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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你怎麽從……”

邯雪枝快速過來捂住周雙的嘴,拉着她走得遠遠的,進到木亭才放開,面上還帶着未盡的震驚。

周雙問:“師姐怎麽從師兄房裏出來?”

邯雪枝的震驚并未褪去,反而目光奇怪望向周雙,對她道:“你笑一個,大笑的那種,就假裝……假裝你得到了天下,你是崇旌的皇帝。”

周雙不明所以:“師姐?”

邯雪枝定定看她兩秒,直接上手在她臉上強行拉出個笑,對着僵硬的周雙又看了兩秒,收手時順便在她臉上揉了揉,但神情滿是複雜和深思。

周雙就默默看她跟變臉似的,各種情緒紛雜,忽然瞥見她脖頸上纏繞着一條紅線,像是用紅墨繞着咽喉畫了圈,她伸手指了指:“師姐,你這裏有條紅線。”

邯雪枝從思索中醒來,伸手一抹,那條紅線就消失不見。

周雙詫異地湊近瞧了眼,仰頭看她:“沒有了,這是什麽術?”

邯雪枝低眉注視她,周雙朝她眨眨眼,呆萌呆萌的,看得邯雪枝輕嘆一聲,伸手将她拉到木亭坐下:“纏絲,我激活的‘技’。”

周雙盯着她潔白的脖頸,好奇道:“這是‘技’?它怎麽自己出來了?”

邯雪枝“啧”了一聲:“只要察覺到殺意,纏絲就會顯形。”

周雙歪了下頭:“師姐想殺師兄?”

邯雪枝看她無知無覺的樣子,心裏又氣又怒:“我和柳不歸打起來你幫誰?”

察覺到她真的在生氣,周雙端端正正坐好,手放在膝上老實說:“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了。”

邯雪枝無理取鬧:“必須選一個!”

周雙覺得自己正面臨救媳婦還是救娘的千古難題,她小心說:“那我肯定幫師姐,師兄也不用我幫啊!”

邯雪枝聽到後面這句翻個白眼,不甘心道:“我還沒同他打過你就知道我打不過了?”

周雙眨巴了下眼:“師姐你自己說的,師兄可能比師父還強,還是能一統所有門派的那種。”

邯雪枝氣得捏她臉蛋:“你還為他說話!”

周雙将她手拿下來,捧着安撫了下,乖巧認錯:“師姐我錯了。”

邯雪枝:“哼,你倒是能屈能伸!”

但好歹沒再為難她了,周雙見狀立馬問:“師姐看到什麽這麽生氣?”

邯雪枝深吸口氣,按住心中不快惡狠狠道:“柳不歸給我藏小黃書!他燒了我那麽多小黃書結果自己還私藏?!你說他是不是卑鄙龌龊?”

“啊,這個啊,”周雙還以為什麽事情呢,“師兄這個年歲,看看小黃書……”

剩下的話被邯雪枝的目光遏制住,她立即改口:“師姐說得對,師兄卑鄙龌龊。”

為了避免矛盾升級,周雙立即轉移話題:“師姐,纏絲是怎麽激活的?”

邯雪枝從乾坤袖裏取出包小魚幹,拿出條魚幹往周雙嘴裏塞,又拿了條卻沒吃,她低眉說:“路上遇到劫匪,刀就落在脖子上,那時候想,這樣死掉真不甘心啊。”

她說這些時不似平日明朗生氣,反倒有些低沉,她似也意識到這點,擡手笑着對她說:“然後纏絲出現啦!”

周雙忽然起身抱住她:“嗯,多虧了纏絲。”

邯雪枝摟着她的腰捏了捏:“怎麽,不聽柳不歸的話了?”

