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永生的詛咒

永生的詛咒

這片文明是孤獨的。

在這個星球上,大西洲的人們所不知道的地方,有着數片比大西洲大上數十倍數百倍的陸地。然而在大西洲的文明高度發達之時,那些陸上的人類卻還過着茹毛飲血的生活。他們已經學會了語言與用火,如果不是這兩個文明劃定守則中明确的标志,我們在探測到這個有生命存在的星球時,便已經對其加以幹涉。如果不是某位探測員無聊時,随意偵察了一下這個被他認定為“島”的地方,我們将錯過一次難得的觀察奇跡般的文明的原生态的機會。

它就像是一個高貴的王族,站立在還在地上爬行的嬰兒之間。然而它的眼光卻放得更加高遠,驕傲得從不低頭的它從未想到過在它的身邊,還有這麽多的初生的文明。它一直覺得自己是高貴而孤單的。它是上天賜予這片大陸的奇跡,是被失手丢抛在草叢中的珍珠。

這片大陸是個奇跡。

在這個星球上,只有這一片土地中的土壤含有磁磷,且濃度極高。這裏的土壤容易耕種,這裏的氣候适合生存。大西洲是這個星球上的天堂,大西洲的人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上天的恩賜。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同胞還生活在洞穴中,吃着僅用火烤得半生的血淋淋的野獸。他們無法想像穿着未裁剪的獸皮圍坐在火堆邊取暖渡日,更不能接受光着腳在堅硬的岩石上攀爬行走。這片大陸是這個星球的奇跡,就算是在龐大而繁容的宇宙聯盟之中也實屬罕見。

現在,我們得以知曉了它的存在,然而它卻并沒有感受到我們的注視。所以這個奇跡依然孤獨,孤獨地存在,然後,孤獨地死去。

——摘自《蠻荒文明漫游手劄》第10972號文明359卷“大西洲”篇,羅蘭伽洛斯緋 著,科依斯特拉艾德 編。

盜賊是每個故事裏都必不可少的元素,也是實現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成員。我們知道盜賊,也能很平靜地接受他們的存在。甚至對于一些被稱為“怪盜”之類的人物還十分地仰慕。不過,那也僅限于聽故事的時候。當故事中的事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當事者便将那些美麗的傳奇抛到腦後,只想狠狠地罵上幾句,然後抱怨自己的倒黴。

所以現在,波奇亞斯正在十分爽快地罵街。而那兩位波塞多尼亞出生的好涵養公子也是滿臉陰沉,怕是早在肚子裏罵開,不過礙于自己的形像而沒有出口罷了。

“連神殿的東西也敢偷,看來那個賊也是悟透了生死之後才下手的吧。”

菲利克斯漲紅了臉,語氣卻帶着寒意,我覺得這時候他要是像波奇亞斯那樣幹脆地罵出來還好受些,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受這窩囊氣的,更何況是驕傲的神官大人。

“我@#$%^&*+!”

波奇亞斯終于停下來喘了口氣,拿起桌子上巨大的水壺就往嘴裏灌。阿爾法多則仔細地盯着那張代替神殿的雲車被留在倉庫裏的信紙,似乎下一刻,那張紙便會被燒出個窟窿。

“別白費勁了,”我對他說,“這人的精神力等級很高,也很仔細,早就已經把留下的殘像消得一幹二淨了。”

“是嗎,”阿爾法多放下信紙,又拿起來仔細番看,“不過還是可以從中得出一點線索,那個盜賊,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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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咦?你怎麽知道?”波奇亞斯驚奇的臉上閃着崇拜的光。

“還不不清楚?”菲利克斯譏諷道,“這張信紙如此精美,燙了花邊,有壓花暗紋,還有女人才用的香水味。字體也十分整潔,一看就知道是個女人。”

波奇亞斯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想必長年漂泊的勇士的情人們大多也是妓館裏的女子,或是一夜情的少婦,不解風情的屠龍者自然也不會想到要與這些女性們通信往來,看不出這麽明顯的特征也是可以諒解的。

不過。

“是個男人哦。”

“哈?”

