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烤雞

烤雞

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風平浪靜。

魔尊該不會把我給忘了吧？修雲心想。既沒有要他再去獻舞，也沒有翻牌子要他侍寝。

雖說想要做好一名妖妃，他得主動出擊，制造邂逅的契機——話本裏是這麽說的，但是見魔尊的第一面就把他吓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他也需要點時間來緩一緩嘛！

不過一直在偏殿裏龜縮不出，他終于忍不了了。天天啃肉幹，頓頓啃肉幹，簡直不是狗過的日子。

修雲也嘗試過膳房的“清淡版”禦膳，那味道麽……就算團成球從這裏滾出去，把自己做成鐵鍋炖狗肉，對魔尊開口調戲“喲，情哥哥”——汪汪，他也絕對不會去吃的！

想到這裏，行動力極強的修雲翻身下床，穿好外袍，乘着夜色往外走去。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要去尋找吃的！

夜色正濃，小梅估計已經安寝，修雲也沒去叫醒她。他剛來那天，膳房收到傳訊沒多久就把飯菜送了過來，離這裏應該不遠。靠自己靈光的鼻子，很快就能找到。

與此同時。

一顆寶珠懸停在某間大殿上空，旋轉不休，映亮了未點燈燭的昏暗殿堂。起初綻射着猩紅的血光，漸漸地，絲縷血氣從光中剝離，血光轉變為了一種明淨如雪的光華。

沒人能想到，魔界至尊手中那顆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用千百名大魔的鮮血祭煉過的血海珠，竟然能散發出如此至純至正的玄門清光。

清光織成的巨繭中，魔尊墨沉盤膝而坐。

良久，他吐出一口氣，睜開雙眼。本命法寶血海珠也從半空徐徐落下，停在他的掌心，消融不見。

今日療傷，總算是有些好轉。

——嗯？墨沉忽然察覺到了什麽。外面有只狗，在四處張望？

自信滿滿地出來尋路的修雲正面臨危機。他分辨不出膳房的方向，已經無頭蒼蠅似的在偌大魔宮中亂轉了許久。

本來宮裏就沒幾個人，這黑燈瞎火時候，更是連個能問路的人都找不到。

唉，狗狗嘆氣。

轉過一重假山，修雲陡然面露驚喜，前面庭院裏有人！

似乎聽見了腳步聲，對方轉過身來，微弱的星光勾勒出他的臉容輪廓，修雲看得一呆。

這魔宮裏，原來随随便便撞見個人就能跟魔尊長得一樣俊嗎？

嬌媚的狐族看多了，他好像還挺吃冷傲俊美這一口的。不過也只是看看，他挺怕魔尊的……

“大哥，向你問個路，請問膳房怎麽走？”修雲主動開口。

“……”墨沉面無表情。他很清楚自己并沒有動用幻化術，最多就是與十天前相比換了身衣服。這只狗十天前才見過他，現在便不記得了？

竟然一副熱情熟絡、全無畏懼的模樣，甚至還沖他笑！

這不施脂粉的素顏，倒是比第一次見他時順眼一些。

“大哥，你也不知道嗎？”見對方沉默，修雲道，“那算啦，我再找——”

“你去膳房做什麽？”墨沉問道。這只狗在玩什麽把戲，總不可能是想偷偷溜進膳房給他投毒下藥吧？他又為何假裝不認識自己？

“我去……拿點雞腿，沒有的話鴨子也行，”修雲爽快回話，眼眸彎彎，“都沒有，只要是肉都行！大哥，你知道路？”

如果妖妃身份管用，就向管事的要一點來；如果不管用，或者膳房沒人，那就——都快餓死了，也不能怪他去偷吧！

夜色中，修雲甜甜地微笑。小狗妖不知道這笑容是勾人的利器，但他知道如果他笑着表達友善，別人往往也會友善地回應他。

他還很少被人拒絕過呢。

“……膳房不遠，你随我來。”墨沉轉身帶路。

“好呀，多謝大哥！”修雲連忙跟上。

對方顯然并不多話，一路上寂寂無語，走了沒多久，就停了下來：“前面便是。”

“謝啦！”

院門關着，修雲一翻牆就進去了，開始嗅着鼻子，尋覓自己的目标。眼前所見是一處極為寬敞的大院，以及好幾間竈屋柴房。院子裏蔚為壯觀地晾曬着一架架臘肉香腸，院牆邊一字排開十幾口鎏金大缸。

嗷，那邊的牆角好像是個地窖入口，不過蓋着上了鎖的銅板，進不去……

來到敞着門的一間竈屋前，修雲探頭往裏看了看，見一人背對他，倚坐在一把椅子上。剛吓一跳，就聽見了鼾聲，原來這人已經入了夢鄉。

呼，修雲松了口氣繼續找，很快還真給他找到了兩只大公雞，綁着翅膀扔在竈屋角落的石板地上，羽毛溫熱，還是活的。

給雞下了個簡單的禁言術，修雲拎着這兩只雞原路返回，翻牆離開了膳房。

“咦，你還在這裏等我嗎？”看到伫立在夜色中的那道身影，修雲笑道。

墨沉：“……”他特意催動術法，讓值夜的廚子睡着，在外面冷眼旁觀了半天，卻發現這只狗還真是進去偷雞的，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幹。

