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告知

告知

一直到我回了實驗室，我的腦模塊裏也還在思考着剛剛的問題。

但我很快意識到我根本沒有思考它的必要——汽車人怎麽樣關我什麽事呢？

活在當下。我該活在當下。

管煙幕到底來幹嘛呢，把他扔進一個全方位監控的囚室裏就好了。

聲波會解決剩下的事情的。畢竟他對霸天虎是真芯實意的。

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行了。

就目前而言，我只需要完留在震蕩波老師身邊，盡我所能地輔助他，完成他交給我的任務，同時看顧好那只巨猙獰就好。

我想要的東西一直不多。

從來不多。

霸王還是有些能力的，起碼他的任務完成得最順利。與之相對的，另外兩隊就都不怎麽樣了。

即便威震天後面派去了支援，但這兩隊的表現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擊倒那邊威震天派了霸王過去。他們一行人倒是成功帶着化石回來了，但一部分化石到底還是落到了汽車人手裏。

至于紅蜘蛛……威震天當時派過去的是巨猙獰。畢竟那孩子确實很強。

那孩子也成功帶着化石回來了。但紅蜘蛛卻沒能回來——他被汽車人抓住了。

威震天對此發了很大的火。報應號上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巨猙獰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抓走紅蜘蛛的汽車人是個會飛的白色賽博坦人。他還說紅蜘蛛喊那家夥天火。

哈哈，天火。哈哈，是天火。怪不得紅蜘蛛當時在通訊裏只說汽車人。

天火生擒了紅蜘蛛，卻殺光了所有前去的士兵。

……笑死人了。笑死人了。

我摸摸巨猙獰，跟他說：“別說這個了，繼續飛。”

因為沒能——或者說沒有——阻止紅蜘蛛落入敵手，威震天現在對這孩子的意見很大。

老師他忙于新的巨猙獰克隆計劃，沒時間管這些事。

當然，我知道就算有時間他也不會管的。他不會違背威震天的意願。

老師他确實不會。可我不一樣。我就此接手了和巨猙獰有關的一切事務，壓根不在乎威震天會怎麽想。

威震天對此很不高興。他當然不會高興。可他也從來沒高興過。再說了，他再不高興又能怎麽樣？殺了我？殺了巨猙獰？

哪一件他都做不到。

我很快把他抛擲腦後了。

巨猙獰化石的CNA提取工作進展非常順利，我很快把從另外三塊化石中提取出的成品交給了震蕩波老師。

他收下之後給我安排了新任務。

只從內容來看，這次的任務不是身為老師的他向作為學生的我布置的，而是身為首席科研官的他向作為後勤主管的我布置的：他給我列出了一長串的需求清單。

我接過數據板一看，發現裏面包括了不少……非常多東西。

老師他要的東西足夠搭建一整座生物實驗室的了，還是非常大的實驗室。

非常大。

看來他要克隆的巨猙獰數量不少。

我沉默了片刻來計算工作量，然後對他說：“我需要一定的時間。”

他說：“我們沒有時間。”

好吧，好吧。既然他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怎麽樣呢？

我只好回答他：“我會解決的。”

然後我問他：“這裏的實驗室沒有足夠的空間，是對這裏進行改造，還是另外選址？”

雖然這裏也挺大的，但它不過是座研發實驗室罷了。它甚至不夠寬敞到容納一只巨猙獰，更何況克隆許多呢？

老師說：“我會請示威震天大人。你先着手你的任務。”

好吧。您忙您的。我忙我的。

走出實驗室的時候我還在安慰自己，起碼老師他沒要用于擴增基因的設備——畢竟那部分工作已經被我完成了。

在取得了老師的批準後，我首先聯系太空橋中心去了他位于賽博坦星球上的實驗室，把裏面能用的設備都搬了過來。

有現成可撿總比沒有好。能省一點事是一點事。

在将這些設備掃描完畢後，我讓随行的人直接把它們搬去了老師選中的克隆實驗室基地。

那裏是一處廢棄的地底礦洞。被挖空了，很寬敞。而且也算得上堅固隐蔽。

老師眼光挺好的。

我則留在了飛船上，開始為需求清單裏剩下的內容頭疼。

這些東西其實并不難做。但是就像我說的——老師他的需求太大了。他要得太多了。

一般來說，任何實驗室裏需求量最大的器材永遠是各種實驗耗材。

而在生物實驗室——實驗內容為克隆的生物實驗室裏——需求量最大的耗材是用于消毒和滅菌的設備和微量移液器、分析天平、磁力攪拌器、渦流混勻器這些操作器材。

這些與其它實驗設備相比算得上耗材的器材老師他其實沒要多少。這應當得益于老師他嚴謹務實又高效的實驗操作水準。

可這些零碎東西本來也不難做。真正讓我覺得麻煩的是老師他對其它設備的大量需求。

超低溫冰箱、超速冷凍離心機這種嚴格來說只能算作克隆工程中起到輔助和維持環境的的設備老師都要了很多個，而且他還在需求清單裏标明了容量——很大的容量。

而恒溫震蕩搖床這種身為克隆工程重點的大型設備他要的也不比輔助設備少。生命維持裝置就更多了：超淨工作臺、恒溫培養箱、各種規格的培養皿和培育艙簡直可以拿來當作一次性耗材。

還有培養液。當然少不了的培養液。日需求量堪比霸天虎全員日消耗量的培養液。

……

一般來說，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面對這樣的需求清單——而且是這樣一份“沒有時間”的需求清單，我會想也不想地打回去，然後把對方罵得無地自容。

