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巨獸之墓的詛咒
巨獸之墓的詛咒
地殼板塊的劇烈運動通常會引起感應靈敏的動物或精神力強大的人類的注意,所以每當有劇烈的板塊運動之時,騷動是不可避免的。然而擁有智慧的人類卻漸漸地遺忘了原始的本能,只将注意力放到地面上,就算精神力超強的人也不能分辨這些異動是來自于何方。
大西洲正處于地殼板塊交接之處,整片陸地處于兩個大板塊交接處的一塊地殼碎片上。地震頻率高,火山活動頻繁。在大西洲的歷史上,記錄中最為強烈的震級只有五級,一處年久失修的神殿倒塌,所以此事才被記入檔案。對于大西洲人來說,地震已經成為了家常便飯,只要不是過于破舊的房子,通常不會引起人們的恐慌。然而他們卻并不知道麻木也是一種危險的道理。
火山活動也是地殼運動的一種,大西洲活火山的數量十分的驚人,似乎整片陸地上随處都燃着一個個爐子。不過好在這些活火山多年以來的動運十分溫和,只是偶爾會噴出少量的火山灰,所以只要城鎮建在火山灰到達的範圍之外,就能不受其影響。
大西洲殘存的巨獸們有一部分卻要感謝這些活火山。在季候變遷時期,活火山山口內的某些大塊的突出崖壁或洞穴為巨獸們提供了一個安全的過渡之地。數十萬年前的冰河時期并沒有影響到冒着煙的爐子內部的活動,所以藏身于此的罕少的巨獸們便借此溫度存活了下來。而當冰河時期過去,巨獸們重返地面之時,世界卻已被哺乳類動物占領。這些藏身于此的龐大的家夥們不再适應新的環境,于是只能在火山口附近生活。
也有水陸兩栖的巨獸是靠潛入深深的湖底而渡過了這一時期。大西洲的一些湖的深度甚至達到了一般海溝的深度,湖底的溫度受地面影響極小,仍能保持常溫。那一部分巨獸們在湖底經過漫長的冬眠,當它們醒來之時,已經完全成為水裏的生物,所以便繼續生活在湖底而遺忘了地面,只是偶爾冒出來透口氣,看一眼這個在它們漫長的冬眠時變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摘自《蠻荒文明漫游手劄》第10972號文明359卷“大西洲”篇,羅蘭伽洛斯緋 著,科依斯特拉艾德 編。
墨色的铠甲早已沾滿或幹涸或粘濕的鮮血與體液,散發出惡人的腥臭。他毫不動容地抹去眼角影響到神線的紅黃混雜的液體,踏過已變成看不出原形的巨獸的屍體碎片,繼續沿着這條看起來變得那麽遙遠的路的盡頭走去。
其實路并不遠,僅僅只有一千多米,此時他已走過大半,然而卻已經花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就已經來到了這條路的入口,衣裳淩亂,姿容不整。僅僅因為有人告訴他,她就在路的那一端。
這條路是深谷中的最後的一道關口,也是兇殘的巨獸們的家園。或飛于空中,或游于水底,或潛于地下,或行于叢林。這條路僅僅只有一裏,一眼便能望到頭,他也已走過了大半。身後是無數動物的殘塊,腐臭的紅黑交雜的血液與黃綠混合的體液在路的入口處已經凝為了惡心的固塊,沿着他的足跡漸漸變為液體,直至他腳下的那片黑紅的水池。
天色已經慢慢地暗了下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昏黃的太陽,然後加快了已經疲憊不堪的腳步。不能讓她一個人呆在那種地方,她被那只飛龍劫走已經超過一天了,天暗下來之後,一定會哭的吧?
