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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死亡降臨時,周雙以為她會很痛苦,但沒有。

前一刻的怨憎仇恨驟然消解,意識仿佛墜入迷霧,在其中浮沉游離,耳邊似有铮铮弦音,如墜極樂之境,內心只餘一片平和與安寧。

胸前忽然一燙,周雙意識回歸,緊接着身體的不适襲來,劇烈的頭暈惡心感讓她眼前一片白茫茫,整個人陷在床褥裏無法動彈。不知過了多久,周雙緩緩動了下,終于将發燙的東西拿開。

是黑玉珠。

這東西莫名發燙,将她脖頸下的皮膚燙紅了一片。

純淨的黑色裏出現一抹白色,還沒細看,白色便消失不見,周雙一動不能動,趴着盯了許久未果,燙意也消失不見,又變成了普通的黑玉珠。

前兩次黑玉珠沒這麽大反應。

待到大腦的難受消退一點,周雙緩慢坐起,掃視一圈,是她的房間,應該是早晨剛醒,這麽想着,她起身去窗臺,木架上的重瓣秋海棠開得盛繁。

八月初九。

又晚了一天。

每次重生時間都會往後推一日。

那師兄呢?

周雙顧不及身體的不适,推門走出房間,師兄的房間、廚房、藏書樓、庫房都沒人。

前不久被她不小心炸掉的藥田也完好無損,綠油油的藥植長勢喜人,慘死在她手上的九幽草和劫心花也長得好好的。

藥田前的木板上,寫着師姐和小師兄禁止靠近藥田的警告語,她盯着看了會兒,将自己的名字也添上去。

這一次,師兄不在望青山。

周雙回房躺在床上,整理重生的幾段記憶,總結出幾個結論:

一、她的重生通過死亡觸發,不知道是否有次數限制,每次重生有何後果,沒弄清是何原因導致重生前,她不能依賴這種方法解決問題。

二、黑色面具是幕後boss,他的目标不單是望青山,還有孟氏主家,師兄極有可能是他殺的。

三、黑衣人在八月初六對孟氏主家出手,随後潛藏在瀾城,伺機對望青山下手。

不管她是下山、出城還是到弈城渡口,他們都能找到她,只可能是他們在暗中監視她。

但她臨時決定走水道,他們不可能提前算到這點并趕在她前面到達,那便是弈城也存在黑衣人。

瀾城和弈城都有他們的勢力。

她整理出一些信息,又有更多疑惑冒了頭。

為何每次醒來事情發展都不一樣?黑衣人埋伏她的位置不同,師兄為何又不在,孟瑾為何寧死也要護住她?

周雙手指微動,觸及到床上某個物件,側目望去,抿着唇将它握在手裏。

還有,為何又多了這枚助眠香囊?

她在腦海裏尋找關于香囊的記憶,和上次一樣,記憶的角落探出一根線頭,她一扯,那些發生過的畫面便如同電影極快閃過。

初六那日師兄下山,她站在門前為他送行,卻見他從衣袖裏取出枚香囊遞過來:“此次下山歸期未定,你房裏的熏香用不了太久,這香囊随身帶着,夜裏睡不着就聞一聞。”

周雙剛來望青山那會兒,像只小刺猬,誰來刺誰,對人和環境特別敏感,任何光線變化、突然的聲響都會讓她心生警惕。

柳不歸發現她白日不睡夜晚裝睡後,在她房裏燃了支熏香,周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就将他藥田裏長得最好的藥花全霍霍了,看得小師兄當即遁走,就怕被牽連。

但柳不歸沒有生氣,反而去給她熬了碗粥。

後來只要柳不歸不打招呼給她飯菜裏加藥,在房間利用花香讓她昏昏欲睡,再或者偷偷給她把脈,她都會反擊,毀他的藥田,将他的衣裳扔進泥裏,撕掉他謄抄的新書。

她拒絕所有不經她同意的行為。

即便是為她好。

很久以後,她收了性子裏所有的乖張和尖銳,可這不能安穩睡覺的毛病始終都在,她已經習慣,師兄卻總為了讓她安睡研究各種助眠之物。

送師兄下山那日,她不知他離去後便不能回來,接過香囊點頭,還問他中秋在不在山上過,若能趕回,便買些煙花上山。

他彎眉點頭。

這段只存在她記憶的畫面,确确實實發生過。

原來那些她未重生的日子,不是一成不變的。

待身體恢複行動如常,周雙将香囊挂在腰間,一頭鑽進了庫房,從裏面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她也沒忘下山後沒錢的窘迫,從放首飾箱子裏取出師姐送她的玉珠簪子镯子,又将小師兄給她的夜明珠也帶上。

這次師兄沒有待在望青山,最開始的結局就不會改變。

弈城,八月十五,他會死在花琉殿。

只要在這之前找到他,阻止即将發生的事情,師兄就不會死。

周雙确定身上物品帶齊全後下山,做好同黑衣人惡戰一場的準備,可她一路順順利利到了瀾城城中心,還在日落前用銀簪銀镯換了錢,住進了客棧。

這一次太過順利,她有些沒有真實感。

客棧夥計給她送熱水時,她往桌子上扔了幾塊碎銀,對夥計道:“打聽些事,說得好這些便是你的。”

“客官想知道哪方面的?”那夥計放下熱水,目光飄過銀子,臉上的笑大了些:“那您可找對人了,小的在這瀾城長大,別的不說,瀾城大大小小的事就沒有小的不知道的!”

