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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雙忽然起身往屋外走,屋檐下的圓形燈籠亮着光,在燈火和即将暗淡下來的暮光下,院裏沒有她記憶裏的東西,要證明什麽般,她轉頭道:“那些桂花……”

“你是說這個?”柳不歸走到她身邊,指着屋檐下的不包,大大的一團縮在陰影裏,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過去。

“你說桂花酥用不了那麽多桂花,剩下的要曬幹日後泡茶喝,你若再繼續這麽放着,也別想泡茶了。”

山上寒氣露水重,一夜過去,萬物都被水洗過般,但白日裏日光也足,水汽很快蒸發,所以院裏的東西須在夜幕降臨前都挪進屋裏,以免受潮。

周雙神情恍惚地抱着桂花包回屋,柳不歸已經帶着碗筷離開,直到入睡前她還沒有理清,究竟之前的是夢,還是師兄在的如今才是夢。

翌日,晨間日光透過窗棂一寸寸漫進房間,亮堂堂的。

今日開的是重瓣秋海棠,八月初九。

走出院子,看到在藥田裏挖藥的師兄,周雙忽然就釋懷了,不管哪個是夢,最重要的是十五前師兄不能下山。

八月初九,周雙曬好桂花去藥田幫師兄挖藥,在扯斷三棵剛成熟的九幽草,踩壞一株五年份的劫心花,将新生出的藥草當野草拔了大半後,柳不歸按着額角将她扔出藥田,并在藥田旁豎着的木板上加了她的名字——

此地邯雪枝(添加)賀知意(添加)(最新字跡)周雙禁止入內!違者剝奪半年藏書樓使用權!

八月初十,周雙曬好桂花去庫房找法器,抱了一堆在藥田旁研究,一邊盯着師兄幹活,一邊擦幹被水汽腐蝕得鏽跡斑斑的四象陀螺儀,往裏注入靈氣,下秒,巨大的轟隆聲響起,藥田連着地皮被掀沒了。

柳不歸拎着周雙後衣領站在爆炸區外圍,盯着被炸毀的藥田足足看了三刻鐘,周雙垂着腦袋不敢言語,好半晌指着遠處山腳下的藥田顫巍巍道:“師兄,還有一塊。”

柳不歸:“閉嘴。”

周雙:“好。”

八月十一,周雙曬好挂花和師兄一同整理庫房。柳不歸十分詳盡地告訴她如何分辨哪種法器失靈,哪種法器失控,并将完好的法器挑出來讓她玩,自己坐在庫房裏修護破損的法器。

八月十二,曬桂花,整理庫房。

八月十三,柳不歸準備下山買中秋節要用的物品,被周雙拉着不讓去,放棄,繼續整理庫房,修葺庫房小木屋。

師姐和小師兄沒有傳回消息。

八月十四,師姐和小師兄沒有傳回消息。

八月十五,周雙一大早就趴在窗臺上,盯着木架上藍紫杜鵑一點點盛放,随即長長舒出一口氣。

只要過了今天,便過了這劫。

柳不歸在藏書樓謄書,周雙繼續當小尾巴,随意拿本書準備打發時間,看了幾頁發現是新書,講的是黑不溜秋術的應對之法,因為書封畫了彎刀這一武器,她瞬間便想到黑衣人。

黑不溜秋術雖然容易上手,卻易攻難守,攻勢淩厲銳不可當,但找到弱點便極易反敗為勝,只要找準彎刀飛射前一瞬積蓄的靈氣最大時,阻止其灌入彎刀便能破解。

這攻擊方式和術的靈氣走向,分明就是黑衣人!

她摸了下墨跡,大概是這兩日寫的,但這望青山只有她與師兄二人,不是她,那便是師兄所書。

柳不歸正在認真謄寫舊書,藏書樓有些年頭的書會被蟲蟻侵蝕,或潮了生黴,原先的字跡模糊不清,便需要将書裏內容重新謄抄一遍。

這事也只有他做。

周雙擡首望向柳不歸:“師兄,我說的持彎刀黑衣人,你見過對不對?”

柳不歸動作未變,仍舊氣定神閑寫字:“不曾。”

周雙将書翻開給他看:“難道這書不是師兄寫的?”

“是我書寫。”柳不歸寫完一頁擱置毛筆,等待墨跡風幹,繼續道:“前幾日師妹提及彎刀,我記起曾在山下遇一人出手,武器也是彎刀,便記錄在冊。”

說得有理有據,讓人無法反駁。

周雙抱着書問:“這黑不溜秋術是個什麽術?”

柳不歸:“未曾聽聞。”

所以就可以給不知道的術法亂起名字?

“這破解之法當真有用?”周雙抱着書起身走到他身旁,柳不歸點頭颔首後,她滿懷期待問:“那若是不止一人,幾十人同時用這黑不溜秋術攻擊,該如何?”

柳不歸視線點她一眼,未答,起身整理衣袍往外走,周雙放下書跟上去,追問:“師兄,我該如何才能突破?”

“真遇到了,”柳不歸突然停住,周雙連忙跟着停下,就聽他說,“跑吧。”

周雙皺眉:“師兄也得跑?”

