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智慧之書的詛咒

智慧之書的詛咒

這片大陸所生養的人們稱他們的故土為“亞特蘭蒂斯”，在他們的語言中，意為“海神的故土”。整個大陸被分為十個行政區，由十位行政長官分別執政。首府設于東南沿海的波塞多尼亞，是這片大陸上最令人嘆為觀止的奇跡般的城市。政府位于城市的中央，所在地被圓形的高牆所環繞，任何人不得窺視其中。

然而最令人震驚的是高牆之內的結構。在方圓三千哩尺的圓形土地上，是六個同心圓所組成的輝煌的城市。高牆之內的第一圈是運河，河水引自海水，養滿了食人的各種大小型魚類與有毒的海洋生物。入侵者一旦落入水中，便會馬上屍骨無存。第二圈的陸地上駐紮着的，是整片大陸最為強悍的軍隊。他們位于這個同心圓城市的最外圍，默默地忠誠地守衛着這座城市。第三圈的運河裏沒有第一圈運河裏那些恐怖的東西，反而清澈透明，提供整個城市的淡水來源。水源來自地下河，将可飲用的淡水引導至這第三圈運河中。運河中的水在日夜從不間斷的推力下成環形流動，一部分流入第二圈和第四圈的陸地上設有的水庫，在那裏轉化、潔淨，然後供人們飲用。第四圈的陸地是波塞多尼亞與整個亞特蘭蒂斯大陸的政府機構所在地。其中設有元老院、衆議院與居住區，官員們在那裏生活、辦公、讨論各項事務，然後再将決議發往大陸各地。第五圈的運河河水卻像鏡子一般明亮與平靜。沒有流動也沒有更換，然而從來都是新鮮且清澈，河面長滿各類水生的植物，美麗的魚類穿梭其間。不流動的水卻常年保持着清澈與活力，人們将其歸功于神官們的祈禱的力量，實際上卻是因為河底鋪滿了能夠自動潔淨水源并産生對生命有益的礦物質的黃棱石。在第六圈的島上，是純白色的神殿與侍奉神的各級神官們的居所。大神殿的頂部高聳入雲，尖端是一顆透明的僅有嬰兒頭部大小的礦石。但它卻有着能夠在夜晚照亮整個大陸的神奇的力量。

這種結構的同心圓城堡在8級文明的社會中是能有效防禦外敵入侵的典型模式。但人們卻往往乎略了其中的一個致命的缺點。一旦城堡被持久包圍，那些為防禦外敵所做的屏蔽都将成為阻礙人們突圍的障礙。另一方面，城堡之內雖有可更新的淡水水源，但卻沒有設置生産糧食的土地，一旦斷糧，城堡的陷落指日可待。

——摘自《蠻荒文明漫游手劄》第10972號文明359卷“大西洲”篇，羅蘭伽洛斯緋着，科依斯特拉艾德編。

斯特勞斯家有個笨蛋小兒子，這是整個鎮子都知道的事。

每位到斯特勞斯家工作過的家庭教師都是同一條評語：那兩位優秀的公子怎麽會有一個如此愚笨的弟弟呢？

然後漸漸地，羅傑就以他自己所不想要的方式出名了。給斯特勞斯家族臉上抹黑的小兒子，給自己的兩個優秀的哥哥作陪襯的傻弟弟。

羅傑今年十五歲。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他的大哥夏洛特已經能夠獨自管理斯特勞斯家族的財務運作，而他的二哥洛德則已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博學之人。

遍請了這片土地上的所有學者之後，他的父親終于放棄了。“你就好好呆在家裏，別給大家添亂就行了。”看着留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的父親的背影，羅傑第一次有了不甘心的感覺。

于是，羅傑便整天泡在圖書室裏，沒有人願意教他他就自學，總有一天要讓大家知道，他不是大家的累贅，他不是一無是處的笨蛋。

就算所有人都在明裏暗裏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也日複一日地将自己關在圖書室裏，做着別人看來的無用功。

“羅傑少爺，已經很晚了……”

會用這麽溫柔的聲音對他說話的，只有斯特勞斯家年輕的管家艾略特。艾略特的父親一生都在這裏作為管家而工作着，在前年因病去世之後，艾略特便接任了他父親的工作。

“可是我還不想睡……”

看着羅傑倔強的側臉，艾略特嘆了口氣，然後向他微笑道：“那麽，我去為羅傑少爺準備一點宵夜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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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艾略特。”

