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火鍋

火鍋

第二天中午，修雲叫上小梅和給他打下手的禦廚，在春明宮開了場火鍋宴。

還是鴛鴦鍋——一半是乳白色的豬骨濃湯，另一半針對兩個魔族的口味專門調制，是血次呼啦的豬血湯。

羊肉卷、牛肉卷、五花肉、腦花、鮮蝦、魚片、毛肚、黃喉、郡肝、鴨腸……琳琅滿目的葷菜，以及随便備了一點的綠葉菜和菌菇，滿滿地擺了一桌。還新煮了一鍋酸梅湯，以寒冰訣冰鎮，用來解膩。

三人說說笑笑，涮着火鍋，把備好的菜吃得一幹二淨，空盤子摞成小山。

“嗝”，修雲把最後一筷子毛肚送入口中，舒爽地打了個飽嗝。

他心裏嘀咕，反正仙靈界來人了，有那個宋、宋昭心輪換，今天自己就不用去送飯了吧？

火鍋可真香呀。

“公子，”小梅也吃完了，邊收拾碗碟邊小聲問道，“您不去見陛下嗎？”

修雲搖搖頭：“不去了，今天就躺着歇歇吧。”

小梅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也沒有說什麽。唉，公子這是在陛下面前受挫了嗎……陛下就那麽喜新厭舊？

其實修雲倒不像小梅以為的那樣，對墨沉心懷怨氣。小狗妖一顆飽滿熱情、喜歡別人的心，也沒有那麽容易受挫，他只是想偷一天懶罷了。

昨天他滿懷期盼地帶着食盒想和墨沉一起吃飯，結果卻變成一個人啃肉幹的時候，是很郁悶不假，一覺醒來，又全都好啦。

天氣晴好，修雲拖了一把躺椅在庭院裏，曬着太陽，昏昏欲睡。

陽光有點晃眼，他拿出一塊手帕蓋在臉上，手帕一角繡了只咧嘴微笑的小白狗。

此時，魔宮主殿之中，墨沉神識外放，越過重重宮闕，籠罩在春明宮上方。

隔空看着修雲懶洋洋的樣子，墨沉皺眉。這小狗妖吃飽喝足，就把他給忘了？！

不對勁，他心念流轉。修雲自從來了以後，雷打不動，每天給他送飯。今天卻異于尋常，難道是因為……

墨沉若有所悟，立即傳下诏令，把負責“照看”宋昭心的那兩個絕獄獄卒叫了過來。

“拜見陛下。”獄卒們恭謹跪倒。

墨沉看了眼他們用穿骨的鐵鎖鏈牽過來的宋昭心，已經很難說還有人形了。只是片刻工夫，地面就積滿了污血。

這副模樣，不宜讓小狗妖看見。難道要給他灌些上品的傷藥，讓他快速複原？或者動用幻術，遮掩過去？

“可有一種丹藥，能讓他短暫地有點人樣？”他問獄卒。

“陛下您說的可是子午白骨丹？”其中一名獄卒立馬谄媚道，“此丹服下後，即刻蘇生血肉，接續斷骨，使人看着與常人無異。六個時辰以後，由藥轉毒，新長出來的皮肉和骨頭，又會一點一點，如萬蟻噬咬般腐蝕殆盡。疼，疼得很哩。”

“好，就用此丹。”墨沉颔首。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嗬嗬……”本來麻木地伏在地上的宋昭心，突然嘶啞着嗓子大叫，“清衡！！你就是個天生的魔頭！我從來都沒有說錯，你道心肮髒，不配為——”被獄卒重重地踹了好幾腳，宋昭心硬是撐着一口氣也要罵完：“不配為宗門道子！淪落到魔界，是你應得的報應，一塊污泥就該回到它……本來該待的臭泥淖裏！！”

墨沉面無表情，眼簾微垂。白衣随風拂動，似一輪天上月，照在血跡斑駁的魔宮主殿之上。

“現在就喂子午白骨丹。”他吩咐。

……

“你說魔尊召見我？”修雲無奈地扯下臉上蓋的帕子。

“是呀，公子您快去吧。”負責傳話的小梅催道。

修雲伸了個懶腰，從躺椅上起身。出了春明宮，輕車熟路地往主殿走去。

又叫我去。不管是當妃子，還是當廚子，連休假一天都不行啊？他小聲抱怨。

穿過主殿外的步道時，修雲眼睛睜大。

路邊突然多了一根兩人高的鐵柱，有個人被吊起雙臂，挂在那裏。

仔細一看，是昨天那個從仙靈界來的宋昭心。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先前的高傲早就不見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憔悴。

他身上倒沒有什麽傷痕，不過吊着手臂挂在外頭風吹日曬，也很受苦了吧。

修雲走進殿中，見到墨沉的第一句話是：“他就是嗆了我一句話，沒有踢我一腳。”