她是個膽小鬼,他最瞧不起膽小鬼,但奈何當他知道她是膽小鬼的時候,他已經離不開她了。
所以他要快點,再快一點,去接她回家。
又一只身形比他大出數十倍的巨獸從某個角落裏奔出。他毫無表情,只是揮起手中的巨斧,幾個閃身,在巨獸的身體上借力跳躍。帶着髒肮血光的斧頭在巨獸帶着鱗甲與遍布堅铠的身體上準确地找到柔弱之處,劃下深黑的開口。巨獸瞬間被劈成數塊,像失去力量的積木一般,頹然倒地,發出微震的轟鳴。
對付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算不了什麽,因為他是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戰士。然而此時他看了看自己握着斧頭的骨節粗大的手,眉心微微襟起折皺。
戰鬥已經持續了太長的時間,手腕開始發麻。他從未在如此大的強度之下戰鬥這麽入過,這對于人類來說,已經是身體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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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到極限,因為他是最強大的戰士。稍微活動了下手腕,他再次向前走去。因為這個的時候,她還在等着他,就在路的盡頭。
然後他又像之前一樣,在這條一眼便能望到盡頭,卻布滿險惡的道路之上前行,甚至加快了速度。一旦光線暗下來,巨獸們的眼球比他更加适合夜視,到那時,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放慢腳步。但他一分鐘也不想拖延,因為她就在那裏,這條路的盡頭,有她的等待。
不過他做到了,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到達了路的盡頭。昏黃的天空已被夜染上了淺墨,遷過幾絲海洋般的蒼藍混于其中。最後的光線從層層積雲的縫隙之中射出,映上荒蕪的棕紅沙壁,形成奇異的光暈。
他終于看到了她,在天黑之前來到了她的身邊。即使他的身體已因極度的疲憊而從裏面開始慢慢崩壞,他緊繃的嘴角卻終于向上勾起了些許弧度,只是這個弧度被他臉上的污黑所掩蓋,悄然而未知。
她坐在飛龍的巢裏,一臉驚恐地望着他。他注意到自己滿身巨獸的血污,然後裂嘴對她安慰似的笑了笑。他雖然也有受傷,卻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巨獸無法傷害他,因為他是這片大陸上最強的戰士。
他爬上巨樹之頂的飛龍的巢穴,用與戰士不符的溫柔的聲音對她說話。她的眼裏一點點地溢出淚水與悲傷,他笨拙地抽出很好地藏在衣服裏沒有被污染的手絹,小心地給她抹去眼淚。因為早已預見到了自己現在這滿身的狼狽樣,所以他為這個愛哭鬼特意準備了這條被小心地保護幹淨的手絹。雖然已經染上了帶有他濃重體味的汗味,但總比這一身血污來得強。
這是大陸最強的戰士唯一的溫柔,給了這個唯一的女人。
然後,那條雖然沾有汗味,但卻潔白無暇的手絹滑落了下來,原本拿着它的手顫抖着捂上了胸口。那裏正插着一把鋒利的骨刀,刀的一端深深地紮入了他心髒的位置,另一頭則被握在她纖細的手中。
他最後所看到的,是自她眼中滑落的淚水,眼底滿是悲恸與憎惡。纖細的雙手沾滿他的鮮血,那雙總是被自己小心呵護着的潔白的手,到最後,卻被自己的血所污染。
他想要去拾那條滑落的手絹,他想要将她的手擦幹淨。然而他卻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就這麽無可挽回地倒了下去。在即将陷入永暗之地的最後一刻,他才明白那滴滑落的淚水,并不是為他而流。
“咦……咦咦?!等、等一下啦!”
看到我開始收起七弦琴,波奇亞斯急忙想要阻止我:“這就完啦?也太莫明其妙了吧!那個戰士去救自己的女人,卻被那個女人殺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不要跟我說這就是薩拉式的結局,我可受不了!也沒人受得了!”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結局,”我頓了頓,滿意地看到了波奇亞斯下巴掉到地上的傻樣,然後才露出惡意的微笑,“不過我是先講的結局,真正的故事還一句沒有呢。”
“你……你你你你你!!!!!!!!!!!!!!!!!!!!”
眼前的波奇亞斯變成畫冊中噴火的巨獸的樣子,果然是十分地娛樂大衆。
“那你幹嘛不講完啊?不是!為什麽要先講結局?!”
“不是有人說昨天晚上那個故事的結局才只是事件的開始嘛,所以我吸取了經驗,先講結局好了。”
“誰說的?!”話一出口,他自己馬上閉了嘴。過了一會兒才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那也不能講了結局就跑啊,好歹把故事一起講完嘛!”
“那可不行,”我收好琴站起來,“休息時間結束,繼續往索加瑪娜湖前進!”
