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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雙醒來那刻,劇烈的眩暈讓她無法站立,伸手扶住木門穩住身體,等待眩暈消失,她蒼白着臉掃視四周環境,随即快步往屋裏走,在窗前伫立片刻。
窗前幾步外置一木架,木架兩層,甚長,上面整齊栽種着各種綠植,形狀不一的葉片在陽光裏舒展開來,此時只有一叢盛開着紅色簇狀花朵。
今日是天竺葵,八月初八。
周雙捏着木質窗沿的手不自覺用力。
距離十五還有七日。
還有機會,只要……
突然,闖入視線的身影打斷了她的思緒,周雙目光下意識追随着那人,看着他放下除草的器具,轉身從院裏的大水缸裏取被陽光曬暖的水,又端了木盆走到屋檐下,半彎着腰淨手。
“師妹,還要看到幾時?”
男子随手取來一塊雪白帕子擦手,擡眼望她的目光溫和帶笑,見周雙怔愣盯着他不言語,也不再問,端了木盆走來,用淨手後的水澆花。
周雙看着濕噠噠的木架子,心裏疑惑師兄怎麽會在,嘴裏說的卻是:“它們不用澆水。”
栽種花卉的木架上施了特殊陣法,不用特別打理,只需放在陽光下便會每日開一花,朝花夕落,如此往複。
這沒大用的陣法還是師兄研究來讓她開心的。
柳不歸将木盆倚牆放好,眼神示意,讓她往後退幾步,周雙照做,就見他身形似風一晃,眨眼便越過窗戶直接落在她身前,繼續解釋她的疑問:“方才師妹的樣子像是要發脾氣,找個話題緩緩情緒,以免師妹朝我撒氣。”
他說話的語氣輕緩調侃,幾句話間緩解了周雙緊繃的神經,她跟着男子往裏走,幹巴巴解釋:“我沒有生氣。”
頓了頓,她問:“師兄,今日是八月初八嗎?”
“不若你以為今日何夕?”柳不歸将小尾巴按到椅子上坐好,轉身要去取東西,周雙起身要跟過去,又被柳不歸按下:“坐好,我去去就回。”
周雙“哦”了聲,柳不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後,她的理智才緩緩回歸,不是幻覺,師兄确實待在山上未走,雖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十五前絕不能讓他離開望青山。
這麽想着,柳不歸已經提着木匣走來,他一邊打開木匣一邊問她情況:“哪裏不舒服?”
“師兄,我感覺挺好……”還沒說完,周雙對上柳不歸淺淡眼眸,老實下來,“頭暈脹痛,四肢無力,沒什麽精神。”
木匣裏整齊擺放着幾十只玉瓶,玉瓶上貼着标簽,柳不歸取出兩只看了眼,放在一旁,又問:“凝聚術時經脈如何?”
周雙指尖爆出一朵小火花,然後搖頭:“不痛。”
“丹田如何?”
“正常。”
“饑餓與否?”
“好像……有點。”
兩人這麽一問一答下來,柳不歸已經取了七只玉瓶,倒出七顆各色藥丸遞給她,周雙安靜接過,将所有藥丸吞下後仰頭問:“師兄還下山嗎?”
柳不歸低頭收拾藥匣,玉瓶叮叮當當的碰撞聲裏,他輕淡地應了聲。
“師兄不能下山……”你會死。
周雙着急開口,卻說不出後面的話,她換了種表達方式,認真說:“我夢見師兄有大災,近些時日不能離開望青山。”
“吧嗒”一聲,木盒搭扣按下。
柳不歸一手按着木匣,另一手在她額心點了下:“師妹覺醒‘技’了?”
師兄不希望她覺醒“技”,周雙也确實沒有覺醒,于是搖頭。
“既然不是覺醒預知類的‘技’,便是子虛烏有的事,師妹也信這些?”柳不歸低聲輕笑,提着木匣準備走,卻被周雙一把拉住,她急急道:“可修行之人六識敏銳,對未來發生的事會有預感。”
柳不歸回頭看她,耳垂上的紅痣随着他動作一閃而過。
“師兄,這是你教我的。”周雙吃的藥丸起了作用,蒼白的臉上逐漸恢複一點紅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晚些時日下山,世上沒有什麽事能比師兄的安危更重要。”
柳不歸神色溫和看她,未置一詞,但逐漸從她手裏抽回的衣袖表明了态度。
同門四人裏,師兄柳不歸脾氣最好,性子随和,是所有人裏最好相處的,卻也是最頑固的,決定的事輕易不會改變。
雖說師兄軟硬不吃,但還是得試試。
周雙鮮少撒嬌扮可憐,原以為自己需要時間醞釀情緒,但一想到師兄會死,語氣便不自覺低迷下來:“再過幾日便是中秋,師父常年不在,往年我們都是四人一起賞月,可如今師姐和小師兄未曾傳回只言片語,若師兄也下山,這望青山便只我一人過中秋……”
八月十五,仿佛一道鬼門關,隔着生與死。
她正欲擡眼再說些,眼前一閃,一陣無法抵抗的困意襲來,倒下的瞬間她滿心澀然,難道真的沒法阻止師兄下山嗎?既定的結局當真無法改變?
