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番外

番外

《鹽味奶糖》

文/鄭三變

2018/07/08

番外–愛過

許是鄢家出身的緣故,從小到大,鄢葭言的朋友極少。在上大學之前,她的玩伴只有姐姐鄢鐘情,還有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莫少卿。

掐指一算,與他初見至今也有近十五年。

約莫六七歲那年的某天早晨,她如往常般按時起床洗漱,準備上小提琴私教課。福媽來幫她穿衣,一面将小裙子系好腰帶,一面笑道:“老爺方才交代,說三小姐今早可以不用去上課。”

剛綁好馬尾,鄢葭言站在鏡子前,烏黑圓亮的眼珠子上下打量鏡中人,随口問:“為什麽呀?”

福媽的手很溫柔,攏住她散在胸前的長發往後撥,對着西洋鏡笑道:“因為有貴客到訪,小姐待會兒見過兩位太太後就往廳裏去,哥哥姐姐都在呢。”

她嘟嘴,用手扯腰帶:“哥哥也在?”

“那是當然。”福媽笑得眼尾皺褶泛起,看向鄢葭言的眼神裏盡是溫柔,更不乏憐愛,“我們家三小姐可真漂亮。”

誇贊打小聽得多,但她還是掩不住得意,一時忘了煩心事,眉尾上揚:“那我先去和媽媽說早安。”說罷,鄢葭言小跑向沙發,一把拎起小提琴箱就往外跑。

福媽見了,在後頭大喊:“三小姐,你帶琴做什麽!”

“爸爸喜歡聽我拉琴!”小碎步未停,鄢葭言匆匆回頭,早在心底悄悄打定了主意,待會兒要在客人面前出一次風頭才行。

可福媽仍是擔憂:“慢點跑,別摔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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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她一笑,吹過春風萬裏,花都開了。

鄢家的地盤很廣,以至于從鄢葭言有記憶開始,她在家裏最經常的活動便是跑步。不論是去哪裏都是跑,連下樓梯都是小跑。

那天早上,鄢葭言一身火紅的連衣裙,烏發随風而漾,襯得皮膚白得有象牙般光滑的質感。她雙手抱着小提琴,就這般飛奔着經過一樓的空走廊。

途徑一半,有人冒出聲音:“嘿!”

鄢葭言随即駐步,循聲望去。外頭是鄢家廣闊的綠草坪,與走廊之間隔着一行長噴泉,裏頭還有潺潺水波,倒映暖陽。而那個男孩就站在草坪中央,雙手插在褲兜裏,眼睛亮得像會發光黑曜石。

他沖她微笑,明媚又溫柔,還夾有半點羞澀,說出的中文卻格外蹩腳:“你好?”

話音落地,鄢家鐘塔的鐘聲如浪潮而來,一圈接一圈。幾乎是同時,走廊前的那一排噴泉滋滋作響,也随之湧出清泉,水花四濺。

鄢葭言看他,他也看向自己。

當時年少,那個少年的出現是她所遇見過最美好的場景。

他試圖自我介紹,卻因為明顯的外國腔導致說中文時吞吞吐吐,簡短的一句話硬憋成十幾秒:“我、我叫……莫、莫少卿。”終于念出名字,少年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望向鄢葭言的眼睛撲閃光芒,“你、你呢?”

“葭言。”她眨眼,既好奇又疑惑。

少年點頭,翕動的雙唇反複嚼念這兩個字,似是要将它完全記在心中。半分鐘後,他才又費力地梗着脖子說:“你很漂、漂……”亮字想不起來,又轉口,“好看!”

小紅裙,黑皮鞋,及腰長發,皮膚白皙,眼前的她就像只精致的瓷娃娃,每一個角度都泛着柔光,讓人挪不開眼。

鄢葭言心底是清楚自己長得漂亮的,可聽到誇贊從他嘴裏說出,禁不住剎那臉紅,羞怯怯地垂眸:“我該走了。”

“去哪?”以為她要離開,少年急步走近,面露焦慮。

她望向走廊盡頭,少年也随之轉頭:“我也、也去。”

“不行。”鄢葭言蹙眉,“你不能去。”

當時她還不知道莫少卿是什麽身份,只猜測他可能是家仆的孩子,生怕若被哥哥鄢鐘意撞見了會被欺負。

少年有些沮喪:“好……”

鄢葭言眉眼一彎,梨渦深陷,桃花滿面:“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見她笑,少年有些癡醉,愣愣點頭:“嗯!”

後來鄢葭言才知道,父親的貴客就是莫少卿一家。莫家剛從法國遷移回香港,和鄢家做了隔一條街的鄰居。

自此,兩人來往更密切。

起初,莫少卿的中文講得很不好,還帶着濃重的口音。一旦說得着急,不時還會冒出幾個法語來。可鄢葭言總是很耐心去教,兩人并肩坐在走廊的噴泉邊上,一對一手捧字典,反複教他該怎麽發音。

莫少卿講得最好的,是她的名字,鄢葭言。

而最會做的事,是撩她。

“葭言。”莫少卿腦袋一歪,靠在她的肩頭,但實際上只是虛依着,完全沒有一點重量加之,“我好困啊。”

她撇嘴:“天天這樣說。”

“這次是真的。”他說着,還張嘴打了個哈欠。

鄢葭言不依:“都還沒學完。”

“唔。”瞥一眼手上敞開的字典,莫少卿只覺得有些反胃,遂啪一聲合上。腦筋轉動,靈光乍現,他用腦袋蹭蹭她的肩:“我有辦法。”

她不解:“什麽辦法?”

莫少卿直起身,定定凝視她的雙眼:“不如你教我念情詩,我就不困了。”

鄢葭言可沒那麽好哄。她撇頭白眼,酸溜溜道:“學會了,寫去給誰?”

“給鐘情啊。”莫少卿歪頭,笑眼盈盈。

不掩小情緒,她直接甩臉,又将字典重重抛下:“哼。”

“哎,我還沒說完呢。”忙追上,莫少卿聲音平穩,早是胸有成竹,“然後讓她幫我交給一個人。”

鄢葭言駐步,擡眸瞪他。

“吶,可說好了。”他笑得歡喜,“現在誰瞪我,我就讓她交給誰。”

一年後的生日,她收到來自莫少卿的禮物。

一行字,一句詩,字跡歪歪扭扭,深深印在紙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多年後,鄢葭言毅然決然離開香港。

莫少卿托人給她捎信,可那封信卻沒能到她手上,而是燃于大火中,化為灰燼去。

信上也只有一行字,一句詩,一筆一劃峥峥有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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