我說将信紙翻過來,“力透紙背,只有男性才會在寫字時也這麽用力。”

菲利克斯嘲笑道:“男人會用這麽女性化的信紙嗎?”

“信紙是做什麽用的?”

菲利克斯一愣,随口答道:“當然是寫信用的。”

“男性之間很少會有書信往來,這樣花哨的紙,自然是用來和他的情人通信的。想必那人也是個花花公子,所以才将這樣的信紙随身帶着,所以盜雲車的時候也就随手用了和情人通信才會用到的紙。還有便是,既然用了這樣的紙,看來他也并不是慣犯。大概是為了讨好某個情人,而将雲車借去了吧。”

“說得頭頭是道的,”菲利克斯不滿地說,“難道你也經常幹這樣的事,所以才這麽明白?”

面對着兩道向我射來的目光,我不至可否,撥了下手中的琴弦,對他們說:“這個世界上的物質是平衡的,失去了一件東西,便會有另一件東西來做為補償。反之,得到了一件本不屬于你的東西,便會失去另一件東西以達到平衡。這也是作為一種懲罰,對于強求得來的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懲罰。這樣的懲罰是很重的,沒有人能夠承受,所以有些東西,就算強求來了,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波奇亞斯一頭霧水,菲利克斯若有所思,而阿爾法多則是一臉高深莫測地盯着我,似乎要在我的臉上燒個窟窿出來。

在那個遙遠的國度,有一個驕傲的王子。王子有一座收集了全世界所有珍寶的宮殿,一些是屈服于他的人獻給他的禮物,一些是他用自己的力量搶奪而來的戰利品。無論如何,那些寶物現在都靜靜地安睡在他的宮殿裏,供他閑暇之時欣賞把玩。

有一天,王子收到了一封夾着精美卡片的來信。寄信之人狂傲地指名要取他一直戴在手上的那顆被稱為“靈魂碎片”的紫藍色鑽戒。說起來,這個戒指與宮殿裏的衆多寶物比起來,簡直就是太過渺小與微不足道了。王子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鑽石雕像,也有着數百枚用各式的名貴寶石雕琢而成的美麗的戒指。它們大多都華貴無窮,精美異常。

這顆這稱為“靈魂碎片”的紫藍色鑽石戒指是許多年前,王子征服了又一個富裕的小國之後,國王親自為他獻上的鎮國之寶。雖說人家的國寶對于他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只價值稍微偏上的裝飾品罷了,然而在看到國王用顫抖的手與畢恭畢敬的态度流着淚為他戴上這枚戒指時的慘狀卻使他心情大悅,所以便一直将這枚戒指戴在手上,好向人們炫耀他的功績。

在不知不覺間,炫耀也變得再無意義,然而那枚戒指卻因為習慣而得以繼續留在了王子美麗纖長的手指上。王子并沒有對它付出過多的喜愛與特殊的感情,如果有得他歡心的人開口向他讨要這枚戒指,說不定他會輕易地摘下它,将它轉賜予他人。

然而現在,一個比他更加狂傲之人竟開口告訴他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将從他的手上把那枚戒指偷走。争強好勝的王子接受了這個挑戰,盡管他身邊的人都勸他最好不要以身涉險,但王子卻根本不把那個小毛賊放在眼裏。

王子的宮殿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防盜系統,王子的軍隊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全世界最強大的特種部隊。王子還有一個發誓将自己的全身心都毫不保留地獻給他的忠犬一般的近衛隊長,王子本身便身手不凡。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十分想要看到那個出口如此狂傲之人如何在他眼皮底下将這枚并不貴重卻已習慣了它的存在的戒指偷走。在指定的日期,王子大大方方地敞開宮殿的大門,宴請八方名客,與他一同分享這場挑戰。