只有這個時候，只有在面對艾略特的時候，羅傑才會露出開心的笑容，才會覺得冬天的夜晚并不寒冷。

艾略特不會嘲笑他，也不會勸他放棄，過大家都以為的自在的生活。艾略特尊重着他自己的選擇，哪怕這種選擇在大家眼裏只是一種諷刺。

在空閑下來的時候艾略特便會耐心地給羅傑講解他不懂的地方，整個斯特勞斯家中，只有艾略特不會放棄羅傑。

所以連帶着的，那些人也開始嘲笑如此堅持着的艾略特，說“他也和斯特勞斯家的笨蛋少爺一樣想要創造奇跡呢”。

聽到這些話的羅傑很生氣，他第一次在大家面前發火，向那些說艾略特閑話的人。

抱着“總有一天要讓大家都收起閑話”的想法，從那以後，羅傑更是夜以繼日地加倍努力。不過心疼他的，依然只有艾略特一個人而已。

“怎麽樣都好……”羅傑不甘心地看着暈暗的書室自言自語道，“快點讓我變得聰明起來吧……只要變聰明了，就不會有人說閑話了……就不會有人說艾略特的閑話了……”

回到書室的艾略特看到的，是終于受不了睡神的襲擊而抱着書陷入夢鄉的羅傑。放下手中的托盤，輕輕地将羅傑抱到他的寝室裏，看着在睡夢中依然皺着眉頭的羅傑，艾略特輕聲低語着：“其實你不用那麽勉強自己啊……可是這些話，你并不想聽吧……羅傑……”

在熟睡的人微微張開的嘴唇上印下一吻，艾略特露出苦澀的微笑，關上燈，消失在了房門背後。

睡着的羅傑做了個夢。在夢裏，他發瘋一樣在書室中尋找着一本書。将所有高大的書架找遍，連一點細小的縫隙也不放過。他不知道那本書叫什麽名字，是誰寫的。他不知道那本書的封面是什麽顏色，是燙了金邊的？還是印有花紋的？他不知道那本書有多厚，也不知道那本書是關于哪方面的知識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找一本書，只要找到了，自己的願望就能實現了。

可是……自己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呢？

醒來之後的天空還沒亮，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羅傑被前所未有的焦躁所困繞，一刻也無法再在這裏呆下去。他跑到書室裏點亮燈，像在夢境中那樣拼命地尋找起來。他要找到那本書，雖然關于它的信息一點也沒有，但他知道，只要看見，他就會明白這就是他想要找的那本書。

沿着書架一排排地找過去，從最上面到最下面，從左邊到右邊，連書架與書架之間的夾縫也不放過。就在他翻得滿身塵埃之際，最裏面的一排書架的前頂部，有一本書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本黑色封面上沒有任何圖案與文字的字典一樣厚的書，安安靜靜地隐藏在存放了衆多書籍的書室的一個灰暗的角落裏。羅傑像着了魔一般盯着他，然後急忙搭了梯子将它拿了下來。

黑色的封面上并非什麽也沒有，而是有着被火燒傷的焦燃的痕跡。緊張地盯着沒有題名也沒有作者的燒傷的封面，羅傑慢慢地打開了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與封面同樣的，書頁裏竟然什麽也沒有。僅僅只是一張張白紙組成的一本什麽也沒有的書，不但文字，連一點圖形或花邊也沒有。羅傑不甘心地将整本書翻遍，但呈現在他面前的，依然只是一本什麽也沒有的空白的書。

失望地癱坐在地上，羅傑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在期待什麽呢？不過一個夢而已。看了看仍然沒有要亮的跡象的窗外的天空，羅傑随手将這本毫無意義的空白的書丢到抽屜裏，然後回到自己的寝室，很快便重新回到了無夢的黑甜睡裏。

有什麽地方不對了。

生活仍然一成不變，但是有什麽地方不對了。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被自己弄丢了一樣。

自從那個奇妙的夜晚之後，羅傑覺得似乎有一個重要的東西已經改變，或者丢失了似的。

但他卻不能說出那到底是什麽，那種隐隐約約的感覺只能在潛意識中提醒着他什麽正在改變或已經改變，他卻并不知道那是什麽。

嘲笑他的人依然毫無新意地嘲笑着他，而溫柔的艾略特卻依然溫柔。

不過沒過多久，羅傑便發現了改變的地方。自己變聰明了，只要是艾略特教過一遍的東西，他全都很好地記了下來，并能夠靈活地運用。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不過是自己以前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積累的知識慢慢地開始發揮它們的作用。可是漸漸地，他發現并不是那樣。

