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何斯野的目光從量子力學的專業課書上, 移到講臺前邊的老師臉上, 完全沒聽到顏兮說話般,一雙本該笑吟吟的桃花眼,像是枝上桃花瓣被人摘走了,剩下枯枝爛葉的沒什麽情緒。

這種不和她對視的情緒, 顏兮驀然熟悉, 小姨家飯館裏的小金魚就總這樣, 她每次敲魚缸,小金魚跟沒聽見似的, 搖着尾巴晃晃蕩蕩游進假山玩水草不理她。

雖然何斯野好似不太待見她, 顏兮還是貓着腰悄兮兮地坐下了,她坐下後, 靠走廊的手托腮,一對烏黑的眼睛,直視着前面講課的老師, 單用餘光緊張地往裏邊何斯野方向的偷瞄。

他坐姿懶洋洋, 靠着椅背, 沒直腰挺頸, 穿着件灰色運動衛衣, 雙手插兜,下巴微揚,半眯着眼,好似不太認真的、漫不經心的聽着課。

袖子推到了手肘,手臂皮膚顏色很是白, 腕表還是以前那一塊表。

她記得小野哥很念舊,這塊表是鐘阿姨送給小野哥的生日禮物。

顏兮想了想,翻開筆記本,寫下一行娟秀小巧的字,順便畫了一個笑臉,悄悄推給他。

何斯野仍舊沒理她,一雙深棕色的眸子沒半點波瀾,始終沉沉靜靜地望着老師。

顏兮試探性地用手肘推了推他,壓低了聲音用小小的氣音說:“小野哥,你看看呗?”

何斯野沒理,顏兮心急了,桌底下又用膝蓋撞他腿,“小野哥,你理理我呗?”

這丫頭從小就愛急,動不動就急,家裏出事了急,遇着不會的題也急,他不理她了她也急。

他不理她的時候,她就一遍遍地重複那幾句話。

還愛唠叨,唠唠叨叨磨磨唧唧的,讓人想叫她……媽媽。

何斯野敷衍地垂眸瞥了眼,不由得挑了下眉。

她問的是:何叔叔和鐘阿姨身體還好嗎?

這句話沒什麽問題,也不是明知故問,何斯野讀大學後,他們就搬進樓裏面住了,所以顏兮這段時間回鹿兒灣,真沒見到何斯野他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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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的是顏兮後面畫的那個笑臉,竟然不醜了,還很好看,寥寥幾筆,那個笑臉居然還畫得跟她很像,眯眼笑,還畫了倆酒窩。

何斯野餘光瞄了她一眼,小丫頭穿的又是那一身泥點子的襯衫牛仔褲,這回幹幹淨淨的了。

她紮着馬尾辮,幹淨青春的樣子,正凹着她那倆小酒窩朝他笑。

顏兮感受到何斯野乜斜她,笑得更燦爛,看到他桌上沒筆,趕緊把自己的筆遞給他,堆笑道:“我都想叔叔阿姨了。”

何斯野插兜的手終于拿出來,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指,接過她那根粉色的還頂着個兔子腦袋的筆,手腕用力,在素色的紙上筆走龍蛇,縱逸霸氣的揮斥方遒。

顏兮看他寫完放下筆,立馬探頭看。

期待目光裏變得僵硬。

何斯野在她那張紙上,占用了一塊橡皮的大小,寫下一個字:

優。

優字下面還劃了倆橫線。

顏兮:“……”

——何叔叔和鐘阿姨身體還好嗎?

——優。

班主任打分麽。

顏兮有氣無力地趴到桌子上,對着這一個“優”字發呆。

她特別想小野哥還像以前一樣和她說話,訓訓她,批評她,或者罵她。

就是那種他越希望她成長就會越罵她的感覺。

如果連罵都懶得罵她,就說明他真的懶得管她,不關心她了。

顏兮腦門頂着倆胳膊難過地趴了一會兒,越想越難過,有點想哭。

她想起跟楊叔叔在車裏聊完,她懷疑的“可能是她哭的方式和地點不對”的事,索性歪過腦袋,枕着半邊臉,目不轉睛地看何斯野。

烏黑的眼睛裏面,漸漸湧出一片水光。

何斯野感覺到身邊丫頭的視線,沒忍住,斜眼睨了過去,看見她水汪汪的眼睛,漫不經心疏懶的神态明顯一怔。

顏兮撇嘴,咬唇,眼睛一眨吧,兩滴晶瑩酸澀的眼淚,就從眼角滑了下來。

她側躺着,于是上邊的淚珠兒,劃過鼻梁,和下邊的淚珠兒彙聚到一塊,眼淚融合變大,淺色襯衫瞬間被暈濕了一大圈兒。

何斯野兜裏的手指微勾,猶豫片刻,沒理。

再瞥她一眼,小丫頭又砸下來好幾滴眼淚。

何斯野:“……”