柳不歸單手将人摟進懷裏,木匣置地,彎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站在床邊注視她片刻,唇邊溢出一聲嘆,轉身提着木匣離開。
周雙再次醒來時周圍一片寂靜,光線晦暗,她從床上爬起,快步至窗前,恰逢天竺葵最後一瓣花落下,天邊金色雲霞翩然,淡幽花香随着清淡的風飄遠。
還是八月初八。
再往遠處,碎石子路盡頭的小木屋燃起炊煙。
師兄沒走。
提起的心緩緩落下。
不多時,兩人坐在飯桌上,柳不歸觀察她氣色:“現在感覺如何?”
周雙這才察覺渾身輕松,今早的疲憊難受一掃而空,這一覺讓她精神十足,但她關心的不是這個:“師兄會在望青山上過中秋嗎?”
柳不歸将筷箸遞給她,聞言笑道:“團聚之日讓師妹一人待在望青山,師兄如何忍心?”
這話略帶調侃,但周雙沒有害羞這根神經,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不說,還煞有介事點頭:“有師兄同我過節,我自然不會孤單。”
柳不歸笑着搖頭不語,周雙卻有太多話要問,她穿越到這世界十四年,前十年被困在狹小之地無法探知外界,後被師父撿回望青山,此後四年一直在望青山養病不曾外出,稱得上半點不了解外面。
思索片刻,她咬着筷箸問:“師兄,望青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誰?比如穿黑衣持彎刀的門派?”
柳不歸慢斯條理用餐,聞言道:“未曾聽聞。”
周雙猜測:“那山上是否藏有寶貝?”
柳不歸給她夾菜,示意她吃飯:“值錢的東西都在庫房。”
庫房是靠近山後樹林的木屋,不大,裏面都是柳不歸閑暇無聊時做的法器,平時無人打理,積了不少灰,有些法器還因屋頂漏雨沒人養護而失效,也就柳不歸給她介紹法器時會去裏面找找東西,其他人壓根不願踏入。
那便不可能是被人觊觎至寶了。
周雙悶頭吃完飯,仍舊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嗎?師兄,你講我聽聽。”
柳不歸剛準備起身收拾碗筷,聽她這麽問便重新坐下:“近期最大的事應是孟氏主家被滅,據說是尋仇,如今人人都在讨論孟家,旁的事倒是無人提及。”
見周雙并不意外孟氏被滅一事,他頗有些奇怪她的表現:“你今日同往常不一樣,還是哪裏不舒服?”
身體倒沒有不舒服,只是心裏有種緊迫感。
望青山上,她修為最低,能做的努力實在有限,若是師兄也能幫忙……
下了決心般,周雙擡首望向柳不歸:“師兄,我做了一個夢,十分真實,夢裏我聽到師兄死訊,師姐和小師兄下落不明,師父也不知去向,許多黑衣人舉着彎刀沖上望青山。”
柳不歸伸手摸她額頭,低聲自語:“睡糊塗了?”
不待周雙生氣,他溫聲分析:“邯雪枝和賀知意喜歡到處跑,這次說不定約着去了哪個秘境暫時出不來,師父常年不着家,不知去向也正常,你師兄我也沒那麽容易死,望青山向來不管外界門派和家族之事,更不會招來其他勢力。”
“你的擔心都沒有道理,”柳不歸敲了下她額頭,“是不是最近太累,魇着了?”
周雙氣得說不出話,眼見他笑着包容她的小脾氣,起身準備走,周雙忽然問:“師兄,你今日為何會在山上?”
柳不歸輕揚了下眉,平素慣是沒脾氣的樣子帶了點情緒:“不是師妹昨日說想吃桂花酥?”
“我何時——”
周雙愣住,盯着桌上未曾動過的桂花酥沉默,她似乎真的說過這話,師兄也确實答應今日做桂花酥給她吃。
可她也同時記得,八月初六師兄下山,十五那日傳來死訊,那她又怎麽可能會在初七那日讓師兄給她做桂花酥?
然而柳不歸的話仿佛一根線頭,輕輕一抽,呼啦啦便引出更多記憶——
八月初六,師兄收到一封傳訊符下山,可當晚便回了望青山,昨日她在屋裏聞到桂香,循着香氣找到後山,發現不知何時種了棵桂花樹,便讓師兄給她做桂花酥吃,兩人摘了大半棵樹的桂花……
還是說,那些真的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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