“我行,你不行。”柳不歸伸手按在她頭上,将她掉了個個兒,推着進廚房:“別廢話,幫忙做月餅。”

兩人一番忙活下來,已經夕陽落山,柳不歸來回幾趟将東西往院落涼亭裏端,周雙回房打開大布包,挑了捧曬得最好挂花放入茶罐,又拐道去收訊臺守了片刻,仍舊沒有信息傳回。

她抱着茶罐在涼亭坐下,看着柳不歸取了挂花泡茶,自己捧着一只烤得香噴噴的紅薯,用術法隔絕熱氣慢慢撕開外皮,露出紅軟糯香的內裏,低頭咬一口,一邊叫好吃一邊喊燙,咽下緩了會兒說:“師姐和小師兄沒有消息回。”

柳不歸端着杯茶慢慢飲,目光悠遠:“可能在某處玩鬧,樂不思蜀。”

望青山在瀾城以南,地勢高,視野極為開闊,周雙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見到山下明亮璀璨的萬家燈火,瀾城中心更是熱鬧,點燃的燈火幾乎熏紅了半邊天,即便沒有身臨其境,也能隔着遠遠的距離察覺這節日的幾分喧嚣。

柳不歸問她:“想下山嗎?”

周雙搖頭。

相較熱鬧繁華的山下城鎮,她更喜歡這望青山。

山上的師父時常不着調,卻對他們很是慈愛,師姐愛闖禍,很護短,師兄強大讓人心安,小師兄雖然玩鬧話多,但對她很好,大家聚在一起就熱熱鬧鬧,各自有事下山時,她就在山上一邊修煉一邊等着他們回來。

這樣就很好。

吃紅薯,做月餅,喝花茶,賞月,往年中秋他們都是這麽過的,師姐還會趁着師父不在,循着味道找來他老人家藏在地下的酒,小師兄便捧着酒碗笑着讨酒喝,兩人喝得滿頰通紅,笑呵呵躺在地上看月亮數星星。

師兄是不喝酒的,便看着他們笑鬧。

周雙想喝,卻被師兄嚴令禁止。

周雙的禁酒令得到所有人一致同意,于是她只能捧着茶碗和他們碰杯,等到結束再和師兄一起收拾殘局。

少了兩人的望青山,顯得莫名冷寂。

眼前忽然閃過一抹流光,那光到了跟前她才意識到是傳訊符,卻見傳訊符直接落在柳不歸指尖,那便不是師姐小師兄的消息。

周雙瞬間從思緒醒來,若師兄此刻有事要下山……

似乎明了她的擔心,柳不歸目光掃過消息,指尖稍一用力,傳訊符化作星點消失,同她解釋:“師父弄壞別人法器,讓我過去瞧瞧,今日不走,明日再下山。”

周雙還是不放心:“我能否同去?”

柳不歸倒了杯桂花茶,淺淡小黃花在茶水裏飄蕩,他抿了口輕笑:“何日你能追上賀知意,便能同我下山。”

小師兄是望青山上除她之外,修為最低的了。

言外之意,帶上她拖後腿。

周雙沒再強求:“那師兄須每日送回平安信,若一日未收到來信,我便下山尋你。”

柳不歸笑問:“你知我在何處?”

周雙便問:“何處?”

柳不歸不答,周雙舉着茶杯同他碰杯:“師兄,師父在何處弄壞人法器?”

“弈城嗎?還是山下瀾城?”

“師兄,告訴我在哪裏。”

“聽說對着滿月許願會成真,月亮月亮,我想知道師兄明日去何處,能否悄悄告訴我?”

說完她睜開一只眼去瞧柳不歸,柳不歸只彎着唇笑,并未開口,沒有滿足她這個願望的意思。

直至夜深露重兩人回房,周雙都沒有從柳不歸那裏得到只言片語。

八月十六,萬壽菊綻放出瑰麗的黃色花冠,晨間露水在曦光裏熠熠生輝。

周雙早早候在門口,目送柳不歸下山後,終于松了口氣,靜下心來修煉。

八月十七,傳回柳不歸報平安的傳訊符。

八月十八,傳回柳不歸報平安的傳訊符。

接連兩日無事發生,周雙捏着傳訊符腳步輕快往外走,徹底放下心來,果真如師兄所言,只是一場夢,師兄沒在十五那日身亡,師姐和小師兄在外游歷,一切同往常一樣。

正好,師兄的藥田被她毀了,先去處理藥田。

她種藥雖不擅長,但開墾出一片藥田還是可以做到的,等師兄回來便能重新種上藥草。

曬好的桂花也須得裝好密封,再去山上尋些蜂蜜,師姐和小師兄回來就能喝桂花蜂蜜茶,還能用來解酒。

她剛走兩步,一道流光忽然飄至眼前,淡黃色符紙上刻畫字符——

柳不歸身死花琉殿。

腳步忽的頓住,周雙大腦空白了一瞬,等意識到發生何事時,整個人如遭雷擊,連方才想的什麽都忘記了。

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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