他也就移開視線沒理她五秒鐘,這若是五分鐘沒理她,是不是得來個水漫個教室。

何斯野擡手,将手肘的袖子拽下來,袖子朝她臉上一抹,“總哭。”

心想給她擦一下眼淚,就當做是當初以為她打碎相框、罵她沒教養的道歉吧。

顏兮呆呆地感受着眼睛上何斯野的袖子,沒看見他的表情,但他袖子衣料那麽柔軟,他語氣就和那天在雪地裏焐她雙手哄她時一樣無奈。

她猛地拍開他手坐起來,滿臉淚地朝他咧嘴笑,“小野哥你不生氣了嗎?”

何斯野:“……”

哭得這麽收放自如嗎。

驀地想起在禮品店裏她信手拈來的那段哭戲,何斯野牙齒輕磨,再不理她,拿起他面前攤開的書,往她臉上一扔,擡頭繼續聽課。

顏兮抹了把眼淚,捧着書趴到桌上呵呵笑,笑完又歪頭看着何斯野笑,心想小野哥給她擦眼淚了,就應該沒那麽生氣了吧。

畢竟她又給他寫信,又給他留戒指的呢。

階梯教室棚頂的風扇一圈圈地轉着,他柔軟的短發輕緩地動着,他靠窗而坐,窗外陽光落在他側臉上,曬得他半邊白皙的臉微紅。

顏兮臉上的淚幹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他英俊的五官,看每一秒鐘他的微表情,心想小野哥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

她目光毫不掩飾的認真,也無法讓人忽視的熱烈。

何斯野耳尖兒微紅,偏開臉,望向窗外,留給顏兮一個後腦勺。

莫名的,他被陽光耀得眯起眼,笑唇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

笑唇又僵住,不告而別的事兒還沒完。

顏兮這時不樂意了,小聲地說:“小野哥你轉過來一下,我再瞅瞅,你比以前又帥了好多啊。”

沈飛:“……”

後邊的沈飛圍觀了整一節大課,看見潔癖的四爺給顏兮擦眼淚開始就眯起了眼,莫名想找個小丫頭談戀愛是怎麽回事。

不僅沈飛瞧見了倆人的互動,過道另一排的其中一個女生也瞧見了。

下課,女生笑着走來,詫異又高興地說:“顏兮?”

顏兮擡頭,面前的女生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大氣的漂亮,披肩卷發,眉梢含笑。

顏兮驚喜道:“學姐!”

女生笑問:“還記得我?”

“記得呀,”顏兮說,“我特別感謝你那次幫忙讓我跳街舞呢,滕珊珊學姐!學姐你跟我哥是一個專業的嗎?”

滕珊珊笑盈盈,“是啊。”

“我也跟我哥一個專業,”顏兮笑,“不過我比你們小兩屆。”

滕珊珊聽到顏兮的專業後,眼裏笑意有短暫的凝滞,“是嗎?”

而後滕珊珊繼續熱情笑說:“真好,中午一起吃飯呀?”

滕珊珊笑問何斯野,“斯野,既然妹妹一起來了,那就一起吃吧?我給妹妹接個風。”

顏兮聽得有點迷茫,怎麽聽着好像學姐跟她小野哥很親昵的樣子。

沈飛在一旁嗤笑了聲,誰妹妹啊,是你妹妹麽,又開始在這兒瞎他媽的把自己當老板娘了。

這兩年都他媽煩死人了,何斯野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沈飛張嘴,“你……”

“我妹妹,”何斯野拿起桌上顏兮的本子和筆,輕描淡寫地說,“我接風就夠了。”

顏兮覺出這氣氛有些怪,眼珠左轉專,右轉轉,不知道說什麽好。

沈飛配合着下臺階往前走,“顏兮,你中午要吃什麽?”

顏兮立馬跟上,“那咱們學校什麽好吃啊?”

倆人邊說着邊往外走,顏兮心道這是要給小野哥和學姐留單獨聊天的空間嗎?