我只會有這種反應。

雖然很多時候人們都會想不起來，但任何東西都是不能無中生有、沒法憑空制造的。這是一個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一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真理。

但對我提需求的是震蕩波老師。

既然是老師他提的，我就一定得完成這個任務，而且是按時完成。我不能讓他失望。

再說了，老師是不會刻意為難我的，他不會給我安排無法被完成的任務，那說不通，也沒必要。

所以這份清單上的東西當然可以按時做出來。

既然可以做到，我就沒有做不到的理由。

我很快抽調了所有能抽調的工程兵，并改動了後勤上的多條生産線，帶人加班加點地趕制。

我忙得天昏地暗，即便在陪巨猙獰訓練的時候腦模塊裏也還在計算着要怎麽提高流水線的制造産能。

這使我在他沖我呲完牙後才意識到他對我産生了不滿。

這不滿并沒有持續很久，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随即有些懊喪地把頭轉到了另一邊，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摸了摸他，說：“你剛才想咬我。”

他遲疑片刻後點了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

人性已經沾染了他生命中純然懵懂的一面。

我說不出此刻是該為他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我對他說：“你不高興。你覺得我對你不好、對你太嚴格了，是不是？你不明白我為什麽要這麽對你，為什麽讓你飛飛停停，對不對？”

他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

我笑了。

我對他說：“你很聰明，很強大，生來就優越得太多。這是好事。”

然後我繼續對他說道：“但你要記住，這世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一體兩面的。全部都是。”

“所以好事也會有壞的一面。壞事也會有好的一面。”

“優越會讓你傲慢，而傲慢會侵占你的思想，蒙蔽你的感知，荼毒你的判斷，而你甚至根本察覺不到這一切的發生。”

“這是很危險的。”

他說，他不會。

我笑了。

多麽天真的孩子啊。

我又摸了摸他，說：“那樣自然最好。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記住我剛剛說過的、還有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點了點頭。

我對他說：“你還記得被人嘲笑和侮辱時的感覺嗎？那并不愉快，對吧？所以你一定要記住它。永遠不要忘卻。它會促使你成長、推動你前進。”

他說，他不想這樣，他不想記住，他只想把一切敢對他這麽做的人撕成碎片。

于是我問他：“那你當時為什麽沒有那麽做呢？”

他說，他不知道。

然後他又說，他不被允許。

多麽可悲的孩子啊。

我俯下上半身，抱住了他的頸部，從側面貼緊了他的機體。

我的光學鏡所見之處皆是翻滾的雲霧。它們像海一樣。

地球真是個很奇妙的地方。

我繼續對巨猙獰說道：“你已經能聽懂賽博坦人的話了，閱讀文字對你來說也不再是問題。雖然還不會說，但你也一直在努力。這就夠了。已經很好了。”

“你差的不過是一個契機。那不是什麽大問題。”

“我擔芯的是另一件事。關于你上次被汽車人送到北極的事。你得知道，類似的事不是沒可能上演。”

“而他們能成功的原因是你無法掌控你的機體。”

他對這話很不認同。

他說，他很強大，他當然能掌控他的機體。

我笑了：“你是這麽覺得的嗎？那為什麽那艘飛船能成功躲開陸地橋，你卻不能呢？”

他頓了下，然後說，那出現得太突然了，飛船知道，他不知道，他差一點就能躲開了。

我笑了，和他說：“沒能躲開就是你不能掌控機體的表現。如果你能掌控它，你就可以飛向任何一方，你就能躲開那座陸地橋，而不是因為慣性直接撞進去。”

我說：“你只是在使用你的機體，你沒能掌控它。它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做不到，卻認為你能做到，這就是我剛剛說的傲慢。”

他翅膀拍打的頻率慢了下來。

到底還是孩子啊，不高興得那麽明顯。

我繼續對他說：“但是好孩子，不要着急。”

“我得告訴你，掌控機體是一項很困難的事。不能說它不需要天賦，但它更需要長久的鍛煉與堅持。”

“你的誕生是個奇跡，你生來就已經擁有了很多其它生命到死都無法擁有的優越條件，你大可以相當從容地追求另一些你生來沒有的、只有經過後天追求才能得到的東西。它們都是急不來的。”

“你可能暫時理解不了我的話，或者體會不了其中的意思。但沒關系，你只要把他們記住就好。你總會明白的。”

他點了點頭，說，好的，他會的。

我又對他說道：“不要擔芯，我會幫助你。”

他說，他知道的。他知道我對他很好。

他說，他很感激，他也會對我很好的。

他說，他會報答我，以後還會保護我。

多麽可愛的孩子啊。

我笑着對他說：“你可以這麽想，也可以不這麽想。這全在你。但我得說，我很高興你這麽想。”

“但你要記住一件事。你要牢牢記住它。你要把這件事記得比我剛剛說過的所有話都牢。”

他問我，什麽事。

我對他說：“你要記住，你不能指望別人。更不能依賴別人。你連信任都不能。”

“因為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

“對你來說，威震天靠不住，霸天虎靠不住，創造出你的震蕩波同樣靠不住，我自然也靠不住。”

他說，為什麽，他不明白。

我摸摸他，說：“不明白就先記住。你以後會不斷成長。你總會明白的。”

你會掌握語言，你會擺脫獸性，你步入這個世界的另一面，經歷完全不同的人生。

到時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我不能阻止，也無權阻止這一切。我只能先告知你這些。

告知你人性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