“我回去把雞烤了，你要不要一起來？給你分兩個雞腿！”修雲又問。

“你吃不慣膳房的飯菜？”對方答非所問。

修雲也沒在意：“是啊，吃不慣。來來來我們走，一起吃雞！”他拎着雞在前帶路。

說是回去做烤雞，考慮到侍女小梅已經睡下了，為免把她吵醒，修雲在回去的路上随便找了個沒人住的空院子，從儲物袋裏掏出了他的各種家當。

然後他開始手法娴熟地殺雞、放血。

狐族可是最愛吃雞的妖族了，從小在狐族長大的他，還能不熟練嗎？

“你也別光看着等開飯呀，會不會引水術？把這雞用開水燙一燙，毛拔了。”他還使喚跟着他過來的那位大哥。畢竟鄰居家的幾個小狐貍老來蹭他的烤雞吃，他使喚慣了，就算是三歲的小崽子也得幫忙，不能只出一張嘴，何況是大人？

就見那位大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過了他遞來的雞和銅盆，催動法訣召來了一股熱水，灌進了銅盆裏。

把羽毛燙去，然後是切塊、穿串、撒料，最後放上烤架。

烤肉架底部的靈火，也是由對方催動的。火候穩定，溫度恰好，沒想到這位冷着臉、一副衣不染塵的模樣，有點端着的大哥，幹起活來還怪利落的哩。

架在烤架上的雞肉串，表皮逐漸變作焦黃，滋滋聲響中，油脂滴落，激發出極其誘人的香氣。

“烤好啦！來，這根雞腿給你。”修雲沒忘記自己的承諾，先拿了一串撒上辣椒面遞給面前的大哥，自己也拿起一串。才吃一口，便露出了陶醉之色。

外焦裏嫩，鹹香多汁，絕了！

“你快嘗嘗，”修雲催促，見墨沉咬了一口，連忙問道，“好吃不？”

墨沉：“……尚可。”

這狗不像演的，是真的貪食，并且認不出自己。看來他不該在這只狗身上平白浪費時間，然而……

手中的烤串香氣撲鼻。

他不僅将那根雞腿全部吃完了，還另外拿了幾串雞肉。

所有烤串很快被他倆分食得幹幹淨淨。用了個清潔術去除油污，修雲把全套家當重新裝進儲物袋裏，轉頭一看，散落在地上的雞毛雞血這些“罪證”，被大哥随手一指，在火光中燒成了灰燼，風一吹，沒留下半點痕跡。

“兄弟，好兄弟，”一頓烤雞的交情，足夠讓修雲愉快地稱兄道弟了，“明晚老時間，我們還在膳房外碰面，怎麽樣？你望風，我偷雞，還能再拿點別的，比如烤羊排、烤五花肉，外加一壇子酒！”

墨沉：“……不必。”

修雲已經熱情地湊過來拍他的肩膀，那燦爛的笑顏，在夜色中灼灼發光：“那就一言為定！別忘記來，雞腿還是分你一半！”

墨沉：“……”我答應過麽？

哼，罷了。他轉身欲走，又聽修雲在背後問道：“哎，還沒問你名字。我叫修雲，修補的修，雲朵的雲，你叫什麽？”

“清衡。”墨沉随口說道。

“清衡？聽上去像仙靈界的道門取的名字……”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修雲訝然。

思索片刻，修雲眼睛一亮：“我懂了，他也和我一樣，是剛剛從仙靈界派過來和親的妃子——如果我是第一個，那他就是第二個，一定是這樣！”

頓時，對這位共同吃雞的好兄弟又心生幾分親切。按照妖妃的劇本後宮争寵什麽的，向暴君吹枕邊風，把別的妃嫔做成人彘什麽的……在修雲這裏當然都絕無可能。

吃飽飯，回到偏殿。修雲鑽進屋裏，一覺睡到翌日正午，一連做了好幾個大快朵頤的美夢。

今天膳房送來的飯菜，依舊都給小梅吃了。看着小梅吃得正香的模樣，修雲對晚上的那頓燒烤充滿了期待。

等等……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慢慢睜大雙眼。

昨晚他是臨時起意，不想吵醒小梅，無奈之下去偷了雞。若他現在想吃，讓小梅傳個訊，叫膳房直接把活雞送來不就好了，何必半夜三更去偷？甚至他早幾天就可以這麽做了，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點。

身為妖妃，這點小要求總不會被膳房拒絕吧。

不過，修雲轉念一想，自己已經和人有約，萬萬不能失約，今晚還是照常行動吧。

一直等到入夜以後。

修雲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循着記憶，來到了膳房大院外面。等候片刻，就見遠遠一道身影，踏着月色朝他走來。

修雲揚起笑臉，随後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陛、陛下？你怎麽來啦？”

“……”墨沉頓住腳步，眸光冷淡地注視面前的青年。被吓到耳朵又冒出來了，兩只覆着白毛的狗耳朵正畏懼地耷拉着，纖細的絨毛在微風中顫抖。

怎麽這回又突然認得他了？

墨沉本不想來，也沒有答應再來，時辰到了，卻是莫名地心血來潮，催動了遁術。他仍穿着昨夜那件織着鶴羽的素色袍服，今夜來的，是“清衡”罷了。

但這只狗竟然又将他認作魔尊？！

“你在這裏做什麽，是在等人麽？”墨沉語聲低沉，銳利的目光逼視對方。

“嗷嗚？沒、沒有，沒在等人，”修雲明顯有些心虛，“我就是遛個彎，無意間走到這裏……”

“是麽？魔宮不是你随意亂轉的地方，你該回去了。”墨沉停在原地，不像要走的樣子。

“嗷，好的，陛下晚安，陛下再見，我回去睡覺了！”修雲轉身就跑。

靜默地看着他狼狽逃竄的模樣，墨沉掐了個訣，身影變淡，溶入了夜色之中。

一刻鐘後。

有人狗狗祟祟地從拐角處探出一張臉，往四周張望片刻，腳步無聲地走了出來。

赫然是去而複返的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