着帕子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身形看着晃晃悠悠的,硬是自己走着離開了,叫玉珠看的大開眼界。

什麽久病不愈,果然是裝的。

她遲早要在母親面前揭露林芙蓉的僞裝,叫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再也裝不下去。

收拾完這幫妖魔鬼怪,玉珠總算能得空去看少年,方才他被三個奴婢圍着羞辱,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脾氣可真好,若要換了是她,非要上去把她們的嘴撕爛不可。

玉珠向院裏走去,被撥來伺候少年的小厮懂事地往一旁讓開,玉珠才得以窺見少年的全貌。

黃昏時分,自雲層中散射而出的光線戴着金燦燦的暖意,描摹在少年身上,仿佛在他身側畫了一層金邊,連發絲都閃着金色的柔光。

他穿一身水藍祥雲紋底衣衫,腰間配白玉色衣帶,沒有墜多餘的配飾,如同碧藍的天空,只飄進一片細柔的雲挽在腰間,清爽幹淨,在金色的夕光中格外亮眼。

纖瘦的身子意外撐得起這身衣裳,膚白如玉,身姿如竹,任誰看了都不會相信少年曾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玉珠的視線向上定格在少年臉上,一瞬間,仿佛心髒被揪了一下,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那是張極美的臉。

玉珠兩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沒有了過長的額發遮掩,少年清秀的眉宇,烏黑的雙眸一覽無餘,潑墨般的長發襯得他臉頰白皙清透,玉潤的臉頰,高挺的鼻梁,點脂般粉嫩的唇,無一不吸引着她的目光,忘記呼吸似的凝視着少年的容貌。

少年的美初看是驚豔,注視越久越覺得勾人,尤其是眼角之下一點黑痣,為這副無瑕的面孔添了一點靈竅,便不似天上的神仙清冷秀美,而是動人心魄,我見猶憐。

他才十三歲就生的這樣好看,真是個美人坯子。

如此驚豔的容貌,玉珠只能想得到沈旭能與之一比。

但是那個混賬的美貌摻雜了太多虛假的僞裝,她看透了那副皮囊,恐懼他隐藏在身軀中的瘋狂肆虐的惡,以至于不屑正眼去看他。

那個瘋子,怎麽能比得上眼前溫順幹淨的少年呢。

“姐姐?”

耳邊響起少年清朗的輕喚,玉珠從發呆中回過神來,看到少年不太自然的将鬓發撩到耳後,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已經盯着人家的臉看了多久。

“你沒事吧?”她開口關心道。

少年輕輕搖頭。

不知為何,玉珠從他冷淡卻溫和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可憐,他好像在隐忍着什麽,不肯對她開口。

玉珠追問他:“好端端的,怎麽吃上藥材了?”

少年不語,一旁的小厮回答說:“小姐,表公子他身上有傷,是奴才自作主張,跟廚房說了煨點滋補的湯送來,此事都是奴才的過錯。”

“你受傷了?”玉珠皺眉,精致的小臉迎着夕陽的光,被照的溫暖動人。

沈旭有一瞬間的恍神,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反道歉說:“我才剛在府裏住下,就給姐姐添麻煩了。”

玉珠認真道:“這不關你的事,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姐姐不喜歡林姑娘?”少年順勢問。

玉珠冷哼道:“她人住在這兒,心可不在這兒。他們家可不缺銀子,我舅舅把她送過來,就是想讓我母親給她尋個好夫婿,不過是把我們家當成跳板罷了。”

就是因為有那麽多見利忘義的小人落井下石,從中作梗,前世的玉家才會落到滿門被流放的田地。

她絕不會原諒那些小人。

少年柔聲寬慰她:“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真是委屈姐姐了。”

得到安慰,玉珠心裏也沒那麽堵了,反問他:“不說那些了,你真受傷了?”

“沒有,姐姐不必挂懷。”少年搖頭,垂眸時,睫毛在夕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又細又密。

玉珠又看愣了神,吞了下口水,強硬道:“我不信,除非你脫了我看。”

院裏院外總共四個人,春桃守在院外聽不見這話,一旁的小厮倒是将玉珠的話聽得清楚,也沒多想,畢竟沈旭才十三歲,兩人站在一起,個頭只差了半頭,完完全全就是兩個小孩子。

少年側過頭去委婉拒絕:“姐姐……這不合禮數。”

“快,脫。”玉珠小聲命令。

她就覺着少年有事兒瞞着她,不過脫個衣裳而已,有什麽好害羞的,就這個小身板,身上的肉還不如她多呢。

實在拗不過她的要求,少年站在院子裏便解開了衣衫,領口褪到胳膊下,露出半邊肩膀,玉色的胸膛和後背。

夏日的傍晚依舊悶熱,褪去半邊衣裳也不覺得冷。玉珠看着少年稚嫩的身軀,眼神越發心疼,他身上遍布紫青色的淤傷,甚至還有幾道明顯的鞭痕,顏色紫紅,看着讓人揪心。

“你這是……誰打的!”玉珠情緒激動。

“忘了。”少年語氣冷淡,像一盆涼水,将玉珠的情緒澆了個透心涼。

她想給他報仇出氣,可是少年連誰欺負過他都忘了,玉珠沒辦法幫他報仇,心裏酸酸的,更加可憐他的遭遇。

擡手替他把衣裳攏好,玉珠朝院門外喊:“春桃,春桃!”