唔，應該罪不至此吧。

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墨沉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我知道，你不用替他求情，他受罰是因為他還做了別的惡事。”

墨沉又問：“不提他，我今日的午飯呢？”

修雲頓時心虛：“嗷，我以為有人接替我送飯，都吃完了呀。”

“誰來接替你？”墨沉瞥他，哼笑一聲，“修雲，我看你是不想當廚子，想當妃子了？既然你性子散漫不愛修煉，那便與我雙修吧。”

他将手一擡，修雲便身不由己地跌進了他懷裏。

“雙、雙修？”修雲抖了抖狗耳朵，“不、不了吧大王。”

修雲在狐族長大，知道雙修是怎麽回事。但是好突然，他還沒做好準備……

他不止紅了臉，連絨毛稀薄的狗耳內側都紅透了。

“你再想想？”墨沉的語聲不急不緩，“以你的微末修為，雙修是你采補我，陪我一晚就抵得上你苦修數十年之功，你還不肯麽？”

灼熱的氣息，從頸側透來，燙得修雲一哆嗦。

他覺得自己也要出毛病了，明明沒有喝酒，卻像是醉了，大腦空白，身子越來越熱……

直到他擡眼看見主殿緊閉的殿門，才稍稍清醒了一些。魔尊該不會就打算在這裏和自己雙修吧？這兒可随時都有魔族下屬進出，光是想象一下那種場面，修雲就羞恥得尾巴都要打起卷來qaq

“下次再說嘛大王，別、別在這裏……”話一出口，連修雲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聲音那麽綿軟，帶着一絲絲顫，都不像是他自己了。

“下次再問，是麽？”墨沉沒有強迫他，只是輕輕說了一句。

——在修雲看來，他一直都很通情達理，完全不像外界傳聞的那樣暴虐無情。

“嗯……”修雲小小聲、小小聲地應了。我不是不樂意，下次再問，我就答應你。

大殿中，暧昧的氛圍散去了些許，墨沉仍攬着他的腰沒有放，突然又開口說道：“修雲，你知道麽，我從前也是仙靈界、紫霄宗的弟子。”

咦？修雲瞪大眼睛。

外面吊着的宋昭心，似乎就出身于紫霄宗？

想不到魔尊竟然也是從那裏來的……難怪他不像其他魔族那樣，喜歡吃血腥味重的食物，反而吃自己做的飯菜吃得很香。

話說回來，他為什麽突然告訴我這個？

墨沉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當年我風頭極盛，奪得了紫霄宗的首席弟子——‘道子’之名。而宋昭心，就是與我搶奪的失敗者。所以他借助世家巨族宋家的勢力，對我潑髒水，說我勾結魔界，是魔界的奸細。”

嗷嗚！修雲聞言忿忿，那宋昭心真是個壞東西，被挂不冤！

“他們僞造的證據十分逼真，人人都在背地裏議論我。流言紛飛之際，紫霄宗的宗主及我師父将我叫來，告訴我，他們相信我的清白。”

嗷，世上總算還有好人……修雲心道。

“不過，”墨沉話音一轉，“他們說事已至此，不如将計就計，紫霄宗近日正和幾大仙門商議，派一些弟子去魔界做探子，圖謀日後攻陷魔界，我就是一個極合适的人選。虛名不過浮雲，只要恪守道心便好，至于修行資糧和護身法寶，絕不會少了我的份……宗主便是這麽允諾我的，要我假意叛門，前往魔界。我當時少不經事，被他們說動，以為我此去，真的是為了日後踏平魔界，為了仙界衆生。”

哎？就算連修雲，也聽出不對勁了。

墨沉嘴角勾起，露出一絲冷嘲的笑：“我走的時候，是和另外幾個宗門派出的弟子一道走的。魔界險惡，後來他們一個個都死在了我面前，我才幡然醒悟，等不到宗門的援手了。我們這些人，不過都是些軟硬不吃的刺頭，攔了許多人的路，搶了許多人的機緣，所以要被刻意送走，送得越遠越好。從我踏入魔界的那一刻，就已經是顆棄子，是紫霄宗名錄上的死人了。”

“現在你知道了？殿外的那位，他被吊在那裏，已是我手下留情。”

修雲這才明白過來，墨沉拐了個大彎，是在解釋什麽。是說他其實并沒有那麽殘暴，宋昭心罪有應得……

但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這樣呀，不用解釋我也會相信你。

“嗷，我知道，怪他活該！”修雲想了想又說，“你現在已經是魔君了，沒有人能攔着你回到仙界。”

“回不去了。”墨沉淡淡道，“來到魔界，淪為孤身一人以後，為了活下去，該做不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太多。如今的我，已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仙靈界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從修雲心底湧了上來。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墨沉，只能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根肉幹，遞給對方：“先吃點東西吧。明天和我一起吃火鍋，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