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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時間來到月中,朝貢大會準時舉行。

琉璃瓦被日光撲灑了一層金輝,飛檐四角鎮着的瑞獸威武肅穆,檐角鈴輕響,撞出清脆的叮當聲,乾和殿今日分外熱鬧。

青石磚鋪就的宮道上,一列列身着華服的京中貴族們正由随侍的宮人們牽引着,交了請帖,緩緩步入大殿。其中不乏陌生的外邦面孔,身着奇異的外邦服飾。

大夏十年一度的朝貢大會,實際上是身為附屬國的各個小國朝見宗主國的一個活動,小國帶來自己地區的特産與財寶,進獻給宗主國,以換取和平和庇護。當然,這其中也會有一些與大夏實力相當的國家,會借此機會朝見大夏君王,增進鄰國友好交往。

昨日是各國進獻的環節,今日招待衆位使節的宴會才需要李嗣音出席。

按理說,各國來訪的使節參加完了這場宴會,朝貢大會便算是正式結束了,第二日起便可啓程回國。李嗣音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等來這一天,她十分開心。

再也不用看到阿勒司那張讨厭的臉了!

聽說他抄《大夏·刑律》抄得手都快斷了,趕着期限日子送去刑律司時整個人都神思恍惚,眼下青黑一大片。李嗣音聽到這個消息簡直要樂壞了,當即笑倒在床上,只可惜自己當時沒親眼見着。

宴會設在乾和殿的正殿,李嗣音的位子被安排在皇後的下首。

放眼望去,除卻她父皇後宮中的妃子,這次宴會幾乎皇家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來齊了。她父皇一共生了九個孩子,五個男孩四個女孩,而她是最小的一個。和她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排行第二,最年長的那位大哥已封了親王,從宮裏搬了出去另開府邸。

她算是個例外,原本皇家的孩子在未成家之前都是住在宮裏的,但夏元帝格外喜愛她,又念及這是馮皇後繼太子李晏寧之後誕下的唯一一個孩子,便允了她在她及笄後在宮外另開一座公主府。

李嗣音粗粗打量間,參與宴會的大臣和外邦使者已盡數落座。她一眼望去,就看見了好幾個熟面孔。

燕澄朝和阿勒司自不必多說,與她同輩的許多人竟也出現在這次的宴會上了,男女都不少,倒是熱鬧。

李嗣音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夏元帝和馮皇後此舉的用意。怪不得參加宴會前母後賜了那麽多華美的衣裳和頭面給她,原是早知道這宴會上會有諸多年輕後輩出場,想讓她順道亮亮相,也挑挑未來夫婿呢。

李嗣音頗覺無趣地撇撇嘴,婚事,可真是一樁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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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不要嫁人。

為什麽這世上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眠花宿柳,女子就不可以有多個郎君呢?她現在沒嫁人,還可以應那些年輕男子之邀去和他們踏青游玩、自在快活。那些男人樂意捧着她、哄着她,她也樂意欣賞那些好皮囊,看他們讨好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若是她嫁了人,卻只能守着一個男子過活,日日夜夜只對着一張臉,再也沒有旁的美男子邀她一同出游,日子得多無趣啊。

母後總告訴她美麗的皮囊總會有衰老之時,只有情意才能歷久彌堅。可她不這麽想,一個人的皮囊确實總會有衰老的時候,既然如此,換一個年輕的不就好了?她可是公主,為什麽不能随心所欲一些?

正當她準備收回視線安靜發呆時,卻忽然察覺一道令人強烈不适的窺探目光朝她而來。

李嗣音皺眉,目光掃過大殿下方的衆人。

那道視線僅在她身上停留了幾秒便移開了,她沒有找到是誰,卻見阿勒司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異,以一種囊中之物的目光在打量她。

被她發現了,竟不驚慌,相反還朝她咧嘴笑了笑。

李嗣音頓時被惡心地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惱恨自己當初怎麽沒有在解禁後讓人将他拖進小巷打一頓!

真氣死她了!

