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最終章

最終章

29.

【雲川】，概指銀河。

她從未見過星河璀璨，但提及星空，總想起那個漆黑的夜晚。

無垠的海吞沒了夜幕的光，徹骨的冷淹沉了清涼的風。

原來那場美妙的夢是在此刻破碎，沉入黑暗的五感是在回歸現實。

——那冰冷無趣的現實。

雲川恍然再度回想起夢裏的模樣，夢醒的模樣。

她當過了一個普通女孩，當過了一個穿越者，當過了一個天才。

她成了別人的妹妹，有了個愛她的姐姐，受到了別人的歡迎與追捧。

她愛上了一個少年，即便他已褪去青澀變得晦暗難辨無比危險，胸腔裏湧動沸騰的愛意也始終未曾消逝。

她第一次因為傀儡師僭越的想法産生了殺心。

她從未如此放肆大膽百無禁忌鋒芒畢露，對地底人國王一丁點的冒犯都百倍奉還。

她變得不再寡言淡漠，但斂了瘋狂壓抑的墨眸日趨如同暴風雨前令人不安的漆黑天幕。

她開始不像她。

直至此刻，【雲川】才真正誕生。

30.

雲川曾想過，如果她放棄自己的一切力量，是否可以真正地成為人類。

至少，讓她能夠留在地球，不要随着黑塔一同離去。

答案自然是【否】。

黑塔的回答毫無商量與質疑的餘地。

既如此，她想，至少再給她一點點回憶吧。

八個多月的時間，真的不長。

雲川扮作玩家進游戲與白若遙組隊，這種把戲也用不了幾回。

更多時候，她只是在不眠城，在夢裏靜靜地看着。

她近乎貪婪地窺視着青年的夢。

看他險象環生的任務，看他驚心動魄的游戲。

這或許算是侵犯了隐私。

有時候，雲川會這樣想起來。

但往往在此刻，心底有個聲音在悄悄的呓語——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他不會知道的。”

“你真的不想看看他麽？再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你很快就見不到他了。”

【你很快就只能在夢裏自欺欺人尋求安慰了。】

事實如尖刀，輕易擊潰了她所有的道德防線。

她承認她快瘋魔了。

過往二十多年人類生活留下的文明印記，在短短數月內被一點點磨去。

教養終是抵不過非人的天性。

直到，雲川在白若遙的夢裏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個相當無序的夢。

黑沉沉的天，傾盆而下的雨，随海浪翻騰搖搖欲翻的船。

白若遙站在船頭，盯着波濤間起起伏伏不斷掙紮的狼狽少女。

——那是雲川。

他愕然地看着，卻像一座冰雕，動不了分毫。

他眼睜睜望着少女終于是無力地沉了下去，随後巨浪拍來，将船整個掀翻。

嗆了口冰冷的海水，又鹹又澀，眨一眨眼，視線卻頃刻亮堂起來。

擡眼望去的剎那，課間喧嚣的鬧聲已湧入耳畔。

夢依舊在繼續。

雲川卻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睡夢中脫離，清醒了過來，不敢再看下去。

她感到驚愕、恍惚、心跳如擂。

她說不出任何話，也無法形容此刻酸澀的心。

她甚至感到了一點無來由的恐懼。

【白若遙對雲川的死耿耿于懷。】

她知道那一晚九青玦收到了她的消息，及時趕到救下了白若遙。

她也知道九姐姐頭一次發那麽大的火，原來人當真氣極是真的不會歇斯底裏地大吼大叫，而是情緒壓抑到如火山将燃，一切都積蘊在眼底。

九青玦說過往救她的恩情是一回事，害她的妹妹為救他而死甚至屍骨難尋是另一回事。

“不是約好的麽？”

九青玦的眼神冰冷極了，像真正的Wlof。

她說：“說好的，不讓雲川跟圈子有任何的牽扯。”

按他們說好的，白若遙早該在見到雲川的時候就勸她緊緊跟着導師別亂跑。

他是繼續嚣張，還是被陰赴死，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無怪都是他咎由自取。

雲川是圈子外的人。

雲川是不知情的人。

雲川是不能被卷進來的普通民衆。

九青玦揪着白若遙的領口，眼圈發紅，壓着嗓質問：“你不能再小心點麽，白若遙？！”

你怎麽偏偏就這次中毒了呢？

你怎麽偏偏就這次要死了呢？

你可真是好運啊，幸運遙！

唯一的一次翻車都有人舍命來救你！

雲川很想安慰九青玦一句她并沒有死。

可是她不能。

就像她多想再去見白若遙一面。

但是她不敢。

31.

雲川與白若遙的最後一面，是黑塔六層前，他參加的一個很不起眼的現實副本。

游戲的難度很低，完全可以輕松過關。

盡管雲川再不舍，她依舊是與白若遙完美配合，簡簡單單便過了副本。

本來拿了獎勵就該走的，白若遙卻遲遲不肯動，轉頭看向站在原地一臉淡然的少女。

她依舊身着晚禮服裙，帶着假面，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

白若遙笑嘻嘻地問她：“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呀？”

語調很輕佻，聽不出認真發問的跡象。

雲川淡淡地點評：“很老套的搭讪方式。”

“明明很經典嘛。”

白若遙不滿地反駁了一句，視線上上下下打量着雲川，比他們剛見面的那場游戲時還要放肆。

他道：“你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呢。”

雲川眸光一動，問：“哦，那她人呢？”

白若遙斂了誇張的表情，露出一個如平日裏一般的、令人不适的笑容：“死了哦。”

“那可真遺憾。”

雲川冷冰冰地回答。

白若遙盯着她看了很久，才點了下頭，步履輕快地轉身往游戲場地外走去：“是啊，太遺憾了。”

雲川注視着他的身影漸漸消失，恍然意識到這是真的結束了。

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場對話。

黑塔六層及往後的流年歲月，他們将永遠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存在即合理】。

黑塔BOSS也将依托于人類的存在，而一直存在。

他只會放任記憶在時光中褪色蒙塵，那道心上的疤或許會愈合，或許會永駐，但終會随他心跳的停止，而有再也不會刺痛的一天。

雲川知道，自己再想尋白若遙，唯有在自己編織的幻夢裏。

可夢境再真，那也是假的。

注定離別的相遇，何必短暫地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