她想回頭,又沒敢回頭,于是臉湊近沈飛,貼着沈飛的胳膊要悄聲問她,忽然一只手抓着她小辮給她拽開。

顏兮捂着腦袋回頭,何斯野擦着她肩膀走到了她和沈飛中間,她頓時沒辦法八卦了。

悄悄回頭,看見學姐咬着嘴唇,對上她視線,學姐又展開溫柔得體的微笑。

吃飯的時候,何斯野又不吱聲不理她了,顏兮心想賠禮道歉這事兒,可能是個長久戰,那就慢慢來吧,于是就跟沈飛聊天。

沈飛問她,“小學妹,來學生會啊?紀檢部,來不來?”

顏兮問:“紀檢部是幹嘛的啊?小飛哥是紀檢部的嗎?”

沈飛:“對啊,紀檢部是咱家的,你只要跟哥說一聲,你就是紀檢部幹事了,都不用面試,具體幹嘛的啊,這麽說吧,就是裝逼的,部長就是紀檢部最能裝逼的。”

何斯野輕飄飄地看了眼沈飛。

眼神蜻蜓點水般,卻仿佛蜻蜓後背馱着個很有力量的泰山。

沈飛往旁邊推了推餐盤,屁股也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

顏兮認真地思考利弊,搖頭拒絕,“那還是算了,會被罵的。小飛哥你下午有課嗎?沒事兒陪我去逛逛社團呗?”

“沒問題啊,四爺,你跟我們一起去轉轉啊?”

何斯野吐出沈飛意料之中的倆字兒,“不去。”

沈飛笑了笑,故意問顏兮,“顏妹妹啊,你現在這麽好看,你班有沒有男生給你發信息聊騷啊?”

不等顏兮說話,沈飛又道:“你班男生沒給你發信息的話,估計一會兒去社團招新那本轉一圈兒,就得有學長給你發信息了。”

沈飛唠唠叨叨,“還有啊,大二有個花花公子,凡是學校裏長得漂亮的,他都追過一遍,你可得小心啊,那個花花公子天天沒事兒幹,就是在學校裏遛彎兒,還……”

二十分鐘後,沈飛、顏兮,以及何斯野,走在一排社團納新的小樹蔭下。

何斯野走在中間,沈飛和顏兮分別走在他兩邊,隔着座山似的互相探頭聊天。

顏兮對各類社團好像都不太感興趣,直到走到話劇社旁,她腳步漸漸慢了,帶着詢問的表情緊張地偷瞄一眼何斯野。

何斯野仍是沒理她,但是顏兮感覺那表情有點眼熟,她暫且理解為——他不管。

可是她還是怕他,他不讓的話,她就不敢報。

話劇社前面擠了得有二三十個人,正在拿報名表,都看不清前面簡單面試的學姐學長。

顏兮探頭問沈飛,“小飛哥,話劇社好嗎?風氣怎麽樣?能鍛煉嗎?”

沈飛瞥了眼前幾天剛罵過左卦“不他媽的行”的何斯野,重重地嘆了口氣,搖頭說:“好像,不他媽的行。”

“啊,”顏兮說,“那我再看看別的吧。”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手腕,帶她走進擠着的學生群,徑直走到話劇社桌前,拿起一張報名表,放到她手上。

顏兮發懵,“小野哥你讓我報名嗎?可是小飛哥說話劇社好像不太行啊?”

正在跟學妹聊天的左卦,瞧見“不他媽的行”的何斯野,牽着他看中的學妹的手腕,站到他面前,立馬谄媚笑,“誰說不行,可行了!”

顏兮擡頭,看到的是那個T恤八卦圖,想起來這人還給她留過手機號碼,後來聽沈飛說是他們宿舍的。

顏兮莫名親切,“學長,都需要面試什麽啊?”

左卦說:“就給你個劇本段子,随意發揮一下。”

顏兮說:“我沒學過,但我模仿還不錯的,能行嗎?”

“行啊,怎麽不行。”

左卦和顏兮特別對味兒的聊上了,何斯野抽走她手上的報名表,低頭給她填表。

左卦實在地說:“不過跟你說句實話,元旦有演出,我們社長有點嚴格,她不喜歡人請假,可能會耽誤學習,你行嗎?”

顏兮心想應該沒關系的吧,大一也沒什麽專業課,如果要拿獎學金的話,也就是高數需要努力點,而且她有秘密武器啊,她回頭問何斯野,“小野哥,如果我有不會的,你能幫我補習嗎?”

