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面的畫像
無面的畫像
當歌聲消失了一段時間之後,寧靜卻依然環繞着深藏在貝拉路德家碩大的後花園裏的小別墅。年華逝去的貴婦人臉上已滿布淚水,卻依然如此令人心動。她無疑是一位優秀甚至算得上傑出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值得得到最好的關愛與回報。事實上在波塞多尼亞,她也是名門淑媛中的佼佼者,追求她的男人并不少于傾慕于弗朗西斯的少女。她完全能有比現在好上千百倍的結局,但她卻選擇了最令她心碎的人,并且義無反顧。
“我很抱歉,夫人。”
我掏出潔淨的手絹遞給她,她也并不矯情地接過拭幹眼淚,讓人絲毫不覺得她有所失态,反而是一道非常美麗的風景。
“我以為你在哭,”她将手絹握在手中,似乎随意地看看,卻并沒有停止話題,“你的歌讓我覺得你在哭,可真正哭的卻是自己……很好笑吧,明明對薩拉羅蘭一無所知,明明只是丈夫的友人而已……然而在聽到你的歌的時候,卻悲傷得流下了眼淚……”
“那是因為您愛着您的丈夫,您的眼淚是代替無法将自己的痛苦說出口的他而流的。”
她喃喃地說了一聲“是嗎”,然後便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
“你也一樣嗎?”
“我?”
“也和他們一樣,無法為痛苦而流淚嗎?”她灰暗的眼裏閃着我看不懂的光茫,“若非如此,又為何會唱出令人流淚的歌曲呢?”
我垂下眼,“我不知道,夫人。或許您說的對,只是我自己還沒有明确的意識罷了。也有可能是我太會表情,才達到這樣的效果?可是夫人……”
我擡起眼與她直視,“選擇已經發生,後悔是不能産生任何有用的事物的。更何況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後悔了,所以我選擇繼續前進。”
頓了一頓,我伸出手握住她壓制着不想被人覺察的顫抖着的手,“将自己關在這裏也是一樣的,所以夫人,請放過你自己吧。”
也許你并不如我想像的那般純潔無垢,或者你也曾經參與到困住弗朗西斯的貝拉路德家的陰謀。但你一定是那些人中唯一真正愛着他的人,并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和愛情都獻給了那個痛苦地渡過了下半生的男人。所以你不必如此自責,以至于在他離去後,還将自己封閉在對于将他推向痛苦的深淵的罪惡之中。
如果你想得到原諒,他或許從未責怪過你。如果你想被寬恕,那麽我來代替已經無法告訴你的他将那些話說出口。夠久了,你懲罰自己的時日裏所積累起來的痛苦總和已經遠遠超于他之上。所以,他會原諒你,我也原諒你,也請你原諒你自己。
淚水再次從她眼中滾落而下,滴到我的手上。她緊緊地抓着我的手,像溺水之人抓着漂流的浮木。這些話是弗朗西斯欠她的,卻沒有機會親自說出口,在這麽多年以後才由我來告訴她,是不是為時已晚呢?不過就算是在只剩一口氣的時候聽到這些,也足以振救她的靈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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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卻并沒有過多的時間用來哭泣。門口的一陣喧嘩傳了過來,夾着老管家已不顧風度而變得明顯的怒氣沖沖的語調和波奇亞斯聒噪的大嗓門。
“真是不敢相信,少爺居然有你們這樣不懂禮數的朋友!才答應了我不會去後院卻馬就上……!!”
當老管家看到哭紅了眼睛的貴婦人之後,更是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抖得厲害的手指着我結巴道:
“你、你竟然、竟然……!!”
“利普歇,不得對我的貴客無禮。”
老婦人的說法明顯将忠心的管家吓了一跳:“可是夫人……這……他們……”
“這位詩人是我重要的客人,連同他的朋友一起,都要以上賓對待!”
“……是,夫人……”
雖然老管家心裏必定仍然不服,卻對主人的吩咐毫無辦法,只得行了一禮之後,不甘心地退到一邊,仍用警示的眼光看着我和波奇亞斯。
“夫人,我們并不想過多打擾……”
“奶奶!”