李嗣音恨恨地收回了視線。

因此她也就沒注意到,阿勒司身旁那個身形消瘦,兩頰凹陷的中年男人也擡頭看了她一眼。

宴會開始,帝後與群臣寒暄。

李嗣音百無聊賴地坐在位子上吃喝,聽着聽着便開始神游天外。

如今這宴席上了幾道菜了?也不知這次宴席會不會有什麽新菜式,若是有,她定要好好嘗嘗。當然,希望不要是辣的,她不太嗜辣……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臣遵旨,那臣這便獻醜了!”

李嗣音循聲望去,便見此時大殿中央站着的竟是燕澄朝,她父皇母後不知何時說完了話,場中氛圍也甚是安靜。

眼下這是什麽情況?燕澄朝站出來作甚?

李嗣音的位子高于衆人,于是此時殿中燕澄朝的舉動便一清二楚地落進她眼裏。少年今日穿了一身白袍,馬尾束在腦後,說完那句話後便有一外族少年同樣站了出來。宮人為他們遞上木制的劍。

李嗣音明悟,原來是有人要切磋武藝。

燕澄朝的性子不着調,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在武學上的天賦确實不容小觑。招式淩厲,身段利落,本就是皮相清俊的少年,舞起劍來更顯得意氣風發,朗朗如灼日。找出破綻後的展顏一笑,只一剎,便劍指封喉。

“好!”

片刻,夏元帝放下手中杯盞,大笑着贊了一句。

輸了的外族少年神色難看,勉強地提起笑容,朝燕澄朝行了一禮,“世子好武藝。”

燕澄朝笑眯眯地收了木劍,同樣回以一禮,“赫連兄過獎。”

宮人魚貫而入,端着精美的菜肴飲品行走在席間,裙擺窸窣擦過地板。李嗣音察覺到貴女們隐隐約約投向場中的目光,或羞澀或欣賞,頗有些不服氣,她想這燕澄朝可當真會挑時候,竟選在這時候出了風頭。

這下好了,宴會過後恐怕又有一幫人誇贊他了。

李嗣音想到這裏,便覺有些不忿。說來真是不公平,男子要贏得喜愛甚至比她這個公主要輕而易舉地多,分明她也不差,雖不敢自诩京中第一,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是自小便在學的。幼時一同上太學時,她的課業甚至比一些纨绔子弟都要好得多,可即便這般,要得到大多數人的稱贊仍是很難。

而燕澄朝卻不一樣,他分明同自己一樣,不曾優秀到冠絕京華,卻總能得到旁人的側目。他收獲的喜愛比她要多得多。

偏偏他本人并不自知,他從來不認為自己獲得很多人喜愛這件事有什麽好在意的,也不明白她為何會因為此事而厭惡他,就像幼時他不明白她為何不願與他玩耍。她最厭惡他這一點,因為他的不自知,連她因為這事而産生的心思都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燕澄朝舞劍完畢,轉身向夏元帝行禮告退。

夏元帝龍顏大悅,擡手便将龍案上的一道菜肴賜給了他。接過菜肴時,燕澄朝蘊着笑意的眼神飄飄然地掃過她的座位,被李嗣音抓個正着。

兩相對視,那厮還頗為嚣張地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李嗣音:“……”

她手裏端着的糕點忽然不香了。

李嗣音動作停頓片刻,而後一口将糕點咬斷了,眼神如刀睨視過去。

挑釁我者,猶如此糕!

燕澄朝挑眉,轉臉與他人談笑去了。

她悻悻地收回視線,內心越想越不是滋味。

今日燕澄朝大出風頭,待宴會過了,又不知會在她面前如何吹噓。一想到這人挑釁她的模樣,便覺煩人。

——不行,不能被他的風頭蓋過去。

李嗣音忽地想起參宴前馮皇後讓她好好表現的叮囑,暗暗下了決心。

不是讓她亮亮相嗎?行,她九公主來了!