這是一條通往索加瑪娜湖最近的小路,本來菲利克斯想要派一小支軍隊走大路過去,但卻被我拒絕了。所以現在只有我們四人走在這條小路之上,除了剛才午飯時停下來小休了一下,一上午都沒停過。波奇亞斯、阿爾法多和我都還有充沛的體力,畢竟他們兩個是平時訓練有素,而我是習慣了長途跋涉。只是菲利克斯就不行了,一上午勉強跟着,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又要開始趕路,看他的樣子是夠嗆。
如果是派遣小支軍隊從大路護送走的話,菲利克斯是給自己派了一輛車的。所以當我以路程緊急而拒絕了軍隊的護送之時,波奇亞斯和阿爾法多都以為我的故意的。其實我只不過是真的想要快點到索加瑪娜湖而已,軍隊走大路雖有馬匹與車輛,但大路卻繞了很大一個圈子。這條小路其實是獸道改成,除了山中的獵人也沒幾個人知道,知道了通常也不會走,因為會有許多野獸出沒。不過真的要近很多,幾乎是直線距離。
其實只要菲利克斯提出來休息,我們幾個也是會關照到他的。然而誰知他卻如此倔強,就算跟得很辛苦,卻也一聲不吭。這倒是讓我改變了對他的任性小孩的看法,雖然太過驕傲,卻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喂,”波奇亞斯低聲對阿爾法多說,“你不管管那小子?怎麽說也是你老相好啊。”
“他自己要找罪受,誰管得了他。”
這話說得十足的沒心沒肺,不過也從來沒指望他有心有肺就是了。
“要是他跟丢了,可是會在森林裏被野獸吃掉的啊。”
“你也別太小看他了,”阿爾法多回過頭去瞄了一眼遠遠落後的菲利克斯,“他可是以自己的實力與手段爬到這個位置的,在他這個年齡來說可是很少見。當初他家希望他能向元老院發展,所以他便與他家裏絕裂,自己以平民身份進入了神官學校。後來他家裏看到他做出了成就才讓他回家的。”
“這麽過分?!”波奇亞斯驚訝地叫道,“居然不聽家長的話就要被趕出家門?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孩子吧?!”
“這有什麽好過分的?”阿爾法多冷笑一聲,“在貴族家庭裏,這是很平常的事。孩子按家長的意圖發展,就算他本來沒有那方面的能力,也會被逼出那種能力。”
“能力這玩意兒這也逼得出?有一部分應該是天賦之類的吧?”
“想要活下去,就得把自己的天賦逼出來。”
波奇亞斯的臉色不大好,低頭走了一陣,然後突然停下來,嚴肅地站到阿爾法多面前。
“你幹嘛?”
波奇亞斯拉起一臉莫明其妙的阿爾法多的手,認真地說:
“兄弟,我以前誤會你了,以為你只是一個好吃懶作一無事處借着家族名義招搖撞騙的沒用的廢物!”
“喂!”
“沒想到你也是經過了一番磨練才活出來的啊!不容易了!”
說着便激動地抱着阿爾法多又拍又跳。比起身高近兩米的波奇亞斯,一米八的阿爾法多也只能小鳥依人地靠在他懷裏,但偏偏他又并不是纖細型的,怎麽說也一身結實的肌肉,塊頭不小。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其中一個滿臉感動,另一個十字路口已經堆了滿腦袋了,怎麽看怎麽詭異。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時菲利克斯以奇快的速度沖上來,沖着波奇亞斯大吼道:“你放開他!”
這道聲音并不只在空氣中傳播,而是加上了精神力,直接在波奇亞斯的大腦裏炸開。被震得頭暈眼花的波奇亞斯慘叫一聲,抱着頭在地上蹲了下來。
被波奇亞斯弄亂了衣服的阿爾法多恨恨地踢了蹲在地上的人一腳,然後自己走在了前面。波奇亞斯站起來委屈地說:“怎麽能這樣嘛!”然後看到一臉怒氣沖沖地站在面前的菲利克斯,又神奇地将目标轉移。
“小子!看不出來嘛!你也不容易啊!”
又是這句臺詞,菲利克斯也變得像剛才的阿爾法多一樣莫明其妙了。波奇亞斯一下子把他扛了起來,吓得神官大人尖叫出聲。
“你幹什麽?!放我下來!”
像一只掙紮的小獸一般又踢又打又怒吼,但這對于壯漢來說都不過是在撓癢癢。波奇亞斯的大手用力地在他的屁股上啪地拍了一下,然後對因羞恥而僵住的菲利克斯說:
“小子,給我老實點!再給我來剛才才招腦波大震動,我就把你摔下去!”
