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 70 章
沈氏控股的私人醫院,已打過招呼,到達時急救準備充分。
沈懸常年在這裏查體、治療,用藥和治療方案較為完善。
他得過心肌炎,又有哮喘,長期免疫水平低,也有藥物引起的血色素、血小板降低,身體像個倔強的篩子。
以前沈懸自暴自棄過,很不配合治療,最近兩年心境成熟不少,按時吃藥、治療,謹遵醫囑,身體慢慢調養過來一二,醫生對此也很樂觀。
這種爆發式的百病齊出,着實吓了大家一跳。
人已推進ICU,沈泉還未緩過神。
剛才他緊跟着病床奔跑,大哥臉色青白,冷汗涔涔,眼睛睜着條縫,沒什麽焦距,嘴唇也是半張的,衣領都濕透了。
他摸了摸大哥的臉頰,冰涼的,剛才在辦公室,還握了大哥的手,明明是溫暖幹燥的,怎麽會這樣?
沈泉仰頭,看見猩紅的“搶救中”字樣,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同樣不安的還有沈涵,分文不取,倒貼去拍文藝片,被弄到深山老林裏,被蚊子狂咬。
接到阿耀出事的消息,都沒顧得上整理儀容,人猿泰山似的跑回來。
這陣子,像一只被困在牢籠裏的野獸,焦躁、郁悶又束手無策地原地轉圈。
搶救室門口地方本就不大,沈泉被他轉得頭暈眼花。
他摘下眼鏡,捏着眉心抱怨:“沈涵,你是電風扇嗎?就不能老實站一會?!”
“哦,二哥。”沈涵左右看看,一屁股坐牆根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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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留出搶救通道,搶救室門口不設座椅等設施,醫院已為家屬在隔壁留出休息室,只是大家提心吊膽,沒人願意去。
沈涵頭發長了點,是個松花蛋腦袋,全臉絡腮胡,曬得黝黑發亮,穿條褲衩子,舉着長矛,就能cos原始人類。
沒多久,走廊盡頭傳來紛亂腳步聲,沈泉轉身,是李飛光來了。
“怎麽樣了?”李飛光急切問道。
沈泉迎上去:“在搶救,還不是很清楚。”
李飛光明顯吸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單手插袋,摸了下鼻子,掩飾住緊張。
“你介意,我叫專家來,看看你大哥嗎?”他身材高大,肩寬臂長,低着頭說話,客氣地近似哀求。
沈泉疑心重,兵荒馬亂的,更不想讓不熟悉的醫生碰沈懸,直接了當地拒絕:“李先生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這裏的醫生最熟悉大哥的身體狀況,外人恐怕不太合适。”
李飛光被拒也不惱,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不做點什麽,就這麽聽天由命,那命還是沈懸的,這讓他痛苦無比。
“沒事、沒事,我理解的。”他點點頭,變成第二只被困的野獸,不同的是沈涵畫圈,他走直線,在搶救室大門與牆壁間不停折返,像只刻板行為的大花豹。
沈泉能把沈涵罵到蹲牆根兒,但不能說李飛光,只能忍着不看,擡頭數着吸頂燈晃出一圈圈白色光暈,度秒如年。
李飛光走到搶救室前,手落在大門上,低着頭,刻意不去看猩紅發亮的“搶救中”提示。
搶救室大門,可真他媽厚,好像銀行保險櫃,藏着奇珍異寶。
可不是嗎,那裏面就是他李飛光的奇珍異寶啊。
手掌貼着冰冷光滑的門,身體的溫度好像輕而易舉被吸走。
李飛光注視着門上的虛影,連影子都是焦躁不安的形狀。
突然,門邊傳出短促響鈴聲,手掌下大門“咯噔”動了動。
身家幾百億的地産大佬,吓得一激靈,毫無形象地向後跳一步。
醫生走出,分散的人從四面八方聚過來。
李飛光順着緩慢關閉的大門,窺見搶救室一角。
裏面燈火通明,亮的刺眼,沒遮嚴的淡藍色簾子,能看見眼花缭亂的儀器,閃着光怪陸離的數字。
李飛光緩緩撤回眼神,不敢想象沈懸就在那裏。
有那麽一瞬,李飛光覺得,他比沈懸還疼,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醫生謹小慎微地解釋,沈懸原本就有心肌損傷,感染引發了急性心衰,肺部感染,支氣管、鼻咽喉出血,還未完全脫離風險,未來幾天還需在ICU觀察。
沈泉、沈涵聽得心驚膽戰,不停追問。
醫生不敢做任何保證,畢竟病情來勢洶洶,最大安慰只有,目前一切是向好發展的。
沈懸在做夢,準确地說,他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裏又回到老房子,只有父母都不在的時候,他才敢帶着阿崽從閣樓下來。
父母常年争吵,他和阿崽成了出氣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遭受咒罵和毒打,有來自母親的,也有來自父親的。
所以,父母在家時,阿崽再鬧,沈懸都死死抱着他不許下樓。
他們似乎不是父母的孩子,更像是閣樓的孩子。
久而久之,阿崽親切地稱呼,這片逼仄悶熱的空間——閣樓娘,感謝它庇佑他們長大。
沒人時,他們到一樓乘涼,沈懸會抱隔壁的“阿虎”,來陪阿崽玩。
這時,他就能松口氣,在涼快的地方溫書、寫作業。
阿虎是只大白兔子,很肥很醜,應該是只肉兔,但無損它的可愛。
阿崽先天缺陷,有時連兔子都嫌棄他。
玩着、玩着就鑽進桌子底下,怎麽都不出來。
阿崽很愛阿虎,于是跟着爬到矮桌底下,他沒有朋友,只能笨拙又小心地讨好一只兔子。
沈懸在夢裏,覺得寫作業好累啊,眼睛疼、手酸、頭暈,還喘不上氣來。
課業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像催命的鬼符,看得他一陣陣犯惡心。
天是悶熱的,沒有一絲空氣流動,可他很冷,好像光着身子,坐在冰窖裏。
就在他支撐不下去,覺得快要魂飛魄散時。
阿崽的尖叫聲,将他驚醒。
阿虎像彈出去的炮彈,在門口留下個白色虛影,一轉眼跑沒了。
沈懸咬牙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去找阿崽。
他趴在矮桌下面,臉上被兔子踹了好幾下,留着黑乎乎的腳印。
更可憐的是,他想去追阿虎,直起身子重重碰在桌底,疼得眼淚汪汪。
沈懸氣喘籲籲,爬過去,用盡全力抱住阿崽。
手摸上他的後腦,雞蛋大小的包,肯定疼死了。
阿崽不會表達,伏在哥哥身上,哭得抽抽搭搭,委屈極了。
沈懸抱着他,靠着桌角,精疲力盡哄着:“阿崽乖,痛痛飛,痛痛飛……”
然後,夢碎成了雨,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幻化成半山別墅。
沈懸睜眼,抱着的人,變成濕漉漉的