說起來,挑戰者也是一個享有盛名的被稱為“怪盜”的專家。他從來都只偷美麗的鑽石,将它們收集到自己身邊。或許是因為喜愛,或許只是想要出風頭,這個怪盜被認定為世界上擁有最多鑽石的人,各類品種,各式顏色,各種形态。他的收藏室雖一定比不上王子的宮殿壯觀,卻定是一間閃耀着萬千星辰般光華的美麗的小宇宙,令人為之迷炫。

王子帶着驕傲的微笑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手指上紫藍色的“靈魂碎片”閃着耀眼的光輝,像是海上導航的燈塔,引導着那個不知隐身于何處的盜賊來到他的身邊。

驕傲的王子要讓人們看看,今晚的主角并不是那個狂傲的怪盜,而是他自己。他有着比任何鑽石都更加耀目的光輝,金燦燦的頭發卷曲披灑,比春日午後的陽光更加地炫麗。他有着比任何寶石都更加名貴的閃光的眸子,似大海深處的蔚藍凝成的水滴結成的晶體,在其中徘徊流動。

王子是美麗而驕傲的,所以這樣的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并不是這場游戲中的主角。

怪盜這次并沒有得手,因為在他準備動手的前一刻,被警覺異常的近衛隊長發現,并與其在黑暗的回廊之中糾鬥。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激烈的戰鬥,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美麗的王子身上。怪盜出了一聲冷汗,這是他第一次失手,便遇到了如此強勁的對手。

所幸的是,近衛隊長并沒有叫來幫手,而是以一人之力與他一決高下。怪盜欽佩于他的勇氣與非凡的身手,二人的戰鬥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暢快淋漓。怪盜身材嬌小,身形靈活,總是以巧取勝。而近衛隊長自實戰之中磨練出的力量與速度也沒使怪盜占到絲毫便宜。

打到最後,二人都在庭院的黑暗角落裏氣喘籲籲,卻仍不敢放松警惕。約好的時間已過,王子在衆人面前無情地嘲笑着怪盜的無能與輕狂。陣陣歡聲笑語傳入二人的耳中,怪盜只是輕松地一笑,然後放松了肌肉的力度,以一個全身都是破綻的姿勢站在仍處于戒備之中的近衛隊長前,語出驚人。

“我輸了,這可是我第一次失手呢,”怪盜的口吻卻絲毫不像是一個輸掉的人,“不過,我卻慶幸于自己的失敗。因為這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敗,卻有着更大的驚喜來作為補償。”

近衛隊長知他已經放棄了主人的寶物,便也放松了戰鬥的架式,只是仍然警覺地盯着他。

“那位驕傲的殿下擁有着無數的奇珍異寶,卻獨獨乎視了近在眼前的最珍貴的一顆……”

怪盜突然欺身上前,近衛隊長的動作相較之下慢了一拍,便已被那怪盜單手按在牆上。正欲反擊,然而怪盜卻并沒有其他威脅到他的動作,而是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臉。

“你并非閃光的鑽石,而是柔和的黑珍珠。在一堆五彩的光華之中,黑珍珠的光茫毫不起眼,被淹埋在衆星之中,可是……”

怪盜笑着直望入他的眼,“可是啊,這顆黑珍珠卻比所有的寶物加起來還要珍貴。總有一天,那些寶物的光華終究會消失殆盡,然而這顆黑珍珠卻永遠安安靜靜地在那個屬于他的角落裏,默默地獨自守候……”

怪盜忽然間又閃身離去,近衛隊長卻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空虛。

“只可惜,那顆價值連城的黑珍珠,雖然近在眼前,卻不被驕傲得從來不屑于低頭的主人放在眼裏。就算這樣守候一輩子……他也終究不會看你一眼。”

近衛隊長轉身想地離去,卻被怪盜從背後叫住。

“你不抓我嗎?将我這個妄想要染指你的主人的寶物的小偷送到你的主人面前,讓他狠狠地懲罰我?”

