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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龍洗垂眸看着秘境中的孩子,眼眸震動。

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他一個字也不能說,他曾為了救人發下大道誓言,也因為救人心灰意冷。

他以為自己的心很難再熱起來,但是那兩個孩子張開手臂,擋在那陌生少年身前時,他不由得覺得眼眶發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身影。

他的石龍與主人心意互通,擋在衆人身前。

衆人竟然也一動不動,他們都是來自三大仙門,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對着方龍洗,卻忍耐着怒火和悲憤。

“方龍洗,你不要忘了你的大道誓言。”

方龍洗笑嘻嘻,拄着劍,一臉你們趕快的表情:“是啊,我沒有忘,我此生絕不出劍,你們随意,随意。”

他這麽說,衆人均是一噎,倒教人不敢輕舉妄動。

明宮瑤掃過地上累累屍首,忽然崩潰大哭,差點站不住:“孫兒!”

“子濯!”

“環兒!吾兒!”

祝小游扶劍看着,人間的親緣濃厚,喪子猶如切膚,母哭子,父哭女,爺哭孫輩,聞之令人肝腸寸斷。他不知道,天上的仙人也會因此垂淚痛哭。

可他的故友,也永遠回不來了。

他掃過地上的血水,心生突然生起悲涼與悵惘。

他該向何人說,該向何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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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凄涼與哀恸中,有一柄劍指向他,随後是第二柄,第三柄。

“殺了他。”

“慢慢的殺,我要他受盡折磨,魂飛魄散,以慰我兒在天之靈。”

方龍洗始終沒有把他們從秘境中放出來,但他也很清楚,他沒有立場阻攔。

衆修士夾着山雨欲來之勢,怒火和殺氣幾乎将秘境的天空撕碎。

沒有人可以阻攔這麽多仙人。

祝小游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安靜的盤着腿,人生的最後一刻,他并沒有遺憾,所以對死便不存在畏懼。

他的臉龐染血,眼眸安靜,普通的五官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并不知道,仙人不打算讓他痛快的死去,他一定會付出比魂飛魄散更可怕的代價。

從他動手的那一刻起,這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可還是有兩個傻瓜,在為此掙紮。

奚陶拱了拱手:“各位師伯,今日之事事出有因,祝小游并非濫殺之人,請各位長輩聽我一言!”

另外有一道清脆的童聲則說:“我只問一件事,今日這些弟子在秘境中殺人取血,采修士血肉,叔叔伯伯,你們可知道?”

“問道丹,是什麽丹?”

這聲音不大,卻讓衆修士氣息一頓,各自眼中都浮現出一縷異色。

他們不知道嗎?

有一青衫蓄須的修士咬牙冷哼一聲,正待給那不知死活的小子一點教訓,他彈出一指,卻被師兄出手阻止,傳音喝斥:[不知死活,你可知道那是誰的兒子!]

修士愣了下,怒道:[誰?]

[上古神劍龍威劍主的主人薛真真,是那小子的親娘。東陸第一劍,劍破穹宇,自斬境界不成仙的劍仙君無畏,是那小子的親爹]

青衫修士一抖,差點沒有左腳踩右腳:[師兄,你莫诓騙我。]

[你大可以一試,不過動手前,先脫離門派,自斬因果,別惹來大禍事!]

[這……]

明宮瑤從悲痛中回過神,對薛錯道:“小小幼童,你懂何謂天道嗎?我今日告訴你,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哪怕你是大擎之子,也不能動我的因果!”

“你二人還不速速讓開!”

奚陶不卑不亢,不動不退,再度拱手道:“各位師伯,此事事出有因!”

“你不要被這個魔頭蠱惑,速速讓開!”

奚陶垂眸:“各位師叔伯,奚陶不能退。”

他還是信公義公理,仙門畢竟是仙道正統,哪怕陰暗處有些蠅營狗茍,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仙門必然是正的,是對的,他們占了世間正統,定然要講一個公道!

“奚陶——”

這聲音一出,衆修士紛紛靜默,分列兩側。

奚陶堅決的神色一松,眸光微動:“父親!”

一朵金色仙雲駐留在半空,不知何時,一位長着丹鳳眼的長髯道士立在雲頭,道士神色平淡,臉色微青,奚陶認出這并非父親真身,而是一片樹葉分身。

父親在奚陶心中,一直都十分正直,為人剛正不阿,破有俠義心腸,經常雲游四海。

他道:“父親,今日……”

奚陶忽然一僵,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根金燦燦的繩索,他難以置信的擡頭,長髯道士揮過拂塵:“回碧雲宮思過,十年不得外出。”

奚陶身上的金光閃了閃,他長眉緊蹙。試圖掙脫束縛:“父親!父親!”

奚陶回過頭,聲音焦急萬分:“薛錯!”

薛錯撲上去抓他,卻撲了個空,他連走帶跑,卻看着奚陶被越拉越遠。

“祝小游!”

