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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望青山上誰最會玩,那必然是師姐了。

師父經常不回望青山,不是去找好友喝茶論道,就是在深山老林打坐悟道,思考哲學。

師兄很少下山,在望青山的日常也很簡單,打理藥田,在藏書樓寫書,偶爾鑽研法器,再就是幫周雙調理身體和教她修煉。

小師兄喜歡往山下跑,特別是些深遠的自然奇景,經常獨自一人走荒漠,穿幽林,栖息在碧草綠洲,一連幾日同野獸躺在同一片天空下。

師姐的經歷比較像個正常人,她喜歡走過不同的城,遇見形色各異的人,碰見欣賞的就上前去結交,跟人喝酒論茶談天說地,遇見不平便拔刀相助,很是快意自在。

自然,周雙也聽過師姐身邊的男人。

但師姐在她面前稱呼時都是用代號,比如通過喝酒認識的,就叫喝酒男,對方尺八吹得極其好聽,就叫尺八男,也有些長得好看直接喚花美男,從沒提過名字。

她的理由是:“今日我同這些人興之所至相談甚歡,相互道作人生知己,興許日後環境立場一變,知己變仇人,不死不休,我尚且如此不确定,又哪能讓你沾上這些恩怨。”

她笑着說:“若哪日小幼下山受了我的牽連,我大抵是要悔死的。”

周雙試圖将宋岸同師姐口裏的男人對上號,沒有一人。

但想想,又覺得挺正常。

師姐修為高,長得好看,性子也大方,喜歡她的人自然不少,又不能誰喜歡她她就要放在心上。

周雙一直沒說話,宋岸語氣有些凝重:“她定是遇上危險才會聯系不上,我要找到她。”

師姐确實遇到危險了。

但師姐本身就擁有“技”,身邊至少有一個可以僞裝的“技”,她想要避開衆人耳目離開弈城并不難。反倒是他們倆人,若執意去尋,連累師姐暴露身份才是大忌。

而且周雙的畫像在弈城貼了整整三日,師姐若要尋她,自然有辦法打聽她的蹤跡。

可這些宋岸不知。

她黑瞳糾結了片刻,還是道:“我去雁城。”

宋岸直接将這話翻譯成“我師姐在雁城,我打算去雁城找她”,朝她道:“雁城是宋家地界,我受孟兄之托護你周全,我與你同去。”

周雙沒有拒絕。

宋岸從小在雁城長大,對去往養成的大道小路十分熟悉,他們趕了一個時辰路,經過城鎮時宋岸去買了輛馬車和傷藥。

周雙同蒙面人打鬥雖然沒受什麽傷,卻将之前還未痊愈的傷口撕開,殷紅的血從背後雪白衣料透出,因為都是視野開闊的道路,沒地方給她換藥。

知道宋岸是考慮她傷勢才買的馬車,周雙接過傷藥朝他點頭道謝,在馬車裏處理好傷口後重新換上一身黑衣。

這條路是方氏往外運貨的商道之一,一路上總能看到拖着大車節運貨的馬車,路邊也能見到大小不一的城鎮,有的十多戶,有的百來戶,經常有馬車停下來買些吃的喝的整頓一番再趕路。

馬車走得不快,一路上趕趕停停,周雙就發現宋岸這人十分嚴謹自律。

不管馬車行至何處,每到辰時申時就停下來用膳,都是馕餅加清水,周雙不與他一同用膳,他就姿勢端正地坐在馬車上吃完再走。

每日亥時之前找到合适的地方停下,守着火堆安靜地擦他的劍,周雙這時會短暫地歇息片刻,後半夜兩人調過來,然後他會在卯時雷打不動起來練劍,一個時辰後繼續趕路。

并且相較孟瑾的多話,宋岸簡直是個反面,除了吃飯夜宿會提前告知一聲,其餘時間只是安靜地做個車夫。

周雙覺得師姐那樣張揚快活的人,不喜歡宋岸很正常。

她趴在車窗看外面風景,天邊朝陽大洩,空氣微涼,帶着濕潤的潮氣,晨光穿透稀薄霧氣,遠處的樹林草地籠罩在一片朦胧的淺光裏,如夢如幻。

他們今日就能到達雁城,周雙的傷沒大礙了,宋岸從剛才出發就很着急,抽馬鞭的頻率比前三日快了許多。

馬車進雁城時已經過了午時,周雙找了家客棧休息,宋岸處理掉馬車後回了趟宋家,将弈城的事情告知給宋家主,又去宋家的傳訊臺問是否他的傳訊符。

管理傳訊臺的門生之前見他天天問,如今外出回來第一時間還是問傳訊符,不由問道:“您心上人還沒找到啊?”

和他一同的藍衣門生在身後捶了他一拳。

那門生沒懂,回頭看藍衣門生,低聲問:“那是找到了?”

藍衣門生指了指宋岸離開的背影,沒好氣道:“你當着人面問,蠢不蠢?”

那人摸着腦門奇怪:“啊,不是整個宋家府都知道這事嗎?那茶樓的說書先生還講得津津有味呢!”