這話管用,菲利克斯果然馬上就不敢動了,任他将自己像行理一樣扛在肩上。只是秀麗的臉蛋羞得能紅,像是馬上就能擠出汁來的熟透的番茄。
梅琳總是喜歡滿山遍野地到處跑,跑到山的深處,去采一些村子那邊沒有的野花,裝一籃子帶回家。大家都很喜歡她帶回的漂亮而罕見的花,但卻又經常勸她不要再到山裏去了,因為在山林的深處,住着吃人的怪物。
梅琳從來沒遇到過什麽怪物,所以她還是經常往山裏跑。在那片峭壁上,長着許許多多美麗而鮮豔的花朵,卻沒有人能看得見。所以梅琳将它們采回去,分給村子裏的姑娘們,讓大家都變得漂漂亮亮,讓美麗的花兒也不再孤單。
有一天,當梅琳像往常一樣在峭壁上采花時,突然刮過一陣大風,梅琳被吹得蕩了起來。她系在腰上的繩子牽着她,像一個小孩子頑皮地晃蕩着繩子,看着繩子那頭的螞蚱驚慌地飛來飛去的感覺。
繩子的另一頭系在峭壁上面的一棵大樹上,系得相當結實,繩子本身也結實,所以梅琳不會掉下去。但風卻吹得她晃來晃去,吓得她哇哇大哭起來。眼看着就要撞上崖壁,梅琳害怕地緊閉了眼睛。
但想像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她只覺得一只尖尖的爪子抓住了自己背後的衣服,耳邊傳來什麽東西用力地扇動的聲音,然後她的身體緩緩上升,過了不久,便落到了堅實的地面。
梅琳這才松了口氣,睜開眼睛。然而她卻再次被眼前的東西吓住,大聲地驚叫起來。
那是一只怪物,長着醜陋的深綠色的皮與寬闊的骨翅,腦袋尖尖,像是一只放大了許多倍卻變了形的蝙蝠。
這就是大家說的怪物了吧?梅琳吓得急忙起身跑走,邊跑邊解開自己腰上的繩子。後面并沒有追過來的聲音,梅琳大着膽子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只深綠色的怪物還坐在剛才那個地方,歪着腦袋看着自己。巨大的深黑的眼睛裏閃着亮晶晶的光茫,在太陽底下像兩顆黑寶石。
回到村子裏的梅琳并沒有向人們講起自己的經歷,只是說自己不小說摔倒了。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她不想讓人們知道怪物的存在。因為以前只是傳言,一旦傳言被證實,就會有人叫來勇士消滅它了吧?
一連好幾天,梅琳都沒有再進山裏去,因為在跑回來的時候,她的腳有一點被扭到了。村裏的姑娘們都在嘆息沒有美麗的花朵了,所以梅琳等腳一好,就再次進入了深山之中。
來到峭壁之上,梅林看到自己上次留下的繩子還在那裏,周圍也沒有見到怪物的影子。但尖尖的爪子的觸感還留在她的背上,讓她毛骨悚然。于是她只是小心地将盛滿水果的籃子放下,然後轉身跑走。
或許以後都不能采到美麗的花了呢。梅琳想着,心裏一陣難過。如果沒有怪物在那裏,就能安心地去采花了吧?但如果它不在那裏,那個時候,自己說不定就會死掉吧?
就這樣在矛盾在心情之中掙紮,過了幾天,梅琳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峭壁上。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她大吃一驚。
籃子裏的水果不見了,但籃子周圍卻堆着許多枯草……不對,不是枯草,是一些被連莖帶根一起拔起來的峭壁上的花!一部分早已枯死,一部分是半枯,一部分雖然奄奄一息,但卻還保持着鮮豔的色澤。看樣子是不同的時候拔起來放到這裏的,至于是誰拔的,梅琳心裏突然出現一個形象,于是火冒三丈,站在峭壁上大叫起來。
“出來!我知道是你幹的!你給我出來!”
連叫了幾聲之後,從峭壁的那邊飛來了一個黑點。黑點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只深綠色的巨大的蝙蝠,落在了峭壁上。
梅琳又害怕起來,雖然是她自己将它叫出來的,但她卻禁不住往後退了好幾步,全身發毛。
只是怪物并沒有向她靠近,而是坐在那裏,朝她叫了一聲。它的聲音聽起來像鷹的幼鳥,但是比起來更沙一點。只是梅琳卻知道了它不過是個孩子,雖然體型比她大上好幾倍,但在怪物之中,它還只是個孩子。
那個孩子坐在一地狼藉的枯草中,又向她叫了一聲。于是怒火壓過了害怕,梅琳怒氣沖沖地跑到它面前,指着它的鼻子罵道:
“你怎麽能這麽糟蹋花呢?!摘花要從莖靠上面的部分摘!怎麽能連根都一起拔下來了呢?!這樣花就會死掉,不會再開新的花出來了!而且你還一口氣拔那麽多!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好事!你給我向花道歉!喂!我說的是你啊!你到底聽懂沒有啊!!”
