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運動會下午場結束後,顏兮直奔姥姥家。

粉色自行車上,瘦小的身影使勁兒地蹬着踏板,風吹得校服鼓起,頭發随風飛揚,宛若迎着陽光的向日葵,臉上的笑容燦爛又自信,陽光一樣耀眼。

今天好多人圍着她誇獎她,不只因為她給大家買飲料,不只因為她和校長的關系,而是真正地認可她,喜歡她,都是真實的誇獎。

她贏得了大家的喜歡,她想立即講給姥姥聽。

自行車漸近老院子,顏兮未看到往常坐在門前石凳上編筐摘菜的姥姥,笑容一點點的凝固。

車速未減,她幾乎是從加速的單車上跳下來,單車哐當一聲摔倒在地,她腳被門檻絆住,踉跄摔倒又爬起來,焦急喊道:“姥姥?姥姥?”

李阿姨從屋裏快步走出來,忙比劃着“噓”,“裏面睡覺呢,別喊,別喊。”

李阿姨是方然給田婆雇的做飯阿姨,李阿姨不會每天都來,但至少也兩天來一回。

顏兮拍着胸部,重重呼吸,“吓死我了。”

“可是我跟姥姥說過我今天這時候會來的啊?”

顏兮沒能第一時間和姥姥分享她跳舞的事,喜悅被沖散了一半,喃喃道:“她怎麽睡着了呢?”

“可能是忘了,”李阿姨摘着芹菜笑說,“沒事兒,你有什麽事兒就跟我說,我轉告給她。哎呀不行,我這腦子也記不住。這樣,小兮,你給田婆留個紙條,明天她醒了,我讀給她聽。”

只能如此了,顏兮禮貌地跟李阿姨說謝謝,邊聊姥姥的近況,邊給姥姥寫紙條,寫完請求李阿姨千萬別忘了給姥姥讀。

田婆最近睡得早,顏兮趁天黑之前還要回去,不舍得走,也得走了。

一路騎車回鹿兒灣,顏兮因為沒跟姥姥說上話有點難過,但遠遠瞧見方阿姨院子裏已經亮起燈,她又咧嘴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推車進院子,她聲音充滿高興勁兒地喊,“叔叔阿姨,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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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兮很少在家裏大呼小叫,總是很小聲說話,今天這一嗓子喊的,是真開心。

方然和楊鋒倆人沖出來,方然笑着抱住顏兮,楊鋒在後面也想抱,但沒找好角度,張着手臂來回轉圈,最後也沒抱成顏兮,雙手抱住方然,隔着方然拍了拍顏兮腦袋。

方然高興地說:“小兮今天太棒了!我和你叔都看呆了!阿姨給你做了好吃的,快來吃飯,吃完飯咱們一起看碟,你叔今天錄完像,給你刻成碟了,還有還有……”

隔壁,開着窗的房間裏,何斯野剛洗過澡,頭發濕潤,淺藍色格子睡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長睫毛微垂,在臉上投下濃密的陰影。

他正在桌前焊接電路板,空氣裏散發着些微刺鼻的電焊錫條熔化的味道,卻也都被他頭發上清新的柑橘洗發水味兒蓋過。

隔壁熱熱鬧鬧的喊叫聲,極具穿透力的傳來,楊教授都喊得很大聲,焊接電容的動作稍頓,他關閉電源,放下電焊筆。

揉了揉鎖骨間的小黑痣,唇角眼角都揚起了帶笑的弧度。

按下通訊錄裏的沈飛,他含笑問:“你之前給小姑娘買的芭蕾舞鞋,在哪買的?”

沈飛大喊,“你別哭了!煩死了!再哭我把你嘴粘上!”

嬰兒般的哭聲漸遠,沈飛重重甩上門,“媽的,我弟他媽才比我大兩歲,野哥,你能不能找人給我把這小妖精給做了?”