大殿中那兩人早已入了座,此時已換上輕松愉悅的歌舞。悠揚曼妙的樂聲萦繞耳際,連帶着宴席中的氣氛也不自覺地放松下來。

李嗣音換上一副柔軟可親的笑臉,不再走神了,時刻注意着她的父皇母後都說了些什麽。

又是衣服首飾,又是青年才俊,她的母後廢了這麽多心思讓她出席這場宴會,想必不會讓她沒有表現的機會。原是想等到那時便糊弄過去,現在,她卻打算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一番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馮皇後便提議,與其幹坐着,不如找些活動消遣,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底下群臣一聽,便知是皇後讓他們把自家小輩放出來溜溜了。而那些外邦使節,雖不明就裏,卻覺這是一個好機會——有進獻美人的、意欲和親的,若趁此機會表現好了,說不得就直接被大夏皇帝看中收下了。

因此這話一出,很快得到了在座諸公的贊同。

李嗣音明白了,原來這便是她母後為她準備的亮相機會。

這樣的環節無非是百家獻藝,争奇鬥豔。李嗣音想在此處出些風頭,想也不想便選了自己最拿手的琴。

“父皇母後,兒臣也想為這宴會撫琴一曲,大夏樂理繁雜多樣,博采衆長,想來若是能借此機會與來自諸國的使節交流一二也是極好的。”

夏元帝和馮皇後果然笑着應允。

席位上坐着的燕澄朝聞言卻不由輕笑了一聲,這李嗣音,說起話來當真是冠冕堂皇。不過是被他一激不服氣罷了,竟連“交流樂理”這樣的話都搬出來了。

外人都道九公主李嗣音矜持高雅,與琴着實相配,燕澄朝卻知她私底下是個多麽頑劣的性子,眼下看旁人誇她撫琴如何品性高潔雲雲,便覺越是礙眼。

一曲完畢,竟果真碰上外族女子要同她切磋,李嗣音全都一一應允,間或夾雜着雙方對樂理的辯論,她亦對答如流,局面陷入僵持時還能說出一兩句俏皮話來緩解窘境。

真真是從容應對,游刃有餘。

席上的燕澄朝瞧她這模樣,卻越看越氣悶,半晌憋出幾個字:“長袖善舞!”語罷自斟了一杯酒猛地喝了。

一番表演下來,夏元帝和馮皇後十分滿意,笑得見牙不見眼。

夏元帝當即道:“小九才思敏捷,朕心甚慰,來人,将朕最愛的這道蓮心薄荷湯賜給小九!”

大太監張靜堂上前,将席上的蓮心薄荷湯取了過來。這道湯品以清新滋養聞名,連裝飾它的盤子都雕刻着清雅的綠荷花紋,菜肴是新上的,夏元帝還一口未嘗,拿在手裏溫度尚存。

李嗣音乖巧地接受了夏元帝的賞賜,而後彎着眼睛,以小女兒撒嬌的口吻說:“父皇既賜兒臣一道菜肴,那兒臣也想讓父皇嘗嘗兒臣最喜歡的味道。”

她返回自己的座席,見宮人正好上了她最喜歡的青梅羹,心道正巧。

她将這道甜點端起來一看,見盛它的餐盤竟與夏元帝賜下的那道菜是一樣,頓覺一樂,“父皇您瞧,這可真是巧了,兒臣愛吃的菜肴與您賜給兒臣的蓮心薄荷湯,所盛的盤子竟是一樣的!看來是老天爺都知道兒臣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特意讓兒臣來讨個乖賣個巧,不然怎能如此巧合?”

話是極沒道理的,但卻聽得人開心。夏元帝才不管李嗣音說的話合不合道理,他只知道這番俏皮話聽得他身心愉悅。

當即便命宮人将青梅羹呈上來。

本是父慈子孝的溫情場面,按理說在場衆人沒人不樂意看這一幕。沒曾想李嗣音的青梅羹還未遞出去,便聽見一道略顯急切的聲音傳來:

“公主萬萬不可!這道菜肴不能獻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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