連他所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都能飛快地學會，連他所最不擅長的東西都能應用自如。

周圍的人也開始發現了這一變化。剛開始還嘲笑着說“笨蛋終于也開竅了嗎”的人們，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閉上了他們的嘴巴。兩位優秀的哥哥不得不對從來都是作為自己的陪襯的笨蛋弟弟刮目相看，羅傑的父親也重新拾起了對小兒子的希望。

然後大家都開始知道，斯特勞斯家的小兒子不但不是笨蛋，反而比他那兩個公認的這片土地上最優秀的哥哥更聰明。

在過去的十五年中都默默無聞，卻在這短短的一年時間裏成為了超越所有人的智慧一般的存在，雖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即使不想承認，人們也不得不對其低頭。

于是，羅傑成為了斯特勞斯家的驕傲。

只是還有一個改變令他始終都不能從心底高興起來，那就是依然溫柔的艾略特。

“羅傑少爺，今天我們來講英雄雙韻體的詩歌。”

“那個……艾略特……”羅傑鼓起勇氣打斷已經坐下來準備講課的艾略特，“今天就……稍微休息一下好不好？艾略特這幾天為了父親的生日宴會的事這麽忙……身體……”

“羅傑少爺請不用擔心，”艾略特的臉上依然是溫柔的笑容，“将知識傳授予羅傑少爺，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是艾略特……”羅傑皺起眉頭，“講課也不是那麽着急……要是艾略特的身體弄壞了……”

“羅傑少爺，”艾略特的表情依然不變，“知識是無止境的。如果羅傑少爺在這裏停下來，可是會被知識的世界所遺棄的呢。羅傑少爺想要那樣嗎？想像從前那樣被大家所遺棄嗎？”

羅傑低下頭，再沒有說話，而是乖乖地開始聽艾略特講今天的英雄雙韻體詩歌的課程。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休息的時候望着在一邊整理書籍的艾略特，羅傑回想着。從什麽時候開始，艾略特也開始改變了呢？以前的艾略特雖然也是如此溫柔地微笑着，但那個時候的艾略特，雖然不會讓他放棄，但也不會強迫自己。以前的艾略特會在自己深夜呆在書室看書的時候算好時間給自己端來夜宵或拿來禦寒的衣物，以前的艾略特會在自己苦惱的時候拿一些從鎮上買來的小玩意兒給自己，以前的艾略特微笑着撫摸自己的頭發，以前的艾略特……

然而現在，除了給自己上課的艾略特以外，其它的艾略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艾略特卻并沒有像以前那樣理解羅傑的苦惱，而是依然每天每天都教給他許多新的知識。

到了斯特勞斯家老爺的生日宴會的時候，整個鎮子都熱鬧了起來。不但宴請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名人，在自家的庭院中舉行了熱鬧的晚會，還在鎮子上也舉辦了游園會，讓所有人都能參加。

整個鎮子都沸騰了起來，這一天從清晨開始便被喧鬧圍繞，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興高采烈的笑容。

今天的艾略特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所以羅傑便沒有呆在書室裏，而是一個人到處閑逛。想着要是以前，艾略特再忙也會抽空來陪自己，羅傑不禁有些失望。

到了晚上，斯特勞斯家的宅邸更是熱鬧非凡。衣着華麗的名流們在大廳裏談笑，美麗的舞娘們不停地跳着迷人的舞蹈。為了讓宴會更加盡興，斯特勞斯老爺聽說今天有一名流浪的吟游詩人來到了這片土地上，于是便叫人将他請了過來。

吟游詩人的出現讓宴會更加的精彩，美麗的歌聲和令人驚奇的聞所未聞的故事讓人們不斷地喝彩。贏得斯特勞斯老爺歡心的吟游詩人被邀請在這裏留宿，宴會直到零晨才結束，累了一天的人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休息，只有羅傑猶豫地走到吟游詩人的房間，輕輕地敲響了他的房門。

“因為……你好像知道很多事……”羅傑向詩人尋問着，“你走過那麽多地方，見識過那麽多奇異的事，所以我想……你大概會知道……”

詩人将羅傑讓進屋裏，然後安靜地聽他講完了那個奇妙的一夜與之後發生的事情。

“我覺得……是不是與那本書有關？因為那本書的關系，所以我才變聰明了？”羅傑困擾地說，“可是後來我去找那本書的時候，它卻不見了。我明明記得是放在那個抽屜裏的，可是卻沒有了。我怕記錯了，所以又将整個書室都找了一遍，可是卻再也沒有找到……”