何斯野填表沒看她,“不能。”

顏兮:“……”

其實左卦的出發點特別有道理,也沒道理。

就是顏兮那雙眼睛有靈氣,還美,話劇演出的時候,來看的觀衆肯定能多。

還真拿不準顏兮表演能咋樣,會不會很死板,他問:“學妹,你會模仿什麽啊?”

顏兮立馬入戲,柔弱的眉眼含傷含醋,“你又來作什麽?橫豎如今有人和你頑,比我又會念,又會作,又會寫,又會說笑,又怕你生氣拉了你去,你又作什麽來?死活憑我去罷了!”

左卦呆住,我的媽啊!

顏兮說完一段,又換男兒身急切相哄的情緒再來一段,“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裏,教個癞頭鼋吞了去,變個大忘八,等你明兒做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

左卦震驚,心道卧槽卧槽卧槽!

顏兮出戲也快,眉開眼笑地問:“學長,行嗎?”

左卦擲地有聲,“絕對他媽的行!”

顏兮轉身笑看何斯野,忽然一張紙拍到她臉上,揭開看是已經填好的報名表,再擡頭時,就只瞧見何斯野的一個背影。

她正要去追,左卦一把攔住她,“別走別走,來聊聊聊聊聊聊……”

何斯野走出去,沈飛跟上。

沈飛皺眉問:“話劇社的社長可是滕珊珊啊,能行嗎?會不會挨欺負啊?”

何斯野嗓音冷淡,“她自己樂意去的,挨欺負就自己受着。”

沈飛:“……”

顏兮興奮地跑回宿舍要跟姚瑤和舍友們分享,推開門,瞧見姚瑤一臉陶醉地跟葉梓瑩花癡,“葉子,我不行了,我覺得我已經深深愛上我男神了,我愛他愛到不行了,他太帥了,我一定要追到他,啊,好帥啊。”

葉梓瑩是顏兮第三位舍友,慢悠悠很溫柔的女生,長發披肩,将沖好的紅糖水遞給姚瑤,看見顏兮進來,朝她招手,“來聽故事,姚瑤姨媽來了都擋不了她花癡。”

顏兮聞言立馬拿出已經發舊的兔子暖手寶,充電,放到姚瑤肚子上,“借你用一會兒。”

然後她搬着板凳坐到姚瑤跟前,托着下巴聽,“學生會主席,冷彥然,聽名字就好帥,你剛才又見着他了?”

“他給我面試的!啊!”姚瑤又開始激動起來,“我進了!我進學生會了!”

顏兮追問,“你進的哪個部門啊?學生會主席還親自面試啊?”

“他好像去找部長說事兒,就正好碰見了,”姚瑤說,“但是那都不重要,反正我進學生會了!從此,我就是學習部的一員!”

“等一下等一下,”顏兮打斷,“你去的哪個部?”

“學習部啊。”

顏兮&葉梓瑩:“……”

姚瑤是目前班級裏逃課最多的同學。

姚瑤完全不在乎自己進的哪個部,只是單方面有種快要死掉的戀愛感,問葉梓瑩,“葉子,問你個難以啓齒的問題啊。”

葉梓瑩笑說:“要不你百度吧。”

“已經百度過了,還是想問真人真感受,”姚瑤悄兮兮地問,“你跟男朋友接吻的時候什麽感覺啊?”

顏兮聽得眼睛飛速眨了眨,莫名臉有點發紅。

姚瑤激動地追問:“葉子,就你有男朋友,你說說呗?”

葉梓瑩和男朋友在一起好幾年了,倒是沒不好意思,“就是很享受很幸福啊。”

姚瑤興奮激動,有好多問題想了解,“那伸舌頭嗎?不會覺得怪怪的嗎?畢竟都是對方的口水啊,還有接吻的時候真的要閉眼睛嗎?他會情不自禁地亂摸嗎?吻久了真的會癱軟到對方懷裏嗎?接吻那麽有魔力嗎?”

“哎喲我去,說的我自己有點臉紅心跳了,”姚瑤說完捂着自己的胸部,看向顏兮,“顏顏,你好奇不?心跳加快沒?”

作者有話要說:  #四爺今天親自感謝姚瑤和葉子同學為他家顏顏補課#

#臉疼是什麽,呵呵,四爺表示已經麻木了#

今天明天的評論也都發紅包!!!

感謝雨霖、瑜癌投了的地雷,瑜癌投的手榴彈!!!破費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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