怪物當然聽不懂,于是它便歪着腦袋看着她,巨大的黑眼睛乎閃乎閃的,像極了梅琳喜愛的黑寶石。
“你啊!”
罵了一陣之後,梅琳無奈地停了下來,怪物無意之中作出的可愛動作讓她哭笑不得。它果然還只是個孩子呢,這樣想着,梅琳便大着膽子走近怪物。怪物仍坐在那裏,只是将頭低了下來,湊到梅琳面前。
梅琳伸出手,摸了摸它巨大的腦袋。深綠的皮膚滑滑的,涼涼的,像蛇皮一樣令本感到本能的恐懼。梅琳害怕地收回手,然而當她看到那對黑眼睛的時候,她才明白,怪物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她。
于是梅琳和怪物成了好朋友,她給它取名叫做波奇。每天她都會早早地來到峭壁之上,給波奇帶去滿籃的新鮮水果。波奇則用爪子抓着她的衣服,帶她到峭壁上去采那些美麗的花朵。
日子如此的愉快,每天都來和這個大個頭的朋友一起玩耍,然後帶回美麗的鮮花。波奇一天天地長大,它的個頭長得很快,已經大得能讓梅琳站在它的爪子裏,帶着她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采更多更美的沒有見過的花朵。
然而有一天,村子裏突然來了一個勇者。他是這片大陸上最勇猛的戰士,因為聽說這片山裏有怪物出沒,所以特地趕來消滅怪物。
梅琳不想讓他殺掉波奇,所以她便告訴勇士,這片山裏沒有怪物。
“我天天都在深山裏跑來跑去,從來沒見過什麽怪物!只有一些很可愛的動物啦,漂亮的花兒啦,哦對了,這朵花挺适合你的哦,送給你吧!”
梅琳笑着将一朵野山菊插到了勇士的頭上,小小地惡作劇讓他看起來顯得更加滑稽可笑。然而勇士原本嚴肅的臉卻浮上了一層紅暈,這讓結實的男人變得有些許可愛。
跟波奇好像呢。這麽想着的梅琳很快便和勇士成為了好朋友,再後來,他們便結婚了。
村子為二人舉辦了盛大的婚禮,然後勇士便帶着梅琳離開村子,回到他的家鄉。梅琳舍不得離開,因為波奇還在峭壁上等她,自從勇士來了之後,她已經很久沒去看波奇了,她怕波奇被勇士發現。
但她卻不得不離開了,因為勇士已經成了她的丈夫,他是如此的愛着她寵着她,梅琳覺得能與他在一起很幸福。
來不及與波奇告別,梅琳離開村子,去了另一個遠遠的村子。波奇已經長大了,波奇也不會襲擊人,波奇很乖很勇敢,波奇不會在它的同類之中被欺負,波奇能夠很好地照顧自己。
說不定,波奇也會找到另一個夥伴,一個與它有着同樣的外型的夥伴。波奇還能夠找到一個與它一樣的妻子,還會生下許許多多的小波奇。波奇長大了,不再需要她來操心了。
如此安慰着自己,梅琳坐上了離鄉的馬車。但在走出村子時,她卻哭了。她是個愛哭鬼,動不動就流眼淚,大家也經常拿這件事來笑話她。但這一次,她的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地掉落下來,将她的衣裙打濕一片。勇士笨拙地安慰着她,他總是在身上備着一塊潔白而柔軟的手絹,在她哭的時候拿出來小心翼翼地給她擦去眼淚。這是他特有的溫柔,而梅琳也正是愛上了他的這種溫柔。但梅琳還是在不停地哭着,因為她再也見不到了,她那可愛而善良的朋友,她最喜歡的那對黑寶石眼睛,從今往後,只能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
梅琳來到了一個新的村子,她的笑容讓大家很快地喜歡上她,并與她成為了好朋友。梅琳開始在新的村子裏生活下去,與她愛着的男人一起。男人再沒有去冒險與流浪,因為他有了一個需要他的家,和一個深愛着的女人。為了不讓他的愛哭鬼妻子流淚,他放棄了自己的生活。
只是平靜而美好的生活卻并沒有維持多久。一天,當梅琳在田地裏與大家一起勞作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驚叫起來。天空中出現了一只巨大的深綠色蝙蝠,不,比蝙蝠更加地醜陋的怪物!人們驚慌地四處逃竄,只有梅琳向怪物的方向跑去。
“快回去!波奇!快回去!”