春桃探進頭來,聲音軟軟的,“小姐,有什麽吩咐?”

玉珠說:“回去拿我櫃子上頭那個玉露膏和消痕散來,快一些。”

春桃領了吩咐,一刻不敢遲疑,小跑着去了。

太陽緩緩從天邊落下,玉珠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拉着少年進屋去,恨鐵不成鋼似的數落他:“不是說了進了府裏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嗎,身上有傷也不跟人說,就這樣忍着疼,你也太不知道珍惜自己了。”

沈旭被她按着坐在桌邊,語氣依舊淡淡的,“丞相和夫人能給我一個容身之處,我已經很滿足了,怎麽敢因為這點小事去勞煩他們呢。”

少年像只剛被收養的流浪狗,不會鬧脾氣也不太親近人,渾身都透露着害怕被抛棄的可憐勁兒。

玉珠搬了凳子坐在他身邊,認真道:“那你找我啊,你叫我一聲姐姐,我怎麽會不管你呢。”

少女水靈的眼睛看向他眨巴眨巴,粉嫩的面容精致又可愛。

“姐姐……”沈旭垂眸喃喃道。

明明是他有意引導,可真聽到玉珠對他如此在意,他心裏卻隐隐作痛。

他緊握了那麽久都不曾得到的溫柔與在乎,只是換了一個方式,換了一個身份,便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心情變得好奇怪,陰暗許久的心房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照進一縷光來,柔柔暖暖的溫度灼燒着他的心髒,陌生的心情讓他語塞。

聽不到少年的聲音,玉珠就靜坐在他身邊,半邊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臉看他。

真好看。

哪怕是在昏黃的燭光裏都那麽好看,感覺他的頭發好順滑,好想摸一摸。

沒過多久,春桃把藥膏送了過來,玉珠又讓少年脫了衣裳,貼心的幫他上藥。

這些小事原本是該讓小厮來做的,但玉珠怕他們手腳粗笨弄疼了少年,幹脆自己上手,她小的時候調皮愛玩,經常摔倒磕到,因此對淤傷上藥很有心得,要揉的慢慢的,讓藥化進去才會好得快。

少年臉長得好看,身子也不醜,只是瘦巴巴的沒什麽肉,手指戳上去硬邦邦的。玉珠暗暗決定,要多給他喂好吃的,把他喂的胖一點才能長得更好看。

心裏想的事多了,手上挖藥膏的時候一個沒注意挖多了,一下子塗在少年身上,玉珠感受到指下的身軀一個冷顫。

“涼。”少年隐忍着,從口中溢出聲音。

玉珠感覺自己聽到的是小狗的嗚咽聲,越發覺得少年好欺負。

低頭偷笑,逗他:“涼也忍着,不然不給你抹了。”

少年果然噤聲不語。

玉珠笑的眉眼彎彎。

重生回來,心上帶着太多恩怨要報,只有和少年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不用顧慮前世的種種,只專注于當下。

——

幾日豔陽天後,轉入盛夏。

院子裏的蟬鳴聲不絕于耳,繁盛的花木借着雨水長得極好。

玉珠上午去私塾聽先生講學,正午十分回府,路上順道買了一碗冰酪給正在金吾衛當值的玉璟送去。

一路坐着馬車,打着傘,依舊熱的臉都紅了,回到相府,剛進府門便見玉夫人的貼身侍女迎面過來,請她快往後院去。

玉珠隐約想起這幾天好像是有什麽事要發生,跟着人進了後院。

玉夫人站在後廳上,看到玉珠過來,溫柔的向她招招手,要她快些到自己身邊來,“珠兒,快過來。”

“母親叫我過來有什麽事嗎?”玉珠走上臺階,轉頭才發現廳上除了玉夫人,還有林芙蓉。

玉珠親切道:“表姐也在啊?”

林芙蓉微微抿唇,對着她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玉夫人沒有注意的兩個少女之間的視線交流,只開心地同玉珠說:“珠兒,明晚大皇子府中舉辦賞月宴,給相府也下了帖子,你父親和兄長公務繁忙去不得,我便想帶着你們兩個過去,你看如何?”