“你并沒有得手。”近衛隊長說,“只要你沒有偷走殿下的東西,便可以離開。”

“我偷了哦~”

聽到怪盜夾着笑語的聲音,近衛隊長不禁回過頭去。然而令他驚訝的是,本來遮住了怪盜大半張臉的黑色面紗已經完全敞開,露出了從未有人得見的真面目。

那是一張平凡得在街上擦身而過也不會想要去看上一眼的毫無特征的臉,普通的相貌,普通的發色,普通的眼睛怕是只在盯着獵物之時才會閃出奇異的光茫。

“我偷了你的殿下最珍貴的東西。然而可惜的是,他卻并沒有注意到……”怪盜笑得諷刺,“那位殿下被太多的光茫迷暈了眼,所以看不到何謂真實……”

“請把殿下的東西還回來,”近衛隊長皺了皺眉,“只要你原物歸還,我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還不回來了哦,”怪盜笑道,“那個東西啊,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向近衛隊長伸出手,按到了對方寬厚的左胸之前。

“雖然沒有得到‘靈魂碎片’,但我依然還是最棒的盜賊。因為被我偷去最為重要的東西的兩個人,都還沒有發覺自己失去了什麽。”

留下意義不明的語言,盜賊消失在了黑夜之中。近衛隊長沒有去追,而是摸着剛才被按住的左胸,滿臉的迷茫。

這個小插曲所帶來的風波很快便又平息了下來,王子,近衛隊長,還有怪盜,大家都過着與以往一樣的生活。

只是一些東西在靜靜地改變着,不為人知地改變……

在每個寧靜的夜裏,出現在近衛隊長夢裏的人不再是美麗高貴的王子,而是那個平凡得毫無閃光之處,卻偏偏喜歡光華四射的鑽石的怪盜。那場異常激烈的戰鬥使他的靈魂久久無法平靜,他的身體在叫嚣着,他的每個細胞都渴望着那樣的激戰,會将他送入前所未有的高潮的戰鬥。

一天天地,王子閃光的身影在近衛隊長心中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的,卻是那個黑暗之中平凡無奇的盜賊。盜賊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也沒有聽說他又去偷了哪裏的名貴的鑽石,像是在世間蒸發消散了一般。

人人都道那盜賊在王子這裏失手之後,便再沒有臉面重拾舊業。然而只有近衛隊長知道,他并不是沒有得手,反倒是最大的贏家。思念就像劇毒一樣在全身蔓延,身邊的所有人都不能給他帶來那樣的激戰的快感。他渴望着再次的戰鬥,與那個盜賊的生死相搏。他已深深地被那個人所吸引,身體,乃至靈魂。

所以,當一年之後,同樣有着精美印花的卡片出現在近衛隊長眼前時,激動的心情使他根本沒有讓卡片上的文字去大腦裏轉一圈,而是直接一口答應下來。

因為卡片上寫着:

想見我的話,帶着“靈魂碎片”來。

近衛隊長來到了王子面前,請求他的主人将那枚紫藍色的寶物賜予他。王子有片刻的驚訝,當他詢問原因之時,近衛隊長如實地答道:

我最重要的人需要它。

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驕傲的王子的心。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不是這個似乎會永遠地守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最重要的人。

王子向近衛隊長詢問那個所謂的“最重要的人”,然而近衛隊長卻只是不停地向他請罪,此外便再無語言。于是王子用精神力窺視了他最信任的近衛隊長的大腦。王子天生強大而完美的精神力在這個世界上無人能及,他謹慎仔細,小心翼翼,不放過身邊的每一個人。然而他卻從不對自己最信賴的人使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對于将全身心都獻給他的近衛隊長,他更是從未想過要向他使用這種力量。

但現在,他從那個他認為一如既往地守候着他的男人口中得知,男人最重要的人,并非自己。

他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素在心底蔓延,極憤夾着恐懼,悲傷夾着懊惱,無助夾着妒忌,陰狠夾着空虛。這是王子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複雜的情緒,在他窺視了他依賴的人心底深處的秘密之時。