人們已經去叫她那個這片大陸上最勇猛的戰士的丈夫,如果不快點回去,波奇會被他殺掉的!
然而波奇卻并沒有聽她的話,而是在看到她的時候驚喜地沖她叫了一聲,将她捧到自己的爪子裏,然後越飛越遠。
最後,波奇将梅琳帶到了一個深谷。在那條深谷裏,有着許許多多各種各樣梅琳從未見過的怪物。梅琳被吓哭了,不斷地流着眼淚,緊緊地抓着波奇的翅膀不讓它離開。不過波奇也當然不會離開,它向它那些形态各異的同伴們尖叫幾聲,然後它們都用同樣千奇百怪的聲音回應着它。
梅琳知道它們都是它的朋友,不管外形多麽的可怖,它們都有着和波奇一樣的閃亮的眼睛。後來,梅琳慢慢地知道它們都将自己當成了朋友,絕對不會傷害自己。它們都和波奇一樣給她采來水果和鮮花,用大大的黑寶石般的眼睛望着她,絲毫不帶惡意。
波奇帶來的新朋友,也是大家的朋友。這個朋友雖然外形與大家都不一樣,但她卻能夠快樂地與大家打招呼,而不是像那些與她有着同樣外形的生物一樣,見到它們便尖驚着逃走,還會有另一些拿着小小的武器,将它們殺死。
過了一段時間,梅琳也慢慢地不再害怕波奇的同類們,而且更加地喜歡這些被常人所恐懼着的怪物。因為她知道,它們都只吃植物,不會去傷害人,更不會傷害她。但即使如此,她也時常對波奇說她想要回家,她的丈夫一定在四處尋找她。
只是波奇聽不懂她的話,波奇只知道,她的臉上露出笑容,便是高興了,她的眼睛裏有水流出,就是不高興了。梅琳不高興的時候,波奇便帶着她飛上高高的雲端,去看她從未見過的美麗的景色。然後她的臉上便又會露出笑容。
盡管如此的快樂,那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在清晨的夢中,梅琳被一聲慘烈的吼叫吓醒。在離這裏并不遠的深谷的入口處,一片飛鳥驚起,在空中久久盤旋不落。緊接着又是一聲怪物的吼叫,深谷之中慢慢地開始騷動起來。
接二連三的怪物的慘叫呼引起了同伴們的注意。它們都提起了警惕,作出各自備戰的狀态,一些往慘叫發生的地方趕去,一些留在原地,觀察着深谷的那一端的動靜。
波奇也從巢中站了起來,梅琳卻抓着它的翅膀,不讓它離開。波奇低下頭,用鼻子尖頂了頂她的頭。這是波奇特有的安慰的方法,梅琳知道它是不想讓自己擔心,但從深谷的入口所傳來的慘叫聲卻讓她心緒不寧。
随着時間的推移,怪物們的慘叫越來越近了。梅琳不安起來,隐隐約約地,她開始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有什麽東西正在屠殺着怪物們,并緩慢地向這裏——深谷的盡頭走來。
這是慘烈的一天,在太陽照耀在這片土地上的時間裏,怪物們慘叫不斷,波奇衆多的同伴們一個接一個地慘死,此起彼伏的吼叫響徹雲霄。
叫聲已經推進到了深谷的最深處。波奇展開翅膀飛起來,去支援自己的同伴。梅琳大聲地叫着它的名字,波奇只是回頭沖她叫了一聲,似乎是想要讓她安心。梅琳想去把它追回來,然而波奇的大巢建在高高的巨樹之頂,她下不去,所以只能在巢裏遠遠地望着波奇飛去的方向。
不久之後,從波奇飛去的方向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叫聲。那個向來尖尖的叫聲,比鷹的幼鳥更沙啞一些,每次響起的時候,總是會随之出現一雙可愛的黑寶石眼睛。然而這次的叫聲,卻如此凄烈,破成幾道,向深谷的四面傳去。
梅琳的心也随着這聲慘叫而破裂,她死死地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希望能夠看到她的波奇完好無損地飛回來,用尖尖的鼻子頂頂她的頭,告訴她它沒事。
在那聲慘叫之後,整個怪物們的慘叫持續了一天的深谷終于平靜了下來,靜得吓人。而當那個已被怪物們的血污染得面目全非的人出現在梅琳眼前時,梅琳驚恐得幾乎就要尖叫出聲。
她的丈夫,這片大陸之上最勇猛的勇士,以一人之力斬殺了整片深谷之中數量衆多的怪物,來到了她的面前。
