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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曾經有個關系特親密的兄弟,我倆打小就認識,據說,我當年學會的前三句話,第一句是媽媽,第二句是爸爸,第三句是康康——齊康他媽抱着齊康來我家串門,家長們圍坐在土炕上的矮桌旁,一邊唠嗑一邊逗弄孩子,我沒哭沒鬧,卻盯着齊康看了一會兒,沖他喊了聲:“康康。”
我喊這一聲不要緊,直接被各路親戚念叨了幾十年,等到後來,我和齊康回鄉下辦婚席的時候,還有吃席的老鄉親們提及此事,連聲道“天賜的緣分”。
不過,我是不相信什麽緣分的。
倘若我和齊康有緣分,我們合該早早就在一起了,中間也不至于出那麽多的波折。
我與齊康最後能讓人吃上席面,歸根究底不過是我強求罷了,至于強扭的瓜甜不甜,這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去驗證,當下的情形,倒不算數的。
我的酒量不算好,可能是因為從商的經歷太過順遂,很少有需要低頭喝酒求人的時候。
旁人喝酒,我喝飲料,不過輪到我結婚的時候,這酒無論如何也是躲不了的。
倒也有機靈人向我提議用白水或者低度酒來代替,但我拒絕了他的建議,倒是把齊康杯中的酒都換成了白水。
打圈繞桌敬酒的時候,我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齊康想勸阻我,但我們視線相對,他又不敢開口了。
我從他的眼裏看到了我最厭惡的怯懦和猶豫,但我并不讨厭這樣的他,或者說,無論齊康變成什麽模樣,我對他都有那麽幾分喜歡。
我對婚宴的最後印象是我伸手摟住了齊康的肩膀,放縱地任由自己倒進了他的懷裏。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婚房裏的喜蠟已經燃燒了半截,我光着身子躺在土炕上厚實的褥子上,身上蓋着繡着龍鳳吉祥的紅被,炕沿邊坐着一道過于熟悉的身影,他身上的喜服沒有換,正在數紅包裏的鈔票,數完一個,就将錢捋好放在支在炕邊的木桌上,然後在黑色的賬本上記錄上一筆。
他幹這活幹得極認真,眉眼之間有種恬靜人夫的氣質,我見他這副模樣,初始是有些喜歡的,但細細想來,又有那麽一絲膈應。
他這幅模樣,并非是因我而形成的,而是因着他頭一個丈夫,還有那和他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兒子。
他們已經滾出了他的世界,卻依舊在他的生命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而這痕跡總會在無意間顯露出來,讓我心裏生出莫名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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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了眼,呼吸變得急促,然後猛然睜開了雙眼,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齊康果然很慌張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湊了過來半抱起了我,用帶着繭子的手輕輕地撫摸我的後背,小聲嘀咕:“讓你不喝那麽多酒,你偏偏不聽,本來病就沒有全好,還要逞強。”
我枕在他的身上,不說話,只是表露出自己有些難受,齊康就像是剛擰過了幾十圈的發條,迅速地動了起來。
他先是把我放平,趿着拖鞋想去端痰盂,但又想起了我這渾身的“毛病”,拉開了抽屜,從裏面取了紙巾,讓我吐了痰。
又去端早就熬好的醒酒湯和夜裏的吃食。
我雖然愛向他“撒嬌”,但叫他喂我吃飯,那便是過分了,我們便坐在了床沿上,一邊看着堆滿大半桌子的禮金,一邊吃了頓夜宵。
我不是食不言寝不語的性子,但齊康的話很少,看着人也局促,我也絕了說話的心思。
吃過了飯,齊康又像是個陀螺似的,想去把吃剩的碗筷端去廚房清洗,我終于看不下去,伸手抓住了他上衣的下擺。
他的動作一頓,整個人顯得更加局促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是想要避開你。”
我盯着他看了幾秒鐘,緩慢地松開了握着他衣服的手,回他:“要不我去旁邊的屋子睡?”
“新婚夫妻怎麽能分房睡。”
齊康這句話回得特別快,就像是,他曾經也遇到過這樣的場景,回答過這樣的問題,所有的猶豫在那時候已經猶豫過了,再回答的時候,也就不需要猶豫了。
我其實已經很生氣了,但我卻笑了起來,齊康一直盯着我看,我猜他是很喜歡我笑起來的模樣的。
我有一副不錯的皮囊,笑起來溫文爾雅又陽光俊俏,這些年倒追我的男男女女不算少,大部分都是“見我一笑、一見鐘情”。
齊康喜歡男人,我還是個長得不錯的人,他自然愛看我笑。
我便笑着對他說:“那我們純蓋被聊天,不做那檔子事兒?”