得知一切的王子被卷入了狂怒的中心。他将近衛隊長關在了特別審詢室裏,用最殘酷的刑罰折磨他的身體。然而不管他怎麽做,近衛隊長的眼裏都不再有他的身影。于是他私自對近衛隊長的精神加以幹涉,似圖讓他忘記心底的那個人。

但令他吃驚的是,他卻失敗了。

近衛隊長的腦波被他絞得一塌糊塗,精神處于極度恍惚之中。那雙黑色的眸子已經開始渙散出白霧,這是精神負荷過重所産生的極度危險的信號,再這樣下去,近衛隊長的大腦便會因超負荷而爆裂,王子最為在乎的人,便會永遠地離他而去。

驕傲的王子像一只鬥敗的公雞,最後一次用疲憊不堪的聲音向近衛隊長詢問他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誰。最終,他依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王子放棄了對近衛隊長的精神摧殘,那個可憐的男人這才得以逃過一命。此時,一直以來隐藏在暗處的喬裝的盜賊卻正大光明地走到王子面前,毫無顧慮地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像戰利品一樣帶走。

“留着那塊毫無用處的鑽石吧,”盜賊用嘲諷的語氣對王子說道,“記得這一次要好好珍惜……那是他留給你的他的‘靈魂碎片’,曾經對你的愛意的碎片。在這許多的時間裏,你根本不屑于去看他一眼,偏要落到這種地步,才肯稍微低下你那高貴的頭顱。所以你永遠只能得到他的碎片,那是他留給你的曾經的記憶的殘片。你就抱着這些靈魂與記憶的碎片過一輩子吧,永遠的徘徊在悔恨與錯失之中。”

“雖說王子也挺活該的,不過那個盜賊是不是也太過分了一點啊?”波奇亞斯滿臉糾結,“到頭來他自己又得到了什麽呢?一個精神被毀掉的廢物?一個沒有意識的木偶?再說了,王子可沒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啊,幹嘛還要做這種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行徑?居然還這麽詛咒人家,可見那盜賊也不是什麽好人!”

“盜賊自然不是好人,”阿爾法多說,“那不過是一場游戲,王子既然接受了挑戰,就要願賭服輸。不過太過驕傲的人輸不起,然而他卻在不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裏的時候就輕易地放手……哼,就算已經成為了一個活死人一樣的木偶,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管是心還是身體,到頭來,什麽也沒留下。”

“那算什麽?難道那個近衛隊長自己就沒有錯嗎?”菲利克斯鼓着臉說,“以前他深愛着王子,在呆在王子身邊的這麽多時間裏,卻只知道一聲不吭。縱使王子有着再強的精神力,對于一個什麽都不說的人,又怎麽能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意呢?王子沒有錯,那樣的懲罰太過無情太過無理也太重了。”

“你們說得都沒錯,”擡起頭,我發出幽深的嘆息,“然而故事,卻還在繼續……”

盜賊沒有錯,不過是好玩的心思讓他在游戲人間之時又多玩了個花樣而已。近衛隊長沒有錯,他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心在走,他的心從王子的身邊走到了盜賊那裏,他忠實地遵從了真實的意願,沒有絲毫做作與虛僞。

命運弄人,造成了現在的局面。所以在将近衛隊長帶走之後,盜賊便真正地隐匿于世,到了一個遙遠的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與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近衛隊長一起生活。盜賊用他的餘生來慢慢地補償自己圖一時好玩而給近衛隊長帶來的傷害,在他的照顧下,雖然緩慢,但近衛隊長仍是漸漸好了起來。身體的傷一點點地消失,然而被加諸在精神上的傷害卻永遠無法恢複。

無論如何,在經歷過這一番磨難之後,他們依然過上了平靜的生活。這,便是屬于他們的最好的結局。

然而故事,卻并沒有結束。

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人在眼前被帶走,卻再也無法挽回。因為王子知道将他強留在自己身邊,也不過是徒增傷害罷了。理志雖然做出了最明智的決定,感情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所以,王子的精神崩潰了。