“先撿幾件近日瀾城發生的事說來聽聽。”

夥計悶頭想了一瞬,輕拍巴掌恍然道:“瀾城孟氏您知道吧,在瀾城,孟家跺跺腳這地都得震三震!”

“三天前不知從哪裏來的外城人,一個個可都是練家子,修行過的呢!沒長眼就找孟家人麻煩,孟家早有準備,一舉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拿下,據說那架打了一整夜,現在地上的血還沒洗幹淨呢!”

周雙眨了下眼:“你是說有人針對孟氏,孟氏提前做好應對措施?”

“那可不得是這樣?”夥計撓撓頭,“三更半夜突然偷襲,要不是早聽到消息誰能防得住?”

“偷襲的那些人呢?”

“死了,”夥計笑道,“在咱這瀾城敢動孟氏,那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說來也奇怪,瀾城風平浪靜這麽多年,突然出了這麽一事,有人說這孟氏必定得罪了誰,又或者藏有什麽寶貝呢!”

這人看着周雙若有所思,怕她去觸孟氏眉頭,連忙解釋一句:“這些都是猜測,猜測,做不得真。”

可周雙奇怪的是:“出了這麽大的事,官府沒動靜?”

“這麽大的事官府來了也沒用,何況孟家的事又哪裏會讓官府插手?”夥計朝周雙看了眼,“您是外地的吧,這瀾城官府啥事都不管,有跟沒有一樣,就連城內外巡邏的都是孟氏修士,咱這些小老百姓遇事了也不報官府。”

關于偷襲孟氏之人更具體的消息,夥計也說不出什麽。

周雙道:“說說孟家。”

提起這個夥計話匣子就關不住了。

“崇旌上下幾十個說得上名號的修仙家族裏,就數瀾城孟氏最為悠久,幾百年前孟家祖先最先脫離門派來到瀾城繁衍生息,發展到今日,已有十幾個旁支,每個旁支下擁有門生子弟數以千計。”

“論門生數量,論家族歷史,孟家說第一,其他家族誰敢說第二,”他說這些時眼裏帶着說不出的自豪,“孟氏每年廣收門徒,每到這時候,其他地方的修士可都是源源不斷往瀾城來,若不是小的沒法修行,必然也要試上一試。”

他說得興起,碰上周雙平靜目光頓時醒悟過來,見她點頭,以為她對孟氏招收門生感興趣,便撓頭繼續道:“不過客官來得不是時候,孟氏每年三月才會招收,您若是想拜師學藝,倒是可以上那望青山試試。”

“望青山?”

“那可不,這望青山上高手雲集,據說是位隐士高人來瀾城雲游,見這山頂聚有仙氣,便在此處定居,”他露出難色,“高人脾氣古怪,收徒喜歡看眼緣,但眼緣這東西就跟運氣一樣,誰也不知道啊!”

夥計指望周雙能多住兩日,便道:“望青山是門派裏數一數二的修行門派,每年上山之人數不勝數,客官來都來了,反正都是拜師,試試也不虧,聽說上山途中受了傷,高人還會親自将人送下來呢!”

周雙聽得一愣,心道原來問題出在這裏,這裏的客棧夥計随口一勸,轉道上山的人只多不少,難怪小師兄每年都要扔那麽多人下山。

但他們望青山不是偏僻的小門派?

師姐常說她同人自報家門時無人知曉,怎麽就成了數一數二的修仙門派?

周雙将碎銀給了夥計,又讓他明早去渡口包條去弈城的船,待夥計喜滋滋拿了銀子離開,周雙眉心微蹙。

又不一樣了。

孟氏的結局變了。

提前知道黑衣人會襲擊,孟氏主家也并無太大傷亡。

難道有人和她一樣,也重生了?

會是孟瑾嗎?

周雙沒去找他确認,她不知孟瑾為何無故救她幫她,但去弈城一路兇險萬分,不管孟瑾是否重生,都沒必要将他卷進來第二次。

現在找到師兄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第二日,她到渡口剛上船,便聽到遠遠傳來呼喚聲——

“等等!”

“船家等等!還有人!”

匆匆趕來的青年男子從樹叢後冒了頭,露出俊美如玉的面龐,他朝渡口處唯一一條船邊喊邊揮手,墨綠長袖在風中翻飛。

周雙收回視線,朝船家道:“走。”

船家拿了周雙的錢自然聽她的,松了繩子,竹竿一撐,小船嘩啦一下飄遠了,船家還瞥見那男子看船不停反而極快離開,腳一頓,跑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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