周雙不解“嗯”了聲,邯雪枝學着柳不歸溫和嚴肅的樣子說:“師妹,不要激活‘技’,任何時候都不要。”

說完立馬翻了個白眼。

周雙撲哧笑出聲,退開一步說:“可是沒有纏絲,我就見不到師姐了。”

想了想,她又補充:“師兄必然有師兄的顧慮,但危及性命的時候,能活着總是好的,如果激活‘技’能讓人活下去,激活也沒什麽不好。”

邯雪枝将手裏的小魚幹塞她嘴裏:“端水大師。”

周雙笑笑咬着小魚幹,邯雪枝也吃了條,忽然問:“小幼喜歡怎樣的男子?武力值強的,還是好看的?”

周雙搖頭,反問她:“我不知道,師姐呢?”

她原本也是随意問問,畢竟師姐每次提到男子都是一臉男人如衣服的神情,她覺得師姐還沒開竅。

然而聽到這個問題,邯雪枝嚼小魚幹的動作忽然頓住。

周雙等了半天沒聽到回答,擡眼望去,就見她仿佛發現驚天大秘密,神情隐隐帶着興奮,語氣卻疑惑問:“提到喜歡時腦海裏自發出現某個人,是不是說明我喜歡他?”

這下輪到周雙驚訝了。

邯雪枝激動得搖她:“是不是?!”

周雙點頭:“師姐,你有喜歡的人了?”

“對!”她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心意般,将手裏的半根魚幹用力扔地上,在木亭裏走來走去:“原來我喜歡他!”

然後又急匆匆道:“我得去找他!”

“師姐!”周雙一把将人拉住:“找到後要如何?”

邯雪枝點了下她的鼻子,笑着說:“當然是讓他知道我的喜歡想辦法和他在一起,他是個老古板,我要拉着他一起研究博雅閣新出的冊子,哈哈哈,想想就好好笑。”

說着她過來抱住周雙,滿心歡愉道:“小幼,我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将他帶來你看看,到時你同我一起下山。”

周雙:“師姐……”

邯雪枝退開半步,摸摸她的臉:“小幼,你不能再呆這望青山了。”

那時她的神情很認真,也很幸福,周雙不想打攪她的開心,便道:“那師姐回來時記得買些煙花,往年中秋都是看別人的,今年我們看自己的。”

邯雪枝搓搓她的臉應了。

她往外走的時候是跳着的,煙蘿紫裙擺在日光下散開成花的形狀,擡手揮別時碰到半垂的柳條,順手折斷了拿在手裏搖搖晃晃,仰着頭禁不住地笑。

開心的笑聲傳出老遠,讓周雙也不自覺笑起來。

周雙半夢半醒間似乎也聽到師姐笑,然而她驟然睜眼,四周漆黑寂靜,只有草葉窸窣和蟲鳴。

宋岸正在火光前擦劍,動作輕柔緩慢,見到周雙起來收了罩在身上的外衣,道:“還沒到時間。”

周雙“嗯”了聲,坐起來盯着搖曳的火苗說:“睡不着了。”

然後便是沉默。

兩人途中經常如此,不是沉默地趕路就是沉默地各懷心事。

周雙忽然問:“如果師姐已經有心上人,你還要找她嗎?”

宋岸說:“找,把話說清楚。”

趕路的幾日,周雙時刻在想一路打聽的昌和公主事跡,又将昌和公主和師姐對照在一起,沒有半分相似,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昌和公主言行得體,一舉一動如同精細算計好的,說話微笑就是最嚴格的禮司也挑不出毛病,知書達理又溫婉大氣,是昌夷女子的典範。

可師姐向來不喜歡規矩,她說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還樂此不疲,一言一行随心所欲,就是看小黃書這一個行為就不可能讓周雙将兩人聯系起來。