精神力越是強大,那個人的感情便越是豐富。那樣的人接受到的來自外界作用到他身上的喜怒哀樂比起平常人要來得更加強烈,與他的精神力的等級成正比增長。如果放任精神力随意而為,那麽身體也會随之承受加倍的壓力。就算精神力異常強大,卻仍只是擁有一副與普通人別無二致的身體。所以通常來講,精神力越是強大,便越要學會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能讓身體受到精神的影響。就算感觀如何地靈敏豐富,也要以平常心待之。

在三級以上的文明社會中,精神力在C+級以上的公民有義務每隔一段時間便接受一定份量的精神抑制劑的注射。而精神力在A-以上的公民必需每隔一段時間便在公務人員的監督下注射精神抑制劑。這樣的規定便是為了防止偶然性的精神力者的精神力暴發而帶來的嚴重的後果。

精神力強大的人一旦不能控制自己的腦波力量,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将所有精神波在沒有界限的區域中完全釋放出來,被稱之為精神力的暴發。這樣的暴發是極度可怕的,它不但會完全摧毀當事人的肉體與一定範圍內的生物的軀體,還會直接影響到巨大的空間之中的所有生物的腦波甚至物理空間的電波。這個範圍随着精神力者的能力大小而成正比增長,影響的時間也會随之而成正比延長。

王子的精神力暴發,是那個世界史無前例的大災難。在王子出生一周年接受精神波鑒定時,他的精神波便被鑒定為世界上最為強大的AA級精神力擁有者。這樣的級別是從未出現過的,所以人們都不知道應該在多長時間之內為他注射多少劑量的精神抑制劑才合适。王子的身體是高貴而特殊的,絕不能以身涉險地任由精神鑒定所的人來慢慢試驗。所以最後只能以A+級精神力的标準來為他注射精神抑制劑。

在王子過去的人生中,他的精神一直是平緩穩定的。這一次的暴發,沒有任何的預示與征兆。半徑1.5光哩範圍之內的所有生物的軀幹瞬間被摧毀,歷時0.934秒,那顆曾經繁榮而強大的宇宙聯邦最為璀璨的行星便化為了一片安寧的墳場,沒有人類,沒有動物,連植物也沒有,只有高大輝煌的建築,筆直整潔的街道,與數量驚人的龐大的寶庫。

不僅如此。

半徑38光哩範圍內的所有的生物波與物理波都被扭曲,根據距精神暴發中心點的遠近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愛斯蘭德星系的所有盟星的通迅被阻擾,人類的精神受到嚴重影響,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腦波混亂,血管爆裂,惡心嘔吐,神經抽搐等症狀。曾經輝煌的愛斯蘭德星系一片愁雲慘淡,無法向外界求援,而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外界也不敢輕易進入那個死亡區域。

精神波的影響在最外圍的地方也持續了50個星際日。當宇宙聯邦的探查隊終于得以進入愛斯蘭德星系時,處于最外圍的行星的人類死亡超過1.2%,身體與精神受到創傷的占15%以上。植物與動物也受到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星際救援隊在盡可能地振救着垂死的愛斯蘭德星系,然而最終他們也只能向其深入10光哩,之後便再也無法前行。

約格帝都最高會議的決議出臺之後,愛斯蘭德星系幸存的難民被分批次轉移到了其他的星系。愛斯蘭德星系被宇宙聯邦放棄,成為了宇宙之中的一片死地。精神力暴發的殘餘影響仍然纏繞在那片星空之中,久久徘徊不去。随着時間的逝去,能夠進入的部分也越來越深。然而卻再也沒有人想到那裏去了。

整整三千年過去,愛斯蘭德星系的精神力餘波才終于消失散盡。沒有人知道現在的愛斯蘭德星系究竟是什麽樣子,當星際船隊途經那裏時,人們也只會感嘆一句:那是愛斯蘭德星系,曾經的宇宙中最美的座标。

故事講到這裏,波奇亞斯是徹底的沒聽懂。那是沒有精神力的他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更別說在那段枯燥的講述中,還夾雜着對于大西洲的居民來說,過于生避的單詞。

