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沈瑜沒遇到過這種事,但他複制粘貼能力不錯,複述得井井有條。

沈泉正忙着給盛曦挖坑,過得是美國時間,晝伏夜出跟只蝙蝠精似的。

他喝着咖啡,聽着弟弟的喋喋不休,起初并不在意。

越聽越不對勁,收起懶散,警告沈瑜不許參與。

天上不會掉餡餅,掉了裏面肯定裹着鐵餅!

沈泉比較放心的一點是,沈瑜還是個小屁孩,未成年不可能參與公司經營。

只是他那位朋友,十有八九是勸不動的。

沈瑜聽二哥解釋了三遍,尿差點吓出來,心裏只有一個感想——

救命!世界好可怕,媽媽我要回家!

沈泉分析,這種情況對面多半涉及詐騙,或是撸貸,快進快出渠道已搭建好,只需要一個裝模作樣的中間公司,于是就找人做“騾子”,要麽背債,要麽背罪。

如果是背債,後面就是老賴,數額巨大面臨坐牢。

如果是詐騙,又收取了報酬,妥妥的“幫信罪”,三至五年刑期跑不掉的。

沈瑜傻狍子似的發出疑問,身份是“騾子”的,卷錢跑路了怎麽辦?

沈泉笑弟弟太天真,只要辦理好銀行手續,“騾子”的身份證、銀行卡都會被沒收,人也會被陪同安置在酒店,想跑,腿給你打折。

直到錢到賬再轉走,犯罪分子跑得無影無蹤,只剩“騾子”等待法律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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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泉還問了他,對方說辭是不是走賬合理避稅。

沈瑜不懂啥是合理避稅,但對這個詞隐約有印象,回答是的。

沈泉告訴他,這事八九不離十,盡量勸,勸不動就別管了。

在金錢、利益面前,人類的關系脆弱得不堪一擊,你勸了,沒準別人還埋怨你攔着他發財,或是嫉妒他有錢可賺。

沈泉安撫着弟弟,同時警告他不許參與。

沈瑜腦子像瘋掉的陀螺,轉得飛快,假裝乖仔應承二哥,啪叽挂掉電話。

悶熱潮濕的夏日夜晚,沈瑜出了一身冷汗,手指尖是冰涼的。

他仰頭望着渾濁的天空,那麽黑,沒有一顆星星。

可那是姚嘉運的姐姐啊,他沒辦法不管,姚嘉運已經夠慘了,命運為什麽總是捉弄努力向上的人?

沈瑜将二哥的話,一字不落地講給姚嘉運,讓他趕緊勸說姐姐。

姚嘉運吓得魂魄飛散,抓着手機跌跌撞撞跑出宿舍。

直到半夜,宿舍熄滅燈,打呼嚕、放屁、咬牙的聲音此起彼伏。

以往加班太累,沈瑜貼床就倒,睡得像頭死豬。

今天他心裏壓着事,輾轉反複,守着大門怎麽都無法入睡。

終于熬到門外傳來動靜,姚嘉運蹑手蹑腳走進來。

沈瑜一骨碌爬起來:“怎麽樣?勸住了嗎?”

“嗯,阿姐說再想想,暫時不聯系了。”姚嘉運蹲在床邊小聲道,“沈瑜,謝謝你。”

他的眼睛在黑暗裏,閃着劫後餘生的光。

沈瑜靠在牆上,拍着胸口:“勸住就好,快吓死我了。”

“你別謝我,我也沒做什麽,快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呢。”他拍一下姚嘉運的胳膊,睡意驟然來襲,眼睛困得睜不開。

接下來幾天,姚嘉運與姐姐保持一天三次電話,時刻保持警惕。

漸漸的,姐姐不耐煩起來,開始埋怨弟弟。

她想不通,明明都是為了他好,為了攢學費,為了不随便嫁人,怎麽就被人當成傻子教訓?!

姐弟兩在電話裏,爆發激烈争吵。

沈瑜離着好幾米遠,聽到姚嘉運憤怒絕望的吼叫:“大學我不上了,我打工賺錢養家,求你千萬別去,行不行?!”