周雙此刻就在茶樓裏聽書。

師姐曾說過,有修仙家族坐鎮的地方或多或少會受到世家影響,比如弈城重商,因為方氏法器支撐整個方家,于是弈城大街小巷全是各種鋪子小販,賣的東西也千奇百怪,這裏的人喜喝酒逛花樓。

常言道,去弈城不喝花酒,去了也白去。

而雁城,是茶文化很濃厚,這是受宋家行事做派影響。

宋家修劍,宋氏族人以及子弟門徒尊崇清修,要求每日練劍不斷,要求言行有禮有度,要求自身克己慎獨。

修行之人如此,百姓上行下效,于是酒樓賭場花樓少了,反倒是茶樓盛行,高雅之人識茶品茶,百姓就喝茶聽故事。

別看劍修清苦,他們的八卦好事之心也十分旺盛。

于是茶樓的說書先生就挑着這些講。

“他們的因緣際會,源于芙娘随手給宋門生的一瓶藥,重傷的宋門生因了這藥撐着等來同門救援,撿回一條命。”

說書先生道:“宋門生病養好已經是一月後了,芙娘早已忘了這回事,宋門生卻日日想着還這救命恩情,于是找到芙娘在暗地裏護她。”

臺下大都是經常來茶樓聽書的,一聽這個開頭就知道故事發展如何,說書先生停頓喝茶的間隙就有人道:“接下來該英雄救美了吧?”

說書先生笑着道:“正是,這芙娘雖是女子卻行事大膽,這日,她女扮男裝進醉心樓喝酒,無意撞見花魁娘子在房中哭泣,一問才知娘子親人今日去世,她要登臺歌舞無法回家,芙娘憐其命苦,幫她脫身離開醉心樓。”

醉心樓是他們這兒說得上名字的花樓,就是有人沒去過也都聽過。

當即就有人搖頭:“若叫人發現,花魁娘子回來豈不是更慘?”

另一人應和:“是啊,醉心樓的老媽媽手段辣着呢!”

這話一說,茶樓裏衆人對這男子紛紛露出調侃神情。

“你們想到的這些,芙娘也想到了,”先生一拍驚堂木,叫低聲議論之人紛紛看來,“于是芙娘想了個好法子,遮了面紗替娘子上場,結果跳得太美,被一位富家公子當場看上,舞畢拉着不讓走!”

先生面上露出凝重神情:“那老媽媽拿了錢也半推半就,話裏話外全是威脅言辭,芙娘瞬間落入兩難境地,她若不從,倒黴的可是花魁娘子,她想幫人卻反過來害了人,但她也不能真被送去客人床上。”

“那富貴公子見芙娘推推搡搡不願服侍他,當即怒了,伸手就要将人拉走,就在這時——”

一聲驚堂木響。

“富貴公子突然無法動彈,原是被一人單手抓住手腕,那力道之大,惹得公子當場丢臉大叫,他怒聲大喝‘你是何人?’”說書先生揚聲大喊:“在下宋門生!”

臺下有着臉嫩的少年說:“可宋家禁止逛花樓啊!”

這少年是個修士,一同的還有幾個佩劍男子,個個身形端正筆直,一看就是宋家門生。

說書先生當着他們的面編宋家故事也不怵,笑道:“看來小公子熟悉得很。”

底下傳來善意的調侃,那少年絲毫不覺恥,反倒将腰間的劍提了提,脊背挺直,十分驕傲的樣子,看得一旁的同門喝茶的喝茶,捂臉的捂臉。

說書先生用驚堂木将注意力收回來:“話說,宋門生叫出兩倍價要了芙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本是最易生情的好時候,奈何宋門生不懂何為浪漫,硬是拉着芙娘下了整夜棋,這月老牽紅線——天緣巧合,一夜後卻就叫芙娘對他的棋藝心悅誠服。”

“這邊情場順利,仙途卻不利,第二日宋門生就被宋家罰跪整日,還是當着所有宋家子弟的面跪在大門前。”

“這個我知道!是不是宋嗚嗚嗚……”少年忽然被眼疾手快的同門捂住嘴,那同門拖着他往茶樓外走,朝先生笑道:“您繼續,小孩子不懂事哈!”

在場衆人哈哈一笑後繼續喝茶聽故事。

宋岸來找周雙時,故事已經快到尾聲,芙娘和宋門生經歷宋家阻攔、其他男子插足、宋門生愛在心口難開等一系列阻礙後,終于互訴衷腸私定終身。

就在衆人以為故事圓滿結束時,說書先生話鋒一轉,笑眯眯道:“私定終身的第二日芙娘突然消失不見,任宋門生如何尋都找不到,只收到一封分手信。”

“啥啥啥?分手信?”

“故事不對吧,怎麽突然就分手了?”

“芙娘是不是知曉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才出此下策?”

“要我說啊,這芙娘不對勁兒,故事裏都沒提過她家人,正常男女哪私定終身,都是上門提親啊!”

臺下之人疑惑重重,不滿這突然的轉折,卻見說書先生正在起身收拾東西,慢悠悠道:“若想知後事,明日此時揭曉答案。”

這些都是茶樓的常規操作,不同時段有不同先生講,故事也只講一半,等第二日同一時間再來就能聽到完整故事。

但臺下之人胃口被釣的老高,一部分人想砸錢讓先生劇透,還有些常客猜測芙娘突然離去的原因,剩下的則是因為不爽讓添茶小厮退錢。

小厮司空見慣,笑着說:“客官,咱們這是茶樓,只收茶錢,故事是免費的,不存在退錢呢!您還要再添一壺茶不,接下來講的可是抱香姑娘同十八男子的故事。”

那喊着退錢的男子立即忘了芙娘,敲敲茶壺示意小厮上茶,滿臉興奮湊過去問:“今天該講哪位俠士?”

小厮一邊給他添茶,一邊低聲道:“今日可不是俠士,是二皇子呢。”

“嘶——”男子拍手笑道:“不愧是抱香姑娘,連皇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茶樓裏原本大都是男人,這時也陸續進來幾名女子,明顯是來聽抱香姑娘故事的。

整個茶樓熱鬧非凡,只有坐在角落的兩人安靜如雞,身形僵硬。

宋岸是因為芙娘的分手信僵硬。

他沒想到,分手信的事已經在茶樓流傳開了。

周雙則是因為聽到抱香姑娘僵硬。

她沒想到,師姐說的不想讓她沾上恩怨,是這種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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