然而擁有高級別精神力的阿爾法多卻是了解的。他的精神力級別也已達到了需要注射精神抑制劑的程度,只是在這片土地上還沒有出現那樣的東西與制度,所以必需靠精神力者自己的自制力來抑制。對于這一點,他應該有所了解。

菲利克斯卻是完全地被震驚了。大大的咖啡色眼睛圓瞪着,似乎不可置信,卻又在心底有所領悟的樣子。他的精神力程度只能說是一般,但卻是典型的因精神力的原因而情緒豐富化的例子。他的自制力并不強,比一般人更加豐富的喜怒哀樂全都表現在臉上與行動之中,所以對于剛才那段講述,他也應該能夠想明白。

“那個故事,是真正地發生過,是嗎?”

“是的。”

“那個故事裏所說的地方,并不是亞特蘭蒂斯,是嗎?”

“是的。”

“那個地方,離我們很遠,是嗎?”

“是的。”

“你,是從那裏來的嗎?”

“……是的。”

問到這裏,阿爾法多深黑的眸子裏發出幽暗的光茫。那道光茫指向我的眼底,似乎要深入我的靈魂。我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看穿了我所有的隐瞞。

“可是,愛斯蘭德……”菲利克斯驚異地叫道,“愛斯蘭德,不是傳說中精靈的故鄉嗎?!”

“還記得我以前給你們講過的精靈之泉的故事嗎?”我對他們說,“精靈不過是亞特蘭蒂斯特有的一種擁有高級精神力的物種,與金翅鳥或白鵬這些動物是一樣的。精靈的故鄉是亞特蘭蒂斯的精靈之泉,由于人類的獵殺,精靈的數量越來越少,物種危機日漸臨近。所以精靈們才被某個來自愛斯蘭德的人指引向了那片土地,到新的家園安居。”

“可是,”阿爾法多說,“愛斯蘭德在災難暴發三千年之後才能重新進入,而據史書記載,精靈的遷徙卻是在三千年前——亞特蘭蒂斯的歷史之初!”

菲利克斯接着說道:“那個時候,生物已經可以進入愛斯蘭德,而你卻說從那場災難之後再也沒有人進去過。一方面,沒有人知道精靈們去了那裏,所以愛斯蘭德才成為了精靈們的新家,另一方面,将精靈指引向愛斯蘭德的那個人,必然已經知道愛斯蘭德可以進入,也就是說,那個人來自災難之後的愛斯蘭德,有人在那場災難之中幸存下來了?!”

“可以說是幸存者,也可以說是最不幸的人。”我說,“因為他親眼目睹并經歷了整個大災難的全部過程,并在之後的漫長歲月中獨自徘徊在那片死地之中。”

波奇亞斯不禁好奇地問:“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麽還可以存活下來?”

阿爾法多代替我揭曉了迷底:“能夠在災難之中存活下來的,必定是精神力超過王子,或至少與王子相當的人,才能夠在王子的精神力暴發之時免受其害。然而那個人卻又在之後的歲月裏獨自徘徊在那片死地之中,而不是逃出愛斯蘭德或向人求援。能這麽做,也會這麽做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王子自己!”

誰也不知道,也完全想不到,在那片死地之中,尚有一個幸存者。只有他一個人被留了下來,眼睜睜地看着輝煌的星系化為死灰。那是比失去至愛更大的痛苦與悔恨,因為他的一時沖動,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他的天堂變成了墳場,他的世界變成了墓園。他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獨自一人,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裏,沒有人想過他還可能存在于那裏。

引發這場災難的王子,被獨自一人留在了那裏。

精神力的暴發在一瞬間将他的肉體摧毀殆盡,連流下一滴眼淚的機會也沒給他。然而王子過于強大的精神卻被留了下來,在暴發的那一瞬間,他的神志驟然清醒,于是他不幸地目睹了自己造成的災難的全過程。他看着自己美麗的身體像光粉一樣散開,他聽着周圍的人還來不及出口的無聲的悲鳴,他感受着愛斯蘭德的每一個生物在這場災難中的痛苦與哀怨,他在那一瞬間,已從愛情的地獄之中掙紮逃脫,卻又陷入了另一個更加恐怖的地獄。