沉默了一會兒，詩人開口說，“我想，大概是‘那個’吧。”

“什麽？”羅傑急忙問，“你知道嗎？你一定知道的對吧？”

詩人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然後向他說：“你聽過智慧之書的故事嗎？”

沒有等羅傑回答，詩人便自顧自地講述起來。

“從前，在一個小城邦之中，國王的圖書管裏收集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國王的女兒是整個城邦最美麗，也是最聰明的女子，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讀書，各種各樣的書。整日整日地呆在圖書館裏，強烈的求知欲讓她想要将這裏的書全部讀完。

“別人都不能理解，為什麽公主已經這麽聰明了，卻還要整日整夜地在圖書館裏看書呢？因為她是打從心底裏喜歡讀書，她覺得從書籍之中獲取知識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所以，如此真心地喜愛着書籍的公主得到了書之精靈的愛慕。有一天，公主終于将圖書館裏的最後一本書看完時，她感嘆道，這裏的書都看完了，但世界還不止如此，遠比書中的世界大得多呢。

“得知了公主想要離開這裏，去外面的世界尋找新的書籍與知識的書之精靈，卻不想讓公主離開自己。于是它便用自己的魔法做了一本将全世界的知識都集于其中的書。每次翻開這本書，其中的內容都會更新，然而知識卻是無止境的，所以，這是一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智慧之書。

“得到智慧之書的公主打消了出門的想法，而是繼續呆在圖書館裏，日複一日地讀着這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書。書之精靈以為這樣一來，公主便永遠也不會離開，然而意外卻還是發生了。

“有一天夜裏，當公主像往常一樣在圖書館裏看着那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智慧之書時，一個給燈座中添加蠟油的侍女突然失手将燈座打翻。火焰開始在到處都是易燃物的圖書館中蔓延，人們驚慌失措地逃竄，而緊抱着智慧之書公主卻被困在了火海裏。

“這個時候，王宮的侍衛長不顧性命地沖了進來，将公主從火海中毫發無傷地救出。從那個時候起，公主便愛上了這個英勇的青年。國王聽說此事之後也對年輕英俊的侍衛長十分喜愛，便答應将公主嫁給他。

“與書之精靈的願望相違地，公主終究将要離開這裏。然而最令精靈生氣的事是，在逃出火海之時，公主竟拿起手中寶貴的智慧之書為那個男人擋去了将要落到他身上的一片火花，以至于精美的智慧之書被燒得一片焦黑。

“雖然婚禮之後，公主也将智慧之書帶到了将要一起生活下去的侍衛長的家裏，但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接二連三地惹惱了書之精靈。公主不再每天與它呆在一起，而是将寶貴的時間與那個男人一起分享。公主的眼裏不再只看着它，反而将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個男人身上。最後的最後，公主竟将它為了她而用盡魔力做出來的智慧之書送給那個搶走她的男人，于是精靈憤怒了。

“當侍衛長翻開智慧之書時，智慧之書卻突然消失在了侍衛長的身體裏。書之精靈吃掉了那個男人的靈魂，自己占據了那具公主所愛的人的軀體。然後，它便取代了公主心愛的人，一直呆在她的身邊。

“可是沒過多久，公主便發現了這個事實。悲傷過度的她乞求書之精靈将她心愛的人還給她，但書之精靈卻拒絕了她。

“每天每天，精靈都與公主呆在一起，用它無盡的智慧來滿足公主的求知欲。然而公主心裏所想要的東西卻已經改變。她不再想要知道更多的事，而是一心想着如何能讓她的愛人回來。

“終于受不了了的公主在一天夜裏，乘精靈熟睡之際逃了出來。但沒過多久便被趕來的精靈追上。盛怒中的書之精靈殺死了公主，自己卻也因為心愛的人的死亡而無法再在這個沒有她的世界上生活下去。

“臨死之前，悲傷的書之精靈便對那本智慧之書下了一個滿載着它的憤怒與悲恸的詛咒。凡是得到這本智慧之書的人，此書将吞噬他所心愛的人的靈魂，然後奪取那個人的身體。智慧之書将以那個人的形式，将其中所有的知識教授于此人。當所有知識教授完畢之後，詛咒才能解開，被智慧之書奪去的靈魂便會再次回來。如果此人半途而廢，智慧之書将一并吸收他的靈魂，然後去尋找下一個人來解開這個永不可解的詛咒。”