何斯野打開抽屜,手碰上煙盒,輕描淡寫地說:“等你弟長大,你家財産就已經被你敗光了,不用怕他搶。”

沈飛被氣笑了,“野哥什麽事兒?”

何斯野按下打火機,“問你芭蕾舞鞋在哪買的。”

沈飛頓時大笑,“風水輪流轉啊!你還記得我要給小姑娘買舞鞋你損我的時候嗎哈哈哈!”

“說不說?”

“說,你要給顏兮買嗎?就在商貿城那邊,我把具體的發給你。”

何斯野悠悠地看着火焰,“還有MP3,周末陪我去買。”

沈飛興奮:“是給我的生日禮物?”

“不是,”何斯野的語氣還沒春天的風熱,“你不覺得送生日禮物這事兒很俗麽。”

沈飛:“……”

運動會後,學生們上課恢複正常,高一準備期中考試,高三準備高考,一切按部就班的繼續進行。

周一,陰天沉沉的,天空像蒙着層灰煙。

高一三班學生們還沒從運動會上的興奮勁兒裏走出來,前後桌夠着唠嗑,誇顏兮和韓伊娜。

韓伊娜本就是全能班花,大家并沒有太驚訝,相反顏兮平時總不聲不響的,突然跳街舞這麽厲害,讓大家都刮目相看。

任奕鳴發作業本,發給顏兮時,他臉上的笑容恍惚讓窗外的陰天都變亮了,“多才多藝的學霸,真得厲害。”

顏兮腼腆一笑,道謝,然後就低頭翻作業本,看有沒有做錯題。

前面韓伊娜一直在看着這兩人,臉上在笑,卻沒笑進眼裏。

等任奕鳴走後,姚瑤胳膊肘推了她一下,小聲問:“任奕鳴喜歡你啊?”

“啊?”顏兮迷茫,“怎麽會。”

下課後,一名校服女生捧着一沓卷子低頭走進教務處。

教務處沒人,電話響,她接起來,解釋說老師不在,對面急道:“我是方校長,麻煩同學你去趟高一三班,讓顏兮立即來二院急診室。”

女生立即道:“好的校長,我現在去找她。”

女生挂斷電話後,猶豫一分鐘,捂着臉低頭走出辦公室。

她回到教學樓,直奔洗手間,許多穿校服的女生進出洗手間,緊盯監控器都無法分辨女生之後去了哪裏。

五分鐘後上課,高三一班,沈飛小聲喊何斯野,“四爺,借我手機用一下,我忘帶手機了。”

何斯野單手托腮懶洋洋地翻着論文看,“我手機沒電了。”

“我去走廊充!”

何斯野随手将手機扔給沈飛,“去吧。”

沈飛嘆,“別是又得充一小時才能開機吧?你手機都壞成這樣了,再買一個呗?你不用給我用啊。”

何斯野沒擡頭,“除了我爸媽電話,也沒別人通話,壞了就壞了。”

沈飛嘿嘿賤笑,“等你處對象的,你就該買新的了。”

何斯野懶得理他,拿過沈飛的書,看目錄,翻書,畫下兩道橫線,寫下三個字,字跡瘦勁清峻:必考,背。

一節課後,高一三班門口,司機孫江跟老師說完情況,朝顏兮招手,“顏兮,快出來。”

顏兮詫異出去,“孫叔叔?有什麽事嗎?”

孫江急道:“沒有同學通知你讓你去醫院嗎?”

“沒有啊。”

“快跟我走,田婆現在在搶救室。”

顏兮腳下一軟,差點摔倒,被孫江扶住,“別急別急。”

又二十分鐘後,沈飛蹲在走廊裏充電,終于開機,鐘芸芸電話打來,“怎麽電話總打不通!顏兮姥姥在搶救室,兒子你要過來嗎?”