那麽溫柔、膽小的人,像被逼進絕路的野獸,凄慘哀求。

沈瑜端着給他打的飯菜,湯是熱的,燙得手指麻疼,心冷透了。

之後姚嘉運心不在焉,工作效率驟降,差點搞出事故,績效一扣再扣。

組長找他談話,再這麽下去,他很有可能被辭退。

下午,流水線出了點問題,需要檢修,大家活動着不堪重負的頸椎,原地休息。

沈瑜看一眼姚嘉運,他呆坐如木偶。

掏出脖子裏的冰種翡翠吊墜,沈瑜舍不得地摸了又摸。

那是一只雕工精細,活靈活現的小獅子。

沈瑜小時候頭發特別硬,睡覺不老實,總是亂蹭,每天睡醒都像從高壓鍋裏爬出來,大家都笑話他是只小獅子。

于是媽媽找了塊上好的翡翠料子,請名師雕了只小獅子,讓他佩戴,這一戴就是十二年,從未離身。

小獅子僅有拇指尖大小,平時藏在衣服裏,稀罕着,寶貝着,回憶着。

如今沈瑜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這顆吊墜。

只要能換個兩萬塊錢,就能解決姚嘉運的燃眉之急,避免姐姐誤入歧途。

就在幾個月前,金錢在沈瑜眼中,不過是一進一出的數字。

沈家分紅幾千萬,他根本花不完,更別說想買大件,還能走大哥的三億公賬,錢,那是真正的王八蛋。

現在,他為了兩萬塊,打起戴了十二年吊墜的主意,錢真的好難賺啊!

機器重新啓動,廠房噪音四起,組長叫所有人到崗,大家都懶懶散散磨蹭着。

沈瑜決心已定,飛快塞好吊墜,再看一眼隔壁線的姚嘉運,他低着頭已開始麻木工作。

突然,有位請假歸崗的老鄉,走到姚嘉運身旁。

機器噪音很吵,他大嗓門地喊着:“嘉運,我剛看見你姐姐,跟好幾個人去酒店了。”

“去哪個酒店?!”焊槍落地,擦出閃亮火星,姚嘉運倏地站起身,臉色蒼白追問。

老鄉吓一跳,連忙去扶電路板:“小心啊!掉了要陪的。”

姚嘉運抓住他的衣服:“你快說,我阿姐去哪裏了?”

沈瑜意識到不對,也站起來,焊槍蹭到傳送帶冒出青煙。

組長跑過來破口大罵:“搞什麽搞,不能幹就滾!”

兩人注意力都在老鄉身上,誰都沒理他。

整個流水線,都因為他們兩停擺,沒焊好的電路板刷刷往前淌。

其他人好奇地伸長脖子,像養殖場裏偷懶的雞。

“就街口那個、那個皇冠酒店,好酒店欸。”老鄉被他吓到,結結巴巴說。

姚嘉運甩開老鄉,一言不發向門口沖去。

他穿着鞋套,細高個重心不穩,摔倒又踉跄爬起來,消失在廠門口。

沈瑜吸取教訓,先把鞋套脫了,馬上去追他。

組長拽住他:“你他媽是豬嗎?故意搗亂!”

沈瑜急眼,把鞋套扔他臉上:“松手!老子不幹了!你才是豬,你全家是豬!”

現場傳出一陣哄笑,壓倒機器的轟鳴。

組長天天不是pua,就是辱罵別人,見他被罵全場過年。

沈瑜邊跑邊脫防塵服,跑到大門口,在刺眼的陽光裏,看見姚嘉運跌撞身影。

老天爺,請你一定一定要保佑他們啊!

皇冠酒店是鎮上最好的酒店,大老板才會去住。

姚嘉運一路發信息,打電話,姐姐只回複一條“在三樓”,之後關機,再無消息。

他跑到酒店裏,反複說着姐姐的名字,希望酒店工作人員能幫忙。

最後,被毫不留情地驅趕出來。

沈瑜在後面,也在打電話,他在報警。

但他畢竟年齡小,說不太清楚,又怕警察當他小孩惡作劇,于是一咬牙,說姐姐被人綁架了。

姚嘉運被酒店保安推搡在門外。

沈瑜留了個心眼,沒理他,大搖大擺走進去。

姚嘉運給他發了信息,人在三樓,具體門號未知。

沈瑜雖然沒錢,但帶的換洗衣物都是名牌,加上他趾高氣昂,目中無人,在前臺又疑惑又不敢追問的眼神下,順利走進電梯。

電梯需要刷卡,他絲毫不懼,摁下二樓餐廳,等保潔阿姨刷開樓梯間,倒垃圾的功夫,泥鳅一樣竄上去。

大下午,客房安靜得連鬼都沒有,只有機器人,人工智障似的在走廊裏邊溜達,邊哔哔。

沈瑜站在中間,左右皆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客房,少說有四十多間。

如果一間一間敲門問,不出三間房,他就得被保安提下去送警察局!

怎麽辦?

一片寂靜裏,沈瑜聽見自己亂七八糟的心跳。

他兩眼一閉,豁出去了!

沈瑜以最快速度,挨個客房門,狂踢亂踹。

邊敲打邊凄厲呼喊:“爸!老爸!快帶姐姐跑啊!我媽提着刀來抓小三了!”