王子清醒了,但卻為時已晚。

被遺留下來的精神沒有了肉體的束縛,使他更為敏感地接受着來自整個愛斯蘭德的痛苦與怨恨。他存在于每一絲塵埃中,對于愛斯蘭德的一切他無所不曉。他親眼看見了上億萬人死去或傷殘的瞬間,仔細地聆聽着每一聲哀號與悲鳴。變成了這形态的王子從某種意義上說便相當于是是低等文明的人們所說的神,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外不在,卻無可奈何。

王子曾不明白暴發之後的自己為什麽還不“死”,而在看過聽過他曾經的臣民們的災難之後,他卻漸漸地懂了。這是一個詛咒,是他因任性妄為而得的報應。他得留下來承受這一切,億萬人的苦難每時每刻都不斷地在他的精神中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是一個名為“永生”的詛咒,永遠無法逃出的地獄,永遠無法洗清的罪惡,永遠無法解開的咒語,永遠無法消失的生命。

然後王子接受了這個詛咒,并在那片死地之中徘徊。他親眼看着星際聯邦用龐大的航船将外圍的難民一批批地接走,也親眼看着被留在這裏的生物如何一點點地慢慢死去。愛斯蘭德一天天地失去了所有閃光、溫度與聲音,只餘恒星仍在無望地發着光熱,卻早已沒有了接受它們的對象。

文明的衰落是宇宙中最大的災難,無人得以承受。然而王子卻在那片死地之中默默地承受了下來,為着他應得的那份詛咒。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殺死自己,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停下思維,這份依然存在于黑暗空間之中的精神便會消失?只是他卻連如此簡單的事都做不到,脫離肉體束縛的他不再需要睡眠與休息,所以思維也再不能停止。

在那三千年的黑暗歲月裏,他曾試圖學着去忘記,然而記憶卻越來越清晰,連本已遺忘的小事也被他無意之中拾起。他曾在死去的星系之中不斷地來回穿棱,然而他卻絲毫不知疲憊與厭倦,反倒成為一種消遣的方式。他曾數十年一動不動地呆在一個小角落裏,學着不去感受任何東西,想讓無聊來殺死自己,但永生的他卻已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度日如年,也度年如日。

當有一天,他終于驚奇地發現愛斯蘭德的精神餘波已不複存在之時,王子終于感受到了億萬分之一的解脫。他不知道他到底在這片死地之中徘徊了多久,所以他決定離開這裏,到外面去。

即使如此,外界的變化也不再使他驚奇,似乎再詭異的事他也見怪不見。他在星星之間流浪,就像呆在愛斯蘭德時一樣,不過是徘徊的範圍有所擴大而已。

有一天,流浪的王子無意之間發現了一片奇跡般的陸地。在那顆藍色的星球上,在所有已經擁有智慧的物種都還處于極度原始的階段時,那片陸地卻已經擁有了高度發達的文明。好不容易提起一點興趣的王子決定去那裏看看,看看那片大陸上的人類,究竟是如何創造的這片奇跡。

在初時的驚異之後,王子很快地又一次陷入了厭倦之中。和宇宙中所有智慧體一樣,這裏的人類也不過仍被愛恨情仇束縛而已。厭倦使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那裏參雜着他的所有怨恨與憤怒。所以在漫長的流浪徘徊之後,他終于決定做點什麽,在這永生的詛咒之中,來打發無限的時間。

“他的第一個對象,是阿特那的金發王子。那個王子與他有着極為相似的容貌,內心世界也從某種程度上引發了他的共鳴。所以他慢慢地引誘那位王子堕落,并最終占有了王子的身體。”

“等、等一下!”波奇亞斯突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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