沈飛立馬舉着手機沖進教室,“快快,四爺,電話,田婆要不行了。”

何斯野眼前一閃而過他奶奶去世前的模樣,倏忽站起身來,凳子和椅子發出巨大聲響。

同學們全在看他,滕珊珊也在看他,生物老師也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何斯野猛地沖出教室,焦灼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重重回響。

車裏,顏兮不安地抓着衣服,眼睛已經發紅,不停地弓起身看車窗外,急得踩腳。

車速減緩停住,顏兮焦心地掐着手心朝外看,前面一條長龍。

孫江也探頭朝前面看,擔心地說:“前面好像肇事了。”

顏兮回頭向後看,後面也堵得水洩不通,進退不得。

何斯野沖上出租車,打電話給孫江,“孫叔,我是小野,你們到哪了?”

孫江急道:“我們在長江街這邊,肇事堵車了。”

何斯野沉穩道:“我騎車過去找您,別讓顏兮下車,心急不安全。”

“好好好,你也慢點,注意安全。”

何斯野摔門下車,沖回學校取自行車,手臂刮到翹起的鐵絲,劃出一道從手腕到手肘的長口子,鮮血直下,他沒理,低頭解鎖。

解鎖後往外拽車,連着碰倒一片,沒時間扶,跨上車猛騎。

顏兮不安,心裏直打鼓,心跳要沖出嗓子眼般,深呼吸都沒用,聲音泛顫,“孫叔叔,您能再給方阿姨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嗎?”

孫江已經打了好幾遍電話,方然每次都是同樣的話,“別急,安全第一,讓小兮別擔心。”

孫江轉告給顏兮,“還在搶救,你去了也是在外面等,別急。”

顏兮還是急,連陰數日的天陡然一聲雷響,眼看着窗外大雨從遠處逼近,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就像是一種悲鳴的暗示,又一道閃電劃過,顏兮臉色猛然變得慘白,猛地推門下車。

外面狂風暴雨,顏兮緊咬着嘴唇在雨中奔跑,跑得氣喘籲籲,累得停下腳步,拄着膝蓋劇烈呼吸,又繼續向前跑。

何斯野迎風騎行,就像那個風狂雨驟的夜晚裏,小丫頭在暴風雨下執着堅韌地學騎車一樣,頂雨狂蹬。

顏兮累得雙腿打顫,幾乎已經提不起雙腳,電閃雷鳴間,恍惚聽到十歲那年消防員叔叔和她說的話,“你爸媽在搶救室,放心,沒事的。”

方阿姨也是這樣說,姥姥在搶救室,放心,沒事的。

但是爸媽都沒活過來。

顏兮累得幾乎要摔倒時,突然一雙手攔住她腰,在雨中異常沉穩,“別急,小野哥帶你去。”

顏兮回頭看他,眼前一片模糊,“小野哥,姥姥……”

“別急。”何斯野還是那句話,将她放到後車座上,脫下校服蓋她頭上擋風雨,“閉眼休息,再睜開就到醫院了。”

顏兮雙手環抱着何斯野的腰,任風雨雷電不近人情地吹打,她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只能感受到小野哥雙腿用力地蹬車,自行車顫顫巍巍卻又萬般堅定地前行。

終于到達醫院,顏兮腳軟得已經走不動,何斯野俯身将她背起,直沖向搶救室,門口站着的楊鋒一把按住他們。

就像曾經她要往搶救室裏沖,醫生拽住她一樣。

方然含着淚說:“對不起,小兮,對不起。”

顏兮沒哭,趴在小野哥的肩上,全身哆嗦着,嘴唇咬到發白,只有眼淚在掉,但卻沒有發出任何哭聲。

當夜,殡儀館守靈。

顏兮跪在壽棺前,依然沒有哭,只是雙眼通紅地跪着。

仿佛從此以後她在這天地之間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獨無伴。

何斯野拿了盒飯來,用勺子遞到顏兮嘴邊喂她,顏兮搖頭不吃,聲音嘶啞,“小野哥,你要高考了,你先回去吧。”

何斯野沒答,蹲到她面前,握住她放在膝蓋上涼透的雙手,輕輕的呵氣,憐惜的搓揉。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就閉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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