“爸!你在哪裏啊爸爸!快跑啊!”

“我媽提的可是菜刀!”

“她說,抓奸,把你們兩個都剁了!”

“快出來啊,人命關天啊!!”

“我媽已經在路上了,她豁出去了,要跟你們兩個狗男女,同歸于盡啊!”

瞬間三層有人房間的大門全部敞開。

有人衣衫不整,有人穿着正常,但手裏提着褲衩,有人神色慌張,有人滿臉興奮看熱鬧。

這時監控室也炸了,呼叫全部保安趕往三樓。

沈瑜游走在每個門口,脖子伸得像大鵝,賊眉鼠眼,四處張望。

其他人都敞開門看熱鬧,只有一間房,一男一女堵在門口,看他的眼神透着兇光。

保安和經理上來抓住沈瑜。

沈瑜扒在那一男一女門口死活不走:“就是這間,姐姐!姚嘉悅——”

沒見人出來,但裏面傳來女孩急切地回應:“嘉運?!”

堵門的男女神色慌張,酒店經理臉都綠了,難道抓奸是真的?!

“你們、你們快報警啊!”沈瑜人高馬大,王八拳甩起來,還真制不住,“晚了,等我媽提刀上來,你們酒店就完蛋了!血濺五步!”

酒店經理抓着他,好尼瑪無語,拿着對講機讓前臺報警,并四處安慰客人。

沈瑜像只泥鳅,在保安手中亂扭,不依不饒指着那對男女:“你們倆,居然給奸夫//淫//婦看門,你們是狗嗎?!一會我媽來了,把你們都鯊了!”

此話一出,驚起一片卧槽,信息量爆炸,看熱鬧的人從四面八方聚攏,将小小走廊堵得水洩不通。

堵門的男女不安到了頂點,一個放下頭發堵臉,一個低頭想要溜走。

奈何酒店經理已被惹毛,今天誰都不許走!

不澄清,明天整個鎮子都将流傳,皇冠酒店大婆抓奸,血濺五步!

經理叫來員工支援,把沈瑜和屋子裏的人團團圍住。

沈瑜累得臉紅脖子粗,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喘着粗氣。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酒店經理欲哭無淚。

沈瑜脖子一梗,翻個白眼:“你才有病呢!你應該謝謝我!”

突然電梯間傳來嘈雜聲,姚嘉運帶着警察,急匆匆跑過來:“警察叔叔,就是三樓,我姐姐被他們騙來的。”

“姚嘉運,這裏!”沈瑜聽見聲音,沖他大喊。

警察很快控制住裏面的人,姚嘉悅被鎖在衛生間裏,哭得稀裏嘩啦。

她的遭遇與沈泉說得一模一樣。

那些人欺她文化程度低,又急需錢,以合理避稅為借口,誘哄她更換法人、開戶,并向她支付五千訂金。

做完這一切,對方以資金安全為由,收走她的銀行卡、身份證。

來酒店的路上,她的手機不停收到,新開賬戶資金入賬,最高一筆有二十六萬!

這時,她才擔心起來,給弟弟發了最後一條信息,手機就被收走。

案件簡單明晰,沈瑜大鬧酒店,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所有犯罪分子被一網打盡。

原來這是一起針對老年人的養老詐騙,很多老人在騙子誘哄下,将他們的棺材本,打到姚嘉悅的公司賬戶。

警察當場通知銀行凍結賬戶,非常驚險,這些錢差一點就被轉走,再也找不回來。

如果那樣,姚嘉悅已收取對方五千元訂金,她都要負責。

好在錢一分不差,沒有造成損失,姚嘉悅退回五千贓款,接受教育,配合調查,也寫了悔過材料,一切有驚無險,塵埃落地。

只是可憐沈瑜和姚嘉運,雙雙被扣光工資,公示開除。

而且被本地中介,拉進了打工黑名單。

電子廠是待不下去了,兩人商量一下,準備回海城,進軍餐飲界!

趙開霁親赴港城,與海外并購基金簽訂合同,年化百分之十一的利息,與高利貸不相上下,而且條件極為苛刻,風控措施要求利息月付,這就是純欺負人了。

可想到,捏住懶魚港,就是扼住沈氏出海的喉嚨,他就開心得不得了!

到時候大家攤牌換股,盛曦就能名正言順,持有一家超級科技公司!

沈母在世時,趙開霁多次希望與之合作,都被打了太極。

最後讓一個土包子,李飛光捷足先登,真是滑稽!