一個聲音打斷我的話,阿爾法多步伐急切地緊跟着走進來,直奔老婦人的身邊。
“奶奶,他們是我帶來的重要的朋友,絕無惡意。我馬上就帶他們離開,不會再來打擾您的休息……”
老婦人擺了擺手,露出我見到她以來的第一個微笑,“不必這麽緊張,我的小阿爾法。你的朋友也是我重要的客人,元老院還有工作在等着你,就讓我這個老婆子代你招待他們吧。”
“奶奶?”
阿爾法多一下子愣住,之前是因為擔心老婦人會因無禮的闖入者而發怒所以才這麽着急地趕過來的吧?現在聽到這樣的說辭,反倒會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不過我卻對老婦人對他的稱呼十分感興趣,而波奇亞斯則已經很不給面子地低聲抽笑起來。二十八歲的大男人,已經能獨當一面的元老閣下,在家裏卻被稱為“小阿爾法”。要是被外人聽見,還不知道會被怎麽嘲笑呢。
“奶奶……”顯然,目前的情況還沒有讓阿爾法多想到這個問題。他只是困惑地問,“我以為奶奶不喜歡吟游詩人……以前奶奶一聽到吟游詩人的歌唱就會露出悲傷的表情,所以……”
“傻孩子,我的小阿爾法,”老婦人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我讓出位置,阿爾法多半跪到了老婦人面前,随即被那雙幹枯的手将頭抱在了膝上,“這是我們這輩人的事了,沒想到卻因此而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我很抱歉,我的小阿爾法。你其實很喜歡那些自由自在,又能帶來美麗樂曲的詩人的吧?你小的時候聽你爺爺講吟游詩人的故事的時候,總是整晚整晚都不睡覺,偷偷起來看星星。”
阿爾法多驚訝地叫道:“奶奶?”
“雖然他只對你一個人說,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了嗎?”老婦人嘆了口氣,“太過體貼的關懷,有時候反倒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是那些都過去了啊,我的小阿爾法。”
“是的,奶奶。”
阿爾法多露出了溫暖的笑意,毫不做作,不帶任何心機。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與我一起流浪之時的弗朗西斯,能夠有這樣的笑,真的很好。
在老婦人的示意下,阿爾法多和老管家一起将她扶到了放置在一邊的輪椅上。她帶着我們來到了她的卧房,并從櫃子的深處找出了一個首飾盒。
意外地是,首飾盒裏并沒有首飾,而是一把已經失去金屬特有的亮澤的鑰匙。
“我腿腳不方便了,所以再也沒有去過,”她将鑰匙交到我手裏,“在主屋的閣樓上,有一個上鎖的小房間,是他留下的東西。去看看吧,孩子,如果有想要的就帶走吧。那裏放着他一生的回憶。”
我向她道了謝,然後便離開了這幢被保護在庭院深處的小別墅。十六年前到波塞多尼亞時便想來告訴她的話如今終于出口,之所以晚了這麽久,是因為當年的我仍然在怨着她吧?
只是現在,這麽多年過去,這一切都顯得不再重要了。
一切到此為止,亞特蘭蒂斯将不再有未來。
“爺爺總是整天整天地呆在這裏,有時候連飯都忘了吃。”
阿爾法多帶我來到了閣樓上的小隔間,望着那扇靜靜地散發着木材香氣的門這樣說。
“誰也不被允許到這裏來,有一次我想要偷偷跑進去,卻被爺爺抓了個正着。一向溫柔的爺爺居然對我大發脾氣,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阿爾法多的語氣中帶着諷刺,“全家人都知道這是他一個人的禁區,所以誰也不會到這裏來。即使是他離開以後這麽多年……可是奶奶為什麽會把鑰匙給你?”
他疑惑地轉回頭來望着我,“你到底和奶奶說了些什麽?你到底……”
“我說小白臉,”波奇亞斯打斷他的話,“既然這樣,那我們是不是回避一下比較好?”
“不用了,”我說,“一起吧。”
阿爾法多意外地看向我。
“你也想知道的吧?而且,”我迎上他的眼睛,“你有這個權力。”
“權力?”
