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球

地球

有這麽一個理論，說麻煩會帶來麻煩，波瀾會催生波瀾，一個小問題最終會導致永無寧日。

我相當贊成這個理論。這顆名為地球的行星包括我在內先後來了三波賽博坦人，除我以外的兩方在之後的日子裏延續了以往在故鄉的作風，打得有來有回不可開交如膠似漆難舍難分。

哪怕這只是顆地處宇宙偏遠地區的泥巴星球，原始到本土生物不說超光速飛船了，連曲率引擎都做不出來。以宇宙間的衡量标準來看可以說是無人問津，鳥不拉屎。

我一開始也沒想過來這裏。普神在上，真的沒有。這地方對賽博坦人來說生存難度有點大。請別誤會，本土物種并沒有那麽強大的戰鬥力，雖然他們在核工程上有不錯的進展，但這種笨重的武器在即時戰鬥裏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還會對他們自身造成極大的影響。

所謂生存難度大，只是說能源獲取比較困難。而且本土物種數量上實在太多，真騷擾起來也挺煩的。

我已經說過了，這是顆相當原始的星球。這意味着本土物種使用的能源也相當原始。最普遍的是電力。這種能量以一種精妙且細微的方式同樣在賽博坦人身上發揮作用，雖然也離不開它，但賽博坦人并不将它當作動力源。

這是一個簡單的成本問題，電力好用但歸根到底不過是電荷的定向移動産生的二級能源，如果想靠它來實時維持賽博坦人的運轉，需要很多臺發電機不停連軸轉，很多很多臺，差不多要一整座發電站。如果想靠電池的話這塊電池會比賽博坦人本人還大。低效，體量大，還多了一道轉化的步驟造成損耗，賽博坦人想都不想就把它從動力源上PASS了。

這種需要大規模動力的情況大多是拿一級能源來直接充作燃料，地球上的本土物種用的主要是石油，賽博坦人用的是超能量體。進化使得這種富含能量的東西成了賽博坦人機體內流淌的的生命之源，誰也離不開它。

地球上有沒有超能量體的礦藏先不說，即便有，照本土物種的原始水平來看，他們也不具備開采提煉超能量體的意識和能力。這意味着我得從頭開始一切自己動手。這相當麻煩，瑣碎且麻煩。

而且這裏水太多了，賽博坦人讨厭水。

那麽途經這顆藍綠色星球後再三思索決定離開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決定。奈何天不遂人願，就像我開頭說的，麻煩會帶來麻煩，永無寧日的開頭只是生活中的一點小問題——我的飛船燃料告急了。

這艘船開離賽博坦前自然是加滿能量的，貨艙裏也堆滿了存儲的備用能源。但坐吃山空總會有消耗殆盡的一天，特別在我已經穿越了幾乎大半個宇宙之後。

其實這段距離對一些大型飛船不過是一個量子躍遷的功夫，就算要實打實地飛，在先進引擎和高級能源的作用下燃料的消耗率也不會這樣觸目驚心。

只是那樣的飛船即便在戰争開始前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擁有的，更不用說戰争後了。發起戰争的野芯家都是聰明人，最初搶占的都是極要緊的地方。為了能順利把控武器、能源、交通和設備，他們不約而同地圍繞着軍事重地和城市運轉中樞展開了大型混戰。

普通人自然是慌不擇路，能逃的都逃了。大家想着避過風頭再說，等打完了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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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使得飛船極為搶手。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家夥能有這艘飛船已經是抓住了戰前時機且窮盡所有資源和門路的結果了。做人應當芯懷感激。

在地球上降落的時候我忍不住想，當時應該沒有人能料想到這場戰争竟然一直打到賽博坦熄火。

還是那句話，天不遂人願。

飛船掃描顯示這顆星球上的超能量礦藏竟然相當豐富。我駕駛着飛船去來到距離最近的坐标。這裏是一處人跡罕至的荒漠。這對我來說是一件相當幸運的事，和人類打交道很麻煩。我已經有一個麻煩了，相當不希望再來一個。

賽博坦人和賽博坦飛船畢竟不是一個量級，所以哪怕所剩的能源對飛船來說堪稱告急，但也足夠我用很久一段時間。我必須趁這段時間開采提煉足夠的能源。起碼要把飛船裝滿。

其實對很多長在賽博坦行星上的人來說超能量礦石是相當陌生的東西，更不用說超能量體礦脈了。他們見過最原始的超能量體都是已經提煉加工、在商店裏陳列待售的液态能源。當然，還有進一步加工的固态能源、五花八門的能量零食以及俗稱高淳的高純度能量液。

怪不了他們。賽博坦畢竟是經過高度發展的文明，社會分工在這顆星球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開采超能量礦是礦工的工作，提煉加工超能量體是相應工人的工作，那麽別的崗位的賽博坦人又有什麽理由關注這些呢？

誰購物的時候都不會思考這些商品是哪裏來的，誰加工的，又怎樣送到這裏的。

說實話如果不是之前的工作相關，我現在也不會知道超能量礦要怎麽開采、采出來的礦石又要怎麽加工。對工作上芯再加上為長遠計，流亡前往飛船并不寬裕的工作間裏塞了不少儀器的行為給現在的我帶來了不少底氣和便利。所以說，做人應當芯懷感激。