講完故事，詩人向羅傑說，“我想，那本書，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智慧之書吧。也就是說，它現在替代了你所最愛的人的靈魂而呆在你身邊将書中的所有知識教授予你，如果你放棄向它學習的話，你的靈魂也會一并被它吞噬。”

羅傑的臉色已然蒼白，“難道……就沒有解開詛咒的方法嗎？”

“那是一個永不可解的詛咒。”

“為什麽？”

“解開詛咒的方法便是将書中的所有知識都學習完畢，但那是不可能的。智慧之書收集了這個世界上所有領域的所有知識，随着歲月的流失，知識也在慢慢地積累，變得越來越多。人類的生命是有限的，就算是耗盡人的一生，也不可能将所有知識都學完。所以這是一個永不可解的詛咒。”

羅傑捂着臉，低聲地哭泣着。

“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把那本書找出來……艾略特也不會……”

“不對哦，”詩人說，“并不是你将它找出來，而是它找到你的。”

“這是……怎麽回事？”

“智慧之書即存在于這個世間，又不存在于這個世間。它游離于虛空之中，尋找世界上強烈的求知欲的來源。想要獲得知識的渴望，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只要這種強烈的渴求之間摻雜了一絲黑暗，便會形成吸引智慧之書的引力。然後，智慧之書便會降臨到那個人身邊。”

“是……這樣……”

羅傑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可是……這還是我的錯……想要獲得知識的我……”

“想要獲得知識并不是錯，錯的是那種渴望中所夾雜着的不純的動機。為了充實自己的學識，為了更加了解這個世界，為了運用知識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和世界……在諸如此類的願望的驅使下，産生的強烈的求知欲，這樣的思維并沒有帶上無可挽回的黑暗在其中，智慧之書也不會找上這樣的人。然而如果獲取知識是為了自己的名利，為了向別人炫耀，夾雜在求知欲中的這些想法便會引來智慧之書的關注。”

“那麽……艾略特……回不來了嗎？”

詩人喝了口茶，像吟唱着優美的旋律一般說着：

“這個嘛……又有誰能知道呢？雖說是不可解的詛咒，但這個世界上卻并不缺乏奇跡這種東西。如果有想要的東西，就繼續去努力好了……”

孩子擡起頭，疑惑地問：“咦？就這樣結束了嗎？”

“是啊，故事結束了。”我收起七弦琴，“天也快黑了呢，快點回家去吧。”

“可是可是！”孩子不依不饒地說，“後來呢？羅傑和艾略特怎麽樣了呢？靈魂被吃掉了嗎？還是把他愛着的人找回來了呢？”

我看了看天真地望着我的那雙大眼睛，微笑着揉了揉小腦袋上的頭發。

“其實啊，羅傑并不笨哦。”

“咦？”

“羅傑的智慧其實與普通人無異，會出現羅傑是笨蛋這樣的傳言，是因為他的兩個哥哥太優秀了的緣故。家庭教師們當然會喜歡超出常人的聰明的兩個哥哥，所以相比之下，與普通人智慧相當卻身為兩個優秀的哥哥的血親這樣的事發生在羅傑身上，人們就認為是不可原諒的事。既然兩個哥哥都這麽聰明，那麽只擁有普通人智慧的羅傑在比較之下就被人叫作笨蛋了。

“所以并不是羅傑的錯，他只是在外力的強迫之下，渴望被大家所認同而已；其他人也并沒有什麽錯，他們只是被慣性思維所束縛，不能換一種角度思考而已；當然了，智慧之書也沒有錯，它只是按照加于它之上的詛咒完成自己的任務而已；書之精靈沒有錯，它只是想要與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而已；公主就更沒有錯了，她只不過是沒有愛上書之精靈，而愛上了另一個人而已。”

“可是……可是……”孩子迷惑了，“大家都沒錯，那為什麽會發生這麽悲傷的事呢？”

“因為啊，這個世界啊，是會發生奇跡的哦，”我笑着對他說，“各種各樣的奇跡，每天都在發生，只是人們看見的部分往往只是極少數，所以才将奇跡當作一件很稀罕的事。”

孩子更不明白了，只得歪着腦袋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拍拍他的頭，背上琴轉過身。

“那個詩人，”孩子追上來問道，“給羅傑講智慧之書的故事的詩人，是你嗎？”

回過頭，孩子的臉在夕陽的餘輝下映得通紅。我笑笑，轉過頭，繼續向落日的方向走去。

永遠無法解開的詛咒……不管是什麽樣的奇跡，不可能的東西……終究是不可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