“是的,這是他的禁區。”我笑笑,“他将那段記憶封存了起來,卻并不對你。阿爾法多,既然他将那個詩人的故事告訴了你,也許這些東西他也是想讓你看看的吧?不是讓你偷偷背着人窺探,而是想要正大光明地告訴你屬于他自己的故事。”
“……是嗎……”
“那個……”波奇亞斯抓了抓頭,“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們吧。畢竟和我沒什麽關系。”
我點了點頭,将鑰匙插進陳舊的鎖眼裏。雖然有很大的阻力,鎖卻并沒有生鏽。來回擰了幾下之後,随着一聲沉重的聲音,封印着記憶的鎖,就這樣開啓了。
閣間很小,卻堆滿了東西。阿爾法多先一步拉開了小窗上的窗簾,随着他的動作,塵埃在從透過窗玻璃射入的陽光中飛舞,卻因年代而顯得十分沉重,一會兒便緩緩地向地面墜去。
有了光線之後才發現,這裏其實是一個畫室。占據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積的大架子上整齊地擺放着顏料和畫具。顏料已經全部失去了水份,按色系放在一起,其中以紅色系居多。一排排的畫筆按型號的大小放置整齊,筆尖被染上了清洗不去的色斑,也以紅色系為主。還有水杯和水壺,也被染成了深深淺淺的紅。畫板被堆在底層,厚實的重量使得架子能夠穩定地站在那裏。迎窗的地方放着椅子和一塊巨大的被發黃的布蒙着的畫板,畫板後面是許許多多堆在一起的箱子。靠近門的地方還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夾板,板子夾着一疊又一疊的被時光沾成其它顏色的砂草紙,書架的展臺上有十來個筆筒,其中全是碳粉筆,看來應該也是按色號來區分放置。
能夠看出這間閣間的主人将東西收得很好,并不完全是出于潔癖,恐怕更多的是珍惜的成分在其中吧?然而時隔多年,這裏的一切都已被蒙上了一層灰,原本的潔白更是有着不同程度的發黃。比如說小書架上的夾板裏的紙頁,最高的地方放置的砂草紙已經變成了接近木頭的顏色,而下層的砂草紙發黃的程度并沒有這麽重。由此可以看出它們存在的時間長短,于是我伸手拿下了一冊看起來最新的夾板。
板子裏是一頁畫着碳粉素描的畫紙,雖然只是簡單幾筆的勾勒,卻已将整體構圖完全地描述了出來。那是一個抱着七弦琴的人,長長的頭發随風飄揚,似乎正将身子轉向畫面之外。
“這是……畫的那個詩人嗎?爺爺的故事裏的……”
阿爾法多也拿下一冊夾板,小心地翻看着每一張砂草紙素描。素描的主角全是同一個人,那個長發的抱着七弦琴的詩人。不同的構圖,不同的動作,不同的姿态,然而這些場景卻又是那麽熟悉。
阿爾法多又拿下一冊,“為什麽都沒有臉呢?”
素描畫出了構架與衣服,而面部卻是一片空白。翻遍了所有素描,也找不到一張臉部的特寫,突然,阿爾法多剛頭轉向了立在窗前的畫架上。
蒙着畫架的布已經發黃,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安靜得似乎已入沉眠。我像着了魔一樣不由自主地向它走去,想要打破那安靜得令人絕望的沉眠。伸出手觸到了厚實的布料,似乎只要将它拉下,一切就都能回到五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事實上我的确這樣做了。抓緊,揮臂。布匹随着我的動作而被揭下,将被隐藏的東西暴露在從窗戶射進的陽光之中。
“怎麽會——”
阿爾法多的驚呼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卻呆立在了畫架旁,死死地盯着那張畫。不同于素描的線稿,畫布上滿是鮮豔的色彩。碧綠的草地如同名貴的寶石一般發出幽幽的光澤,雜生的野花在其中為它增色不少。線稿上的詩人變成了彩色,正抱着七弦琴坐在一棵看得出已有許多年頭的老樹下。詩人有着一頭火一般熾烈的長發,随着輕風揚起些許,像正燃燒着着火焰。
這是一幅很美的畫,能夠看出繪畫之人的每一筆都十分小心翼翼。這也是一幅十分奇怪的畫,因為畫上的詩人,沒有臉。
——不,并不是沒有。
