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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湘如自然對這門親事百般不願,可聖旨已下,全無半分轉圜可能。曲悠本人倒是沒有什麽感覺,畢竟她知道,這門親事一定會成,她沒有反抗的餘地,不僅因為有聖旨,更因為那是歷史的選擇。
周檀的個人生活介紹太少,他只娶了一次妻,妻子只記載了姓氏,在《春檀集》的末尾,有一首語焉不詳的悼亡詩。
但如果她沒有記錯,周檀的夫人正是“曲氏”。
被賜婚的曲氏。
曲悠從小到大看了不少歷史典籍,也看了不少穿越書劇,深知一件事情——
歷史是不可篡改的。
世界上存在着蝴蝶效應,簡單一個變量就可以掀翻重來,她穿越這件事已經發生,史書猶在,她并不想幹涉此地各色人物的任何一個選擇,只想深入到那些已發生的事情中去探知更多。
她是外來的人,是歷史的記錄者,而非書寫者。
能做的也只有在難被後人窺到的罅隙中自成天地。
周檀雖生性薄涼,無一交心之友,但對他的攻讦并無對妻子的暴行,況且他還“好美色”,只要自己想得開,大概就可以和他保持各自安好的關系。
畢竟悼亡詩在《春檀集》末尾,任憑對方手段狠辣,她一時半會也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那就茍活着吧。
她有更重要的事。
——周檀後來會認識那個主修《削花令》的佚名。
那個困擾她千遍百遍、任憑她翻爛了胤史都沒有找到痕跡的佚名!
只要茍得足夠久,她絕對有機會知道佚名是何來歷。
對方有錢、有權、很忙,就是聲名爛了點,她過去不僅可以救出原主的父親、讓他們一家團聚,而且曲悠猜測,她能過得比在曲府做深閨女子更自由一些。
大胤的風土人情、山川河海,歷史上本朝那些千古風流的人士,還有她鑽研六年的律法……她都想去探索一番。
曲悠想到這裏,學術熱情噌噌長,穿越這件事沒法用唯物主義解釋,可她此刻真切地意識到,她離自己探究很多很多年的東西只有一步之遙。
怎能不心潮澎湃。
曲嘉熙見她發呆,在她面前晃了幾下,曲悠這才回神,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吃吧,白鵝煨新筍,蒸熟之後回鍋收汁,最是滑嫩,你陪了母親一日,辛苦了。”
曲嘉熙吃得津津有味:“大姐姐,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你如此會做飯……”
她說到一半,突然一頓:“等等,鵝?哪裏來的鵝?”
曲悠慢條斯理地答道:“自是聘禮送來那兩只鵝其中的一只。”
周檀此時尚還生死不知,他的表親任氏接了聖旨後代為送聘,只送了白鵝兩只、錢一百貫、質地不一的新布一箱,米面柴油若幹。
寒酸甚至帶着羞辱意的聘禮,任氏似乎頗為記恨周檀,但又忌憚他的權位,不得不做表面功夫,如今怕是打量着周檀快死了,才敢如此。
送聘的人嘴臉敷衍傲慢,甚至說:“曲姑娘不必羞惱,周大人傷重不治,所謂沖喜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待姑娘過了門,發了喪,周府的家財,不盡是姑娘所有了嗎?”
曲悠連生氣都懶得生氣,反正周檀也死不了。
“大姐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周侍郎啊?”曲嘉熙咽了口中的肉,淚汪汪地小聲說,“我聽說,他不是個好人,背信棄義、欺師負友,況且陛下旨意中都說是‘沖喜’,那他豈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還沒說完,病床上的尹湘如就虛弱地喚了一聲:“阿憐……”
“母親,您醒了?”曲嘉熙連忙回身,急切問道。
尹湘如微微點頭,示意她先出去,曲嘉熙行了個禮,曲悠把那碗間筍煨鵝塞到了她的手裏,才在尹湘如床前坐下。
“阿憐,這門親事……不能結,你年紀輕輕,怎能嫁給人沖喜?”尹湘如甫能開口,便握住她的手,垂淚道,“不到二十就守寡,還是賜婚,你以後怎麽辦?就算他活下來了,我也聽過一些流言蜚語,這樣的人怎能托付終身?你應付不了,還不知受何等磋磨。我與幾個國公夫人還有些交情,周旋一番,或許……”
“母親,”曲悠打斷了她,苦笑道,“如何周旋,難道要抗旨不遵嗎?”
尹湘如扶着額頭,痛苦地蹙起眉:“我是你的母親,怎能看你往火坑中去?”
“我對這門親事沒有意見,”曲悠淡然道,“父親尚在牢獄之中,家中積蓄日少,再如此下去,恐怕連宅子都要變賣。母親的身體需要喝藥,向文要讀書,嘉玉和嘉熙吃不了苦。”
“當然,我也并不全是為了父母親和弟弟妹妹才肯答應。”
尹湘如微微睜大了眼睛:“那你……”
曲悠繼續說道:“或許母親覺得,婚姻是終身大事,不容馬虎。嫁人之後,便要終日讨巧邀寵、做小伏低,囿于後宅方寸之地,依靠夫君的片刻垂憐過活。”
“可我不想如此,我自有大好河山可去,我要看人文風物,賞世間百味,見識我不曾見過的一切、探究我一直追尋的疑惑……不管夫君是什麽樣的人,不管他是生是死,我所向往的,都是大世界。”
作者有話說:
少為纨绔子弟……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真如隔世。——張岱《自為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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