雖然只要按部就班地照着流程做就好，但就像我說的，這項工作過于瑣碎。再加上設備有限，産能過低，我應該要在這顆星球上待好長一段時間。如果要考慮生活質量的話，賽博坦人需要的就不僅僅是超能量體了。我需要通過人類社會進行補給。同時為了我的清淨，我還不能忘記保持低調。

雖然人類社會的文明程度在賽博坦人面前有些不夠看，但不得不說這些富有創造性的種族做出了一些很不錯的東西。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互聯網。說實話如果賽博坦有這樣的東西，每個人都會給自己添加無數層防火牆，同時給任何信息層層加密。這東西對隐私的窺探堪稱令人發指，然而人類對此根本不上心，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在意。我明白有人類進行過抗議和抵制，但是拜托，大部分人甚至連勾選網站和應用協議前都不會點開看一看。

難以置信。震撼賽博坦人一萬年。

但說實話，這個經由數據網絡搭建的世界給我帶來的便利不止一星半點。當你要長期和一個種族（或者說物種）打交道時，你不可避免地要遵守對方的規則。網絡給了我介入這個世界的機會，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接入一根光纖電纜。

然後就像魚入大海。先是經由一些不可言說堪稱作弊的手段通過證券股票積累資金，然後大肆采購：角磨機、焊槍、電鑽、軸承、活塞、曲柄、齒輪、導線、合金鋼材、潤滑油，還有清潔液、除鏽劑、底漆、中塗、面漆、駁口金油、亮光金油……

前面一串是常規手段能夠買到的設備和材料，我不想引人注意。我還額外買了一些地球器械來拆解研究，看能不能給我帶來什麽啓發。至于後面的一串，好吧，鑒于我已經獨自在茫茫宇宙裏飄了那麽久，對外觀的一點追求已經迫切需要得到滿足了。這屬實是人之常情，完全不能怪我。

當提純後的能量液一滴一滴地落進能量罐裏時，從頭到腳換過一身塗裝的我正饒有興致地拆開一堆發動機進行比較。這種通過燃料燃燒來提供動力的裝置原理簡單，全宇宙都大同小異。但落到實處上還是有所不同的。

文明會改造環境，環境也會影響文明。

賽博坦是輝煌的，這點毫無疑問。先進，強大，萬事萬物為我所用。賽博坦人手握大把資源，得失和成本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十三天元的名聲響遍宇宙，幾乎無所不能。

那是賽博坦的黃金時代。然而這樣的時代已經是過去式了，每個賽博坦人都知道。

它的結束意味着賽博坦的科技進入了漫長的停滞期，随着諸多技術的失傳，科技水平甚至不漲反降。

一路順風順水地走下來，然後迎來收縮。這導致賽博坦從裏到外透着一股富人乍窮的憋屈。然而科技的大方向長久以來早已确立，建立在原先基石上堪稱理想主義的奢靡自始至終不曾改變。

對比之下地球人的科技無處不透露着一種摳搜的，斤斤計較的精明。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種锱铢必較是我迫切需要掌握的，畢竟我确實匮乏能源。然而這其實帶來了更多問題。

擺在我面前的解決方法無非是開源和節流：前者耗費時間，我可能要在偏僻落後的地球上待很久才能滿載能源離開，然後等下一次消耗殆盡的時候再想辦法。

節流在同樣耗費時間的情況下甚至更加麻煩。首先我并不是動力系統的專家，而對它的針對性改裝需要相當精深的專業知識。我固然可以從頭開始學，但這并不一定有必要，而且就目前而言我根本沒有可以學習的對象和場所，以及我就算我學了也不一定能夠改裝成功。

每一項技術的誕生都離不開前面無數項技術的鋪墊，對最終結果的改進意味着要對之前所有的內容做出調整。能源匮乏的嚴重程度甚至導致了一場毀滅賽博坦的大戰，而我現在的目标只是讓我的飛船飛得更持久，我不覺得我會取得什麽突破性的進展。腦模塊比我更先進、處理器比我更精密的人多了去了，既然他們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又怎麽可能有辦法呢？

戰争開始前，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研究員，本本分分工作，平平無奇生活。這種層次的科技變革不是我能做到的。

就算我最終能夠成功改造我的飛船，也肯定要以相當可觀的時間和精力為代價。可有那樣的功夫我早不知跑到那裏去了。

經過很簡單的對比，很容易就能判斷後者劃不來。我決定在地球上收集完能量後立刻離開。

但是請讓我再說一遍：天不遂人願。

那是我原定待在地球的最後一天。我從充電床上起來，走出睡眠艙，去動力室最後一次檢查能量是否已經加滿。把工作間內提煉出的最後一罐超能量體放進儲藏室，關好門之後去收拾工作間，将設備歸位，收納暫時用不到的工具和零件，完成日常的清潔工作。然後穿過占地面積最大的活動室來到駕駛艙。就在我坐在操作臺前打算啓動飛船時，我隔着舷窗瞧見有艘正在墜落的飛船。

那艘飛船的船壁和大氣層劇烈摩擦燃起赤紅色的火焰，遠遠看上去就像天上落下了一顆巨大的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