伸手觸上臉的部分,那裏是令手指感到粗糙的顏料硬塊,比起周圍的畫布,這裏的顏料要淺得多——那是被刀子刮去的顏料層,在畫好之後,又生生地被作畫之人毀去的,詩人的臉。
“怎麽會這樣……”
這樣的結果令阿爾法多十分失望,下一刻,他又打開堆在畫架後面的箱子。箱子裏放着一副副畫好的畫作,畫中的主角顯然一定是同一位。雖然衣着不同,姿态不同,背景不同,但都有同一個特點——在畫好之後用同樣的手法毀去的臉。
并不是不畫臉。愛麗絲在剛見到我的時候說“和他畫的,一模一樣”。看來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去看過他的畫作吧?所以才會知道畫中詩人的模樣。可是現在,畫裏的臉卻無一例外地被毀去,造成這樣的結果的原因,我只想到一個。
“一定有完整的……既然他畫了這麽多,一定會留下一張完整的畫……”
阿爾法多不甘心地繼續翻找着堆裏那裏的箱子,将箱子裏的畫全部搬出來,漸漸地弄亂了原本整潔的閣間。到處都是他的畫,到處都是抱着七弦琴的紅發詩人,到處都是辛苦畫上,又被毀去的臉……
視線被溫熱的液體扭曲,映着光線似乎讓我産生了幻覺。我仿佛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一筆筆仔細描繪着印象中的詩人,将每一個細節都映在畫布上。他凝視着畫布的目光一定和當初看我時一樣,因為他對我的情意從未改變,還随着時光的流逝而不斷地加深着。一天又一天,他将所有的空閑都花在描繪詩人的相貌上。當畫作完成之後,他站起來,後退數步,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畫中的詩人,比看向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時,溫柔千百倍。
然而慢慢地,他又開始覺得不對。明明是按照記憶中的每一個細節仔細描繪,為什麽卻越看越不像那個人呢?臉好像沒這麽尖,鼻子好像太過硬挺了,嘴唇要薄些,眼睛……眼睛要再大些……不……不對……或者要小些?
他一遍遍地将畫上的人與記憶中的人仔細對比,卻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詩人的相貌在他的記憶裏慢慢地變得模糊,像被蒙上了一層霧。他努力地想要撕裂那層薄霧,好讓他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可是不行,無論如何他都趕不走那片圍繞在那個人身邊的霧氣。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那片霧反而越來越濃,直到将那個人完全包圍,使他再也無法看清。
并不是畫不好,而是他竟慢慢地将詩人的相貌忘卻!那個他深愛着的人,他用畢生珍惜着的回憶,卻一天天地在他的記憶裏消失!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于是他掩面痛哭,不甘心地大聲叫喊着詩人的名字。然後在絕望中,他拿起了刀子,将辛苦畫好的畫中人的臉孔毀去。那不是他的詩人,那個人不是這個樣子!
日複一日,他一張又一張地畫着,畫着他回憶中的詩人。他能夠想起他們一同到過的地方,他甚至記得詩人曾輕靠在上面休憩的老樹。然而唯一不能記起的便是詩人的模樣,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他再也無法準确地描繪出他的深愛之人。或者說,他心中的詩人是無法畫出的,是的,對于他來說,那個人是不可能被任何事物代替的,區區畫布與顏料又怎能重現那人的神彩?!
所在,在這間滿是他的回憶的閣間裏,沒有一副畫作上的詩人的臉能夠被留下來。這是他不能為人所知的痛苦與絕望,沒有人能夠幫他,而能幫他的人,卻對他說永不再見。
液體滾落下來,劃過臉頰,勾過下巴,滴落而下。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每一滴液體的軌跡都如同刀割,像他絕望的筆觸,一刀刀,狠狠地割在我的臉上,讓我變得面目全非。
“薩拉……?!”