齊康明顯對這個提議心動了,他整個人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在他想要答應之前,卻頓了頓,他伸出手,過來抓我蜷縮起來的拳頭。
我佯裝掙了掙,但還是随他意、任由他掰開了我的手指,他的指尖碰了碰我手心,嘆了口氣,說:“你怎麽還改不了這個毛病,一生氣一撒謊就要握着手,用指甲去扣自個兒的手心。”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滿是無奈的眼裏,落在了他滲出了細汗的鼻梁上,落在了他厚實而飽滿的唇部。
我的大腦裏閃過了很多不能夠說出口的隐秘念頭,面上卻做出了幾分惱羞成怒的姿态,佯裝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沒有成功。
齊康又嘆了一口氣,他松開了握着我的手,卻擡起手,去解自己喜服上衣的盤扣。
我為他挑喜服的時候,是用了心思的,選了最正的紅、最好的布料,連每一顆盤扣都是我親自挑的。
他解開了最後一顆盤扣,褪下了外衫,只露出了內裏的衣料。
他說:“你想做什麽,就來做吧。”
我掀開了厚實的喜被,露出了紅彤彤的床單,向他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我想讓你親一下我。”
齊康顯然是愣住了,過了幾秒鐘,他才說:“許皓然,喜宴上你還沒親夠?”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我主動親你,和你主動親我,總歸是不一樣的。”
我适時地流露出了幾分脆弱的模樣,齊康莫名的“母性”像是又被激發了出來,他不自在極了,卻逼迫着自己的身體湊了過來,輕輕地吻了吻我的嘴角。
等親過了,又迅速地抽身了回去,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起來。
我不知道他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恐懼。
但我對這個吻是不滿意的。
不滿意歸不滿意,但我也心知肚明,今晚不宜再逼迫齊康再親一次。
我躺在了柔軟的褥子上,齊康深呼吸幾次,想要去熄滅燭火,但被我攔住了,用的理由也很充分——“結婚時的喜燭是不能熄滅的。”
齊康只得任由燭火亮着,脫了襪子和外褲,躺在了我的身側。
或許直到我親上他之前,他還抱着我可能什麽都不會做的幻想。
但我什麽都做了,并且絲毫不顧及他後面是第一次,做了很多次。
事後,我想幫他擦擦身體,他卻掙紮着從褥子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用老式水壺倒了半壺熱水、又兌了些涼水,捧着水盆到了炕沿,想先幫我擦一擦。
我花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沒有脫口而出一句詢問:“你就是這麽伺候你前任丈夫的?”
但我面色沉了下來,齊康就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大氣也不敢出,整個人又是那種瑟縮的姿态。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先給自己擦擦。”
“好。”
“明天不準早起。”
“好。”
“明天下午随我回去。”
齊康這次猶豫了,我很耐心地等着他,過了一會兒,他用很輕的聲音回了句:“好。”
我終于有了幾分開心,然後意識到自己的情緒輕易地因為齊康而變化,又有些不痛快。
齊康早就不是從前的齊康了,我待他,卻還是難以敷衍,也難以冷漠。
那份喜歡縱使再三遏制,依舊如沖破了土壤桎梏的嫩芽,蓬勃向陽、急速生長。
我到底喜歡他什麽呢?
我看着他用毛巾的一面擦了擦,又對折了幾下,換了另一面擦了擦——這樣做,可以少“投”幾次毛巾,省一些水。
我看不慣他這些做派,但又很清楚,這怪不了他。
他這些年為了養那個和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兒子,不止是精打細算,更是嘔心瀝血,每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了兩半花。
我想改變他的習慣,卻也知曉這不是一日之功,從再次重逢起,我就再想盡辦法給他塞錢,但他初始是分文不收,等到我們訂婚後,再給他錢,他倒是收了,可是半點不見往自己身上花過。
他拿着這錢,給我買了幾身衣服,又買了很多随手用的小物件,每一件都很貼心,其他的錢全都存在了銀行裏,還存了定期,說這樣利息高。
我聽他這麽說的時候,有一種他還活在幾十年前的微妙感,但下一瞬,又意識到,這也怨不得他。
是我走得太快了,他只是被我“抛”在了身後罷了。
他終于擦完了身體,又将盆中的水倒進了泔水桶裏,重新躺回到了我的身側。
我盯着他看,他猶豫了幾秒鐘,湊了過來,直接将我摟進了他的懷裏。
他粗糙的手掌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背,像是在哄戀人,也像是在哄孩子。
他說:“皓然,早點睡吧,今天太累了。”
曾幾何時。
他在我的面前,還是一副鄰家兄長的模樣。
我們抵足而眠,他也是如此,哄着我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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