勇士爬上高高的巨樹,來到了波奇的巢穴。梅琳知道他已經很疲憊了,從他平時絕對不會出現的異常的姿勢便能看出,殺掉這麽多怪物,一定讓他累得幾乎不能動彈。然而他卻堅持着走到了梅琳面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被保護得很好的潔白的手絹,為她輕輕地擦去滑落的眼淚。
梅琳的目光落到了那只給她擦去眼淚的手上,勇士的手背上還沾着一塊小小的綠色的碎皮。她的心突然像是被撕成了碎片,被歷經千難萬險來救她的男人,親手撕成一片一片。
摸到一塊鋒利的物品,不假思索地,梅琳便将它狠狠地刺入了勇士的胸口。看着勇士一臉不可置信,看着他在她面前永遠地倒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梅琳放聲大哭起來。
他殺了她的夥伴,那些無辜的,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的夥伴。而她殺了他,深愛着她的,為了救她而殺了她的朋友們的丈夫。
怪物們平靜生活着的深谷被屠為一片血海,從此,仍然存活着的怪物們再沒有了能夠回去的家園,而是形單影只地四處流浪。
篝火之畔,那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波奇亞斯皺着眉頭,阿爾法多陷入了沉思,而菲利克斯卻是一臉不屑。
“三百年前,亞特蘭蒂斯最勇猛的戰士迪提斯只身進入衆多龍所聚集的深谷,竭盡全力除掉了占大陸總數一半的龍,然後力竭而死。為了記念他的英勇,人們将那條深谷命名為‘迪提斯之劍’。原來,這才是真相嗎?”
“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我收起七弦琴,對阿爾法多說,“就看你是相信絕對權威的中央圖書館,還是一個流浪詩人的胡言亂語了。”
“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胡言亂語的詩人,”菲利克斯譏笑着,“難道你是想告訴我們,不是吃人的龍的錯,而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戰鬥的人類的錯了?真是可笑!神所給予的萬物的外形都是按它們的品行而來。善良的生命得到漂亮的外形,邪惡的生命便只能變成怪物。更不用說那些以人類為食的龍了。消滅怪物難道還是有什麽分崎需要讨論的問題嗎?”
“我也不信,”波奇亞斯開口道,“我殺過兩次龍,那些龍是如何兇殘,我可是親眼見過的!龍不會傷害人類?龍會與人類成為好朋友?真是天方夜譚!你是要我相信,都是殺掉龍的我的錯嗎?”
“波奇亞斯,他可沒說誰對誰錯,”阿爾法多說,“這不過是個故事,是吧,薩拉?”
我笑笑,不再作聲。夜已深沉,菲利克斯抵不住睡意的襲擊,又嘲笑了我兩句之後,便躺在篝火邊堆起的枯草上睡着了。之後波奇亞斯也倒下熟睡,只有我和阿爾法多還坐在火邊,靜默無聲。
“你要讓我如何相信你呢,薩拉?”
當确定波奇亞斯已經睡着以後,阿爾法多才再次輕聲地開口。
“我不需要誰相信我,龍也不需要誰相信它們。”我嘆了口氣,“不過是以各自的形态生活在這裏罷了,就算死掉,也是沒有力量保護自己不被殺掉的死者的錯,是吧?這就是叢林法則,适則生存。它們已經不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它們失了原先的條件,卻仍然不去改變。所以它們被人類殺掉,這是它們自己的錯。”
“你就是這樣,薩拉。”阿爾法多搖搖頭,“冷漠地看着衆生的醜态,就算知道了什麽也僅僅只是知道了而已。雖然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一直和你一起旅行。你看似已經與我們親密無間,內心卻仍然如此冷漠。你也說到了改變,但你沒有改變,那是不是說明,不管世界怎樣改變,你也可以好好地生存下去呢?”
“阿爾法多,沒有誰是不變的。”
“是嗎,薩拉?”
“人是最善變的生物。動物們只會為了環境而改變,而人類,還會為了別的人而改變。”
“那麽,你會為我而改變嗎,薩拉?”