水光中,阿爾法多已經擋住了那副畫而占據了我的整個視野。黑眸因太過震驚而大睜,滿臉的驚異與疑惑。視野裏的景致晃了晃,他突然上前,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焦急地向我大喊着什麽。
然而我卻并不能理解他的話,唯一能聽見的便是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好像要将聲帶震碎,把所有的悲傷都透支出來,令痛苦完全釋放。我聽見自己毫無章法的哭喊,胡亂地道歉,還說着一些莫明其妙的話。後來,連語言也無法掌握了,只能任憑發聲器官自己動作。喉嚨火辣辣地痛,胸口也快要炸開了,窒息,難受,大腦裏似乎着了火,燒得我神志不清。
只記得阿爾法多一直抱着我,雙臂的力量幾乎要将我的骨頭擠碎。即使在沉入的一片黑暗之中,也能感覺到他恒定的體溫。而我卻清楚而悲哀地知道,那是阿爾法多,不是弗朗西斯。我再也無法被弗朗西斯所碰觸,因為他,死了。
死了。
[緋,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的願望,就是你能實現一切的願望。]
“相信我,我的薩拉羅蘭!”
“弗朗西斯,如果你回去,我們将永不相見。”
“如果你不願意為我改變,那麽,我來為你改變,好嗎?”
“你,願意到我的世界裏來嗎?”
當陽光再次入目時,我知道失去意識的時間并不長。阿爾法多正将我放到椅子上,轉身向門的方向走去。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他猛然回頭,緊張的神色間又帶了幾分欣喜。
“薩拉,你怎麽樣?我去叫醫生……”
我搖搖頭,坐直了身子。剛才情緒起伏極大,然而此時的精神波卻十分平靜。我不知這到底是藥物的原因還是我在潛意識裏控制住了自己,只知道沒有傷害到任何人,這便已經足夠了。
“薩拉……”
阿爾法多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輕緩地給我拭去淚水。黑眸裏滿盛着憂郁,眉間凝起了褶皺。
“你怎麽了?為什麽看到這些畫……”他嘆了口氣,“都不是我認識的薩拉羅蘭了。”
“剛才我對愛麗絲說……我會繼續前進……”又一滴淚水滾落下來,正好滴在他的手上,“的确……我一直向前……一直都是向前……可是……可後面……總有東西在刺着我……讓我忍不住想要回頭去看……”
這些莫明其妙的話他又能聽懂多少呢?不過我也只是想要說說而已,不管他會不會懂。
“那就回頭去看看吧,”他的聲音柔如輕羽,“只要你的腳步仍然向前,就算回過頭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會使你重蹈覆轍。”
“是嗎……”我緊緊地抓着他的手,就像剛才愛麗絲抓着我的手一樣,似乎一放開,就會沉入無底的深淵,“阿爾法多……你願意到我的世界裏來嗎?”
“我願意,”他吻了我的手,如此虔誠,“就算是地獄,我也甘之如饴。”
“你會後悔嗎,阿爾法多?”
“絕不。”
我終于放松了全身的力氣,讓疲憊的身體靠在他的肩上。短暫的溫暖讓我覺得安心,雖然明知它十分短暫。
過了一陣,我擡起頭對他說:“把這裏收拾一下吧,亂七八糟的,他一定不會高興的。”
于是我們便開始默默地收拾起翻亂的畫,将那些無臉的吟游詩人的畫像一副副地裝回箱子,又把箱子疊了起來。我最後再看了畫架上的畫一眼,慢慢地将布重新蓋到了上面。
弗朗西斯,你沒有忘記我,因為我一直住在你的心裏。
對于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薩拉,”
當我想要拉上窗簾,讓這間閣間重新恢複寧靜時,阿爾法多卻叫住了我。
在收拾小書架的時候,他卻從書架下面翻出了一只盒子。
“你說得對,也許爺爺的确有一些事情要告訴我。”
我走過去,卻驚訝地發現那只打開的盒子裏放着的,正是當年我初到亞特蘭蒂斯時使用的那只用機械仿制的七弦琴!那時在貝拉路德分家的小別墅,得到弗朗西斯送給我的琴之後,這把仿制品便被我丢掉了,沒想到他竟将它保留至今。
盒子裏還有一封與書架上的所有砂草紙一樣已經發黃的信,信封上寫着:致 我的小阿爾法。
弗朗西斯寫給他最疼愛的孫子的信,我正想着回避,阿爾法多卻将信撕開,直接念了起來。
我親愛的小阿爾法,
你一定又調皮搗蛋了吧?不然怎麽會找到我給你的這封信?唉,真拿你沒辦法,我的搗亂小天使,要記得把東西收拾好哦。
你一直都很想看看閣樓裏的東西吧?那一年打了你,我很抱歉。那是我人生中做過的第二件後悔的事,也是最後一件。因為爺爺我就快要死啦,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你也一定長大了吧?真想看看現在的你,這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二個遺憾。