長髯道士并不理會。連帶着對秘境中的衆修士也不做搭理,抓住奚陶,便從雲頭消失了。

方龍洗準備悄悄動手阻止那雲頭的道士,忽然,方龍洗背後裂開一道口子,裏面彈出一雙大手,抓住方龍洗将他拉了進去。

秘境中只剩下一個棘手的人。

他只是一個小孩子,衆人不由得松了口氣,紛紛稱贊起奚陶的父親,随後一步步落入秘境中。

十數位強大的仙人進入秘境,靜靜的漂浮在天空中,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們,仙人并沒有展現出任何威能,但是秘境中的山川,土地,都紛紛震顫。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衆仙人已然做好了決定,他們的視線冰冷死寂,仿佛燃燒着的幽邃鬼火。

冰涼的雨珠落到薛錯的臉頰。

他擡起頭,環顧四周,最後步步後退,慢慢張開小小的手臂,再度将那個高大的少年護在身後。

沒有人帶走他,也無人敢碰他。

他是這即将到來的審判裏,唯一的屏障。

衆仙人竊竊私語,最後明宮瑤的聲音穿過大雨,震耳欲聾:“薛錯,退下。”

“我不退!”薛錯的聲音很亮,充斥着不解,他是真的不懂,不明白:“殺人的不是祝小游,殺人的那些弟子,我願意以大道誓言起誓!”

“今日進秘境的弟子,只活下來我等,為何?!”

“他們采人血肉,殘害同門!為什麽不查!只需看一看那些弟子的儲物戒,一切便都明了!”

“各位師伯,長輩。”薛錯學着奚陶,深作一揖:“薛錯願為擔保!”

“這重要麽?”

薛錯猛然擡頭:“什麽?”

明宮瑤的聲音冷冷的,掃過地上的屍身,老淚縱橫,聲音奇異得平靜:“他們不過是除魔衛道罷了,這裏的弟子入了魔,難道不該殺?”

薛錯不禁反問:“除魔衛道?除什麽魔?哪裏有魔?”

衆修士不答,一步步逼近,薛錯只是一個靈境期的小弟子,扛不住如此多大修士的威壓,步步後退。

直到他退無可退,小小的肩膀抵到一個硬物,溫熱的手掌輕輕握住他的肩膀。

薛錯回過頭,祝小游扶着劍站在他身後,對上他的視線,祝小游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師兄,你到我身後來。”

薛錯使勁搖頭:“不。”

祝小游擡頭看了看天上,又望了望薛錯,心嘆:世間多奇妙,有這樣的仙門,又有薛錯這樣的仙人。

他摘下帶血的佛珠,放到薛錯手中:“幫我還給奚陶,就說,我謝過他。”

薛錯拽住他的衣服,死死不肯放手:“祝師弟,你別去,我有……能想出辦法!”

祝小游擡了擡嘴角,捏捏薛錯的臉。

“師兄,大道獨孤,這條路我一個人走。”

這時,一件靈寶玉镯從天而降,将薛錯扣在其中,動彈不得。薛錯擡頭看天,有個女修士捋捋手腕,淡淡:“罪人祝小游,你要脅迫一六歲孩童為你保全嗎?”

薛錯捏着小拳頭使勁砸了砸,但靈寶紋絲不動,他拼命喊祝小游,卻只能看到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終于明白那些仙人并不打算講道理,他們知道或者不知道真相都沒有關系。

從一開始,他們便不是來講道理的。

祝小游拾起自己的劍,一步一步,走出很遠,他走到那些仙人腳下,走到薛錯看不到的地方。

他擡眸,目光如星:“人是我一個人殺的,我不悔。”

天上電閃雷鳴,仙人狂怒。

薛錯什麽也看不到,他只能聽到狂風在嘔吼,燦爛的法術幾乎點亮了整片秘境的天空。

他們要殺祝小游,但在殺他之前,每個仙人都有自己的血仇要報。

“跪下!”

“給我跪下!”

數道雷電轟擊而下。

薛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困在玉镯中,試過了所有的符咒,卻始終沒辦法打開。

等到天空雷電将歇息的時候,天邊飛來一縷流光。

顧如誨收到消息,趕往萬神境,他見過薛錯多次,卻從來沒有見過他那副樣子。

他進入無人把守的秘境,在一片雷電氤氲的廢墟中找到了那個小小的孩子。

薛錯面前是一截站在地上的小腿,一柄斷了的長劍。

四周都是道痕,道印,還有一陣陣缥缈的雷煙,除此外什麽都沒有。

薛錯跪在地上,捧着一柄斷劍,看的出神,久久無言。

顧如誨有些吃驚,他緩步走到薛錯身邊。

一滴一滴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到斷劍上,沒有聲音,沒有動作。

但顧如誨感覺到,小師兄身上,有些東西消失了。

他不禁握緊了手裏的竹劍。

“師兄。”

他忍不住拭去他臉頰上的眼淚:“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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