趙開霁心裏揣着個疙瘩,硌着他的自尊,他的驕傲,和落寞的地産帝國。

所以,他急于在沈懸身上扳回一局。

他在懶魚港投資上,太過急功近利,孤注一擲,賭性全開。

他等來了蔣天饋的電話,卻遲遲等不來蔣家的救命合作。

盛曦本就岌岌可危的資金鏈,在立秋的涼風裏,崩得四分五裂。

銀行利息、信托利息、過橋利息、基金利息……

合法高利貸,像簸箕裏的元宵,越滾越大。

盛曦違約、暴雷、裁員、降價、法拍等等消息,一天變一個花樣,層出不窮。

趙開霁像被吸幹血肉的僵屍,被市場無情抛棄,追債人堆滿集團會議室。

都到這份上了,他還想保住懶魚港。

盛曦持股公司注冊地在開曼群島,适用美國法律,大不了破産保護,大家一塊死!

但是懶魚港是他最後翻身的籌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趙開霁混跡商場多年,給自己的定義就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他頂着巨大壓力來到港城,親自向投資人申請展期。

事關重大,管理人為他安排了臨時會面。

對方盡調、談判直至簽字,都是委托律師,自始至終真實投資人,不顯山不露水,神秘又奇怪。

趙開霁死到臨頭,一屁股債,丢錢丢人就是不肯丢面子。

他穿着灰藍色西裝三件套,手工刺繡的暗紋,穩重裏不失風流。

一雙嶄新的牛津商務鞋,黝黑發亮,價值一輛豪車的古董名表,點綴手腕,鑽石袖口若隐若現。

他坐在沙發裏,翹着腿吞雲吐霧,不知道還以為,他是來讨債的。

沈泉坐在老板椅裏,看着監控笑了:“先晾着他。”

“是的,沈董。”助理退出辦公室。

除了半山別墅,已經很少有人叫沈泉“二少”了,甚至在沈氏集團,亞盛董事長的稱呼都要優先于沈家二少。

那個半夜摟着兔子,哭哭啼啼地柔弱青年,已經破繭重生。

他冷血、貪婪、狡猾,不放過每一塊鮮美的肉。

他有着鯊魚般的嗅覺,愛着鮮血的味道。

騙老外,趙開霁胸有成竹,他仰着自負頭顱,猶自等待着。

約定時間過了二十分鐘,他的自負變成了憤怒,開始質問管理人。

沈泉的助理是個複讀機,除了讓他等待,概不負責。

趙開霁帶着解決問題的誠意,卻被人當猴兒耍。

他做慣了人上人,怒氣在胸口彌漫,太陽穴突突亂跳。

沈泉給沈懸撥了個視頻,對着監視器裏,困獸般的趙開霁。

“大哥,給你看個好玩的。”他調轉攝像頭,開心笑着,“你看,他好像一頭豬啊。”

入秋後,沈懸身體不太好,剛喝一口藥,配上畫面差點吐出來。

他被激得咳嗽幾聲,眼裏含笑淚,眼角是一抹招人的紅。

“好好辦事,別開玩笑。”沈懸訓斥道。

沈泉偏執的時候,多少有點變态,喜歡戲弄對手。

老沈家的基因就他媽是個二極管,怎麽調都沒有正常狀态。

“哦。”面對大哥,沈泉還是很乖的,“大哥你注意身體,別太操勞,有我呢。”

沈懸欣慰點頭,好歹養出一只,能當左膀右臂的小鷹崽,有點開心。

接着沈泉說道:“一會我弄死他,都錄下來,大哥以後看着藥吃,去苦。”

沈懸:“……”

他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視頻通信已結束。

這都是什麽破孩子?!

趙開霁等到火冒三丈,沈泉助理終于不當複讀機了,将他引到一間會議室。

會議室大門緊閉,沒有一絲縫隙,裏面不知是什麽妖魔鬼怪。

趙開霁調整領帶,又摸摸袖口,壓下心頭煩躁,重新調出自信。

沒等他趾高氣揚推門而入,裏面傳來個耳熟聲音:“進來吧。”

故意設計的高下之分,讓趙開霁泛起難以抑制的怒火。

而理智讓他心中忐忑不安,這個聲音,他絕對聽見過,還不止一次。

助理将門推開些許,做了個請的手勢。

趙開霁伸手,指尖碰觸光滑大門,居然在微微發抖。

他不自覺咽了口吐沫,終于推門而入。

沈泉背對着他,緩緩轉過座椅:“趙總,別來無恙啊。”

趙開霁耳邊炸開嗡鳴,血液上湧,頭皮一陣陣發麻。

陷阱揭開,屍骨無存!

小劇場,阿耀日記:

沈先生、沈夫人,給你們燒了一套鍋鏟,質量很好,今晚可以找沈瑜展開混合雙打。(〃\'▽\'〃)

ps:貓貓:飯飯保住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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