你又會奇怪了吧?為什麽會把我重要的孫子放到第二?因為啊我的小阿爾法,爺爺已經把所有的生命全都獻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爺爺給你講的故事裏的那個詩人,去把畫架上的布掀開,他就在那兒。
他漂亮嗎,我的小阿爾法?你看不到他的臉,因為我把畫好的臉又毀掉了。不過只是那一頭火焰般的頭發便已經足以令人心動,所以我不能讓你看到他的臉,我怕你也會像我一樣陷進去,陷到他冷漠的沼澤裏。
哦不,那只是我的借口而已。我永遠也無法畫出他的容貌,年複一年,我在慢慢地遺忘。在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又回想了他的樣子。可是他的臉卻在我的記憶裏扭曲,像被歲月的流水洗去色彩,變得模糊不清。
對不起,我的小阿爾法,也替我向你的奶奶和你的父親說一聲抱歉。在我這一生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只有他一個。所以我已無法再将任何人放到心裏,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與你們在一起的時間的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但這就是愛情,我的小阿爾法。希望你在讀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擁有了這個詞,如果還沒有,那麽,就永遠也不要去碰觸它。
原諒一個老頭子的啰嗦吧,我親愛的小阿爾法。在這個将我永遠囚禁的繁容的白夜之都,我只能将對他的思念與愛情講給什麽都不懂的你聽。而你呢,我的孩子啊,有一天,命運必然也會将你推到我所在的位置,到那時,你又怎麽辦呢?還是和我一樣無可奈何嗎?
不,我的小阿爾法。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記住!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
我不想讓你也嘗到和我一樣的用餘生來後悔的滋味!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地獄的盡頭也許可以看到重生的曙光,可我不能!兇濤之下也許還能看到美麗的珊瑚,而我的世界卻沒有!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寧願在那時和他一起逃離,哪怕等待我們的只能是死亡,我也不要和他有一秒鐘的分離。
可是沒有如果,所以我用我的餘生來後悔,生活在失去他的痛苦裏。在每一個夜晚的夢境之中重現與他的分離,然後用淚水迎來一個又一個無望的清晨。這樣的痛苦是人間最殘忍的酷刑,我生生地承受了三十八年,現在,終于要結束了。
然而我并沒有感到解脫,因為我将要去的地方也仍然沒有他的身影。
我的小阿爾法,愛情是蝕骨的毒藥,如果你不能完全擁有它,就千萬不要去碰觸,記住,千萬不要去碰觸!否則你所得到的,只會是和我一樣的痛苦!
孩子,不要怪我打破了你心中美麗的種子。這是一個垂死的老人最後的願望,我希望你幸福,我的小阿爾法,希望你能擁有世界上所有的幸福。
你比你的父親幸運,因為你的父母是相愛而讓你誕生在這個世界。無論他們是否會相愛一生,你的存在都将是他們美好年華的見證。但幸運不會永遠青睐于你,所以孩子,要小心!在你今後的人生之路上,将有無數個陷阱!
不要讓自己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後悔的代價沒有人能夠付得起!
好了,我的小阿爾法。爺爺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寫下去了。不要為死亡而悲傷,那是人生的另一個旅程。現在,爺爺要出發了,祝福我吧,孩子,祝我在那個世界,終有一天能與他重逢!
愛你的,
弗朗西斯科
“對不起,爺爺,”讀完信之後,他默默地說着,“您的忠告來得晚了……”
然後他擡起頭來看着我,黑色的眸子裏閃動着明亮的光茫。那樣的光茫我曾在弗朗西斯的眼中見過,所以輕而易舉便已解讀。
“薩拉,你會讓我後悔嗎?”
我嘆了口氣,憐憫地望着那個向我尋求答案的男人。
“我說過,你一定會後悔的,阿爾法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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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