可這兩人的經歷卻如同嚴絲合縫的拼圖,纏絲就是最核心的那塊,嵌合得天衣無縫,叫她想否認都不能。

昌和公主八歲來崇旌,在回昌夷的路上遭遇不測,下落不明。同樣八歲的邯雪枝來到望青山,成為九辰子的第一個徒弟。

昌和公主遇到劫匪,有“技”纏絲。邯雪枝在劫匪刀下激活纏絲。

昌和公主得二皇子一個“假人”“無趣”的評論。二皇子卻對抱香姑娘求而不得,輾轉思寐。

昌和公主回歸昌夷之時,邯雪枝下落不明。

有了懷疑,再回想相處的點點滴滴,仿佛小貓玩線團扯出線頭,線團包裹的那部分就會越來越小。

邯雪枝回答最喜歡什麽時,說的是,“想跑的時候跑,想笑的時候笑,喜歡一人就牽住他的手,讨厭一人就面露不喜離得遠遠的,不論規矩習俗,率性而為。”

那是她和小師兄沒太放在心上的話。

可如果她是昌和公主,生活在截然相反的世界裏,不能跑,不能笑,喜歡需忍耐,讨厭也需忍耐,時刻封鎖在規矩習俗裏,壓抑着本性。

這樣的昌和公主,又怎麽會是望青山上的邯雪枝?

周雙問:“你也相信昌和公主是我師姐?”

相較周雙的有跡可循,宋岸可謂是毫無頭緒,他不知纏絲,也不知抱香姑娘,更不知劫匪的事,只是憑着周雙的異常舉動猜出一二。

宋岸說:“總比毫無音信地等好。”

她走得太過突然,那封信也太過突然,他沒法釋懷。

事到如今,不管她是已婚婦人還是昌和公主,他必須聽她說點什麽,狡辯也好,撒謊也好,苦衷也罷,什麽都好,她必須再留下點什麽,不能将一切戛然而止在最為美好的時候。

兩人再次無言下來,各自思索着心事。

他們到達茗城後宋岸直接去找本地的宋家人,對方對來自主家的宋岸十分熱情,讓人幫他們喂馬洗馬,又準備酒菜招待,被宋岸拒了才收斂下來,領着人去收訊臺。

茗城宋家的傳訊院比雁城宋家的要小很多。

一座較大房子被分成兩個房,一間做收訊臺,另一間做發訊臺,只在地面用平滑照人的石板拼成,院落地面也鋪了雕刻黑色獸紋的石臺。

招待的是宋家輩分較高的修士。

他帶着兩人往屋裏走,推開收訊臺的那間,擡手一收,将浮在半空中的傳訊符招來遞給宋岸:“今日未時收到雁城的傳訊符,說宋岸公子今日回來,我們早早候着,這是給您的信。”

宋岸朝他道過謝,當場看了起來,雁城收訊臺還是沒有襲淇的回音,他眼神一暗,看到後面勉強心情好了點,朝周雙道:“孟兄也來了。”

周雙驚訝:“他說有事……”

還未說完,有一宋家門生跑進來道:“有人找來,說是……說是來尋宋公子。”

宋岸趕緊出去迎人,周雙也在其後,兩人跟着宋家門生穿過傳訊院,路過蜿蜒的長廊,剛踏入待客廳就見孟瑾抱着茶壺灌水。

他整個人風塵仆仆,寬大衣袖染上灰塵也顧不及換,但看上去并不狼狽,喝茶的動作豪爽,反倒有些不拘小節地灑脫。

宋岸上前一步:“孟兄,你也來茗城?”

孟瑾二話不說當即放下茶壺,起身一把将宋岸拉離周雙,扭頭對着一臉懵然的周雙道:“不是說要回望青山,怎麽就跟人來這千裏迢迢的茗城了?”

不等周雙說話,又防賊般轉向宋岸:“宋岸你這是何意?将她拐騙到這偏遠的茗城?長途漫漫孤男寡女,居心何在?”

大義凜然得如同棒打鴛鴦的封建大家長。

在一旁的宋家門生一臉“這是我能聽的嗎?”,眼神在三人中環視了圈,默默退出待客廳。

而兩位當事人卻十分迷惑。

宋岸:“拐騙?”

周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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