聽玉夫人這麽一說,玉珠就想起來了。

她不喜歡迎合別人的脾氣,對于張揚的大皇子向來敬而遠之,因此前世并沒有去參加宴會,反倒是林芙蓉在宴會上碰到了心儀的世家公子,宴會回來之後沒多久便定親了。

她可不希望林芙蓉能再次如願。

至于這宴會……說不定能遇見三皇子……那可是未來的太子,要當皇帝的。

玉珠不想讓父親卷入立儲之争,被皇上忌憚。但是轉念一想,如果她能和三皇子搞好關系,以後等他當了太子,自己就可以把兄長和父親的弟子引薦給太子了。

只是跟三皇子交個朋友,不會牽扯到朝堂上的利益吧?就算真出問題,也是她一個人的過錯,不會牽扯到其他的家人。

幾番思量,玉珠決定了。

她要去宴會,但是林芙蓉不能去。

“女兒覺得不妥。”

玉珠滿臉擔憂,對玉夫人說,“表姐的病還沒好,怎麽能往人多的地方去呢,表姐身子弱,萬一磕着碰着,咱們怎麽賠罪得起呢。”

聽到這些話,玉夫人還沒做反應,林芙蓉先坐不住了,起身說:“表妹,我的病好些了,陪姑母去一趟也沒什麽。”

“表姐就不要逞強了,你昨日咳嗽的站都站不穩了,我可是看的真真的。”玉珠走到她面前,雙手按着她的肩膀,“好心”的把她按回椅子上,囑咐她,“表姐還是在家裏休養吧。”

林芙蓉擡頭看一眼玉珠,又着急的看向玉夫人。

玉珠的态度如此明顯,玉夫人也不好反駁,畢竟兩個孩子孰輕孰重,孰近孰遠,她還是分得清楚的。

只是看一下林家的面子上,不得不提一句:“可是我已經同前來送請柬的人說了,會帶兩個人過去,芙蓉若是不去……”

“不如帶表弟去吧。”玉珠提議。

“啊?”玉夫人有些沒反應過來,問玉珠,“怎麽突然想帶他出去?”

玉珠微笑說:“表弟剛來長安沒多久,人生地不熟,要是能借着參加宴會的機會,讓他認一認長安的大人物,長長見識,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玉夫人猶豫不決。

這樣的宴會是給家中兩個女子挑選夫家的好機會,玉珠不想和芙蓉一起去就罷了,怎麽還想帶那個孩子去,實在是太任性了。

玉珠挽着玉夫人的胳膊又晃又蹭,像只慵懶讨人憐的貓兒,甜聲求道:“母親,就讓我帶表弟去吧,女兒好不容易能有個玩伴,母親忍心看女兒難過嗎?”

玉夫人怎麽撐得住她這樣求人,沒堅持多久就松了口:“好了好了,就你這磨人的性子,誰能拗得過你。”

“謝謝母親,母親最好了。”玉珠開心地在玉夫人臉上親了一下。

事情定下,玉夫人轉頭安慰林芙蓉:“那芙蓉,你就先在家裏養病吧,等病好全了,日後有的是機會出去赴宴。”

林芙蓉呆坐在原地,勉強扯出一個微笑,“都聽姑母安排。”

玉珠看林芙蓉坐在那裏不動彈,覺得她很礙眼,便挽着玉夫人往花廳裏去,眼不見心不煩。

走出後廳,玉夫人才問玉珠:“你怎麽跟那孩子關系那麽親近了?”

玉珠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他長得好看啊,人也特別乖,安安靜靜的不會亂說話,和他在一塊兒,我覺得很自在。”

她這幾天一有閑暇就去找少年一起打發時間。

相處之間發現他也讀過書,盡管懂的不如自己多,但她還是很願意和他談論詩詞話本,當然每一次都是她說的對,她贏的多。

“你呀,少去欺負那孩子。”玉夫人本就憐惜少年,見玉珠和少年聊得來,心中不免多看重他幾分。

“母親~我怎麽會欺負人呢,我那是去關心他照顧他。”玉珠甜甜的笑着,“他叫我姐姐,還誇我對他好呢。”

看玉珠那麽開心,玉夫人也笑起來,主動提議說:“你若實在喜愛他,我和你父親收了他來給你做親弟弟也未嘗不可。”

“不行!”玉珠想都沒想,一口拒絕。

“為何不可?”玉夫人不解。

玉珠不知道該如何對母親解釋。

她被背叛怕了,父親提拔門生,卻被他們牽連後落井下石,母親對舅舅一家仁至義盡,他們卻為了自己的利益和顏面,棄玉家于不顧。

她怕少年從玉家得到了足夠多的利益後,也會變得像他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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