深淵一般黑暗的眸子裏,有什麽東西在波動着,急切而迅速,卻被那一層黑暗所掩蓋。讓我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也是用這樣的眼神望着我,然後對我說,請你為我而改變。
人類會為了別的人而改變自己,同時,也會要求別人為了自己而改變。
這是一件多麽荒誕而可怕的事啊,但在人類之中,卻往往被認為是理所當然。
突然之間,一陣劇烈的晃動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起初只是輕輕地搖晃,但馬上便晃得天旋地轉。高大的樹木之上,葉子紛紛驚惶地掉下,連樹幹也像馬上就要經不住搖晃而折斷一樣,大弧度地晃動起來。
波奇亞斯一下子跳了起來,警惕地看着四周,阿爾法多将半醒不醒的菲利克斯址起來,後者一臉驚慌。大概過了半分鐘的樣子,震動平息了下去,大地又結實地被我們踩在腳下,剛才的一切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怎,怎麽回事?”
波奇亞斯變得結結巴巴,四處張望着。
“沒事,只是地震了而已。”
“哈?只、是、地、震?!”
波奇亞斯一臉難以接受,阿爾法多卻黑着臉問我,“你早就知道了嗎?”
“知道得不比你早,”劇烈的地殼運動即使是精神力超強者,也只能在它開始活動的時候感知,而從地幔開始的劇烈活動傳到地面,僅僅也只是幾分鐘之內的事情。雖然這裏有三個精神感應力者,但菲利克斯因極度疲倦而陷入沉眠,阿爾法多又被自己複雜的思考而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至于我,因為判斷這種程度的地震并無危險,便也就保持了沉默。
“不會……還有餘震吧……”菲利克斯白着張臉,“得趕緊通知中央神殿才行……”
“中央神殿早就知道了。”
“什麽?”菲利克斯一臉難以接受,“早就知道了?怎麽可能?!如果有人預言到了地震,中央神殿會馬上派出軍隊進行支援!”
“中央神殿預言到的不是地震,而是比地震可怕得多的東西,”我站起來,望着遠外深黑的天幕,“那個東西太過可怕,所以不能讓人知道。為了不讓任何人知道那個可怕的預言,連預言者本身,也和那個預言一起,被封鎖在中央神殿的最深處。”
“怎麽會?!”菲利克斯叫道,“如果是比地震更可怕的東西,不告訴人們的話,那不是會有更多人會因此而死嗎?!”
“你還不明白嗎?”我盯着那雙咖啡色的眼睛說道,“身為中央神殿的神官,那裏面的黑暗,你沒見過嗎?”
菲利克斯一下子癱到地上,然後自言自方地念叨着:“是啊……他們怎麽會管別人的死活……只要是對他們有利的事情……還有……我……也一樣……誰會管別人的死活……”
咖啡色的眼裏掉下大滴的淚水,驕傲的孩子坐在地上,一臉的自我厭惡。
“菲利克斯,這不是你的錯,”阿爾法多輕輕地将他抱在懷裏,柔聲說道:“不是你的錯,菲利克斯。”
“阿爾法多……”
“我錯怪你了,你還是那個善良的好孩子,對不起,我的朋友。”
一陣沉默,只有菲利克斯痛苦的哭聲。他真的是個好孩子,也許有些驕傲,也許有些自私,但他還是個好孩子,天真而善良。
“薩拉,”再次望向我的黑眸裏充滿了憤怒,“你總是叫我回波塞多尼亞,說如果回去晚了會後悔。那是因為,你早就知道那個比大地震還可怕的預言了嗎?!”
“是的,”
我幹脆地承認,然後被波奇亞斯一把拎起衣領。
“混蛋!”
一記重重的拳頭落到我臉上,牙齒撞破了口腔,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
波奇亞斯将我丢到地上對我怒吼着:“早知道了為什麽不說?!有時候比起欺騙,隐瞞才是最大的謊言!你會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嗎?!”
我扯出一絲因疼痛而扭曲的笑意,然後對他說:“剛才那個龍的故事,你相信嗎?”
波奇亞斯一愣,然後大吼道:“信個鬼!”
“那麽,”我站起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絲,“權威的中央神殿發布的消息,與一個個流浪詩人的胡言亂語,你相信哪個?”
波奇亞斯呆住,緊握的拳頭慢慢地放了下去,一臉憋悶。
“是啊,我也想問問你們呢,”
目光依次掃過三人,我笑得淡然。
“權威與真相,你們相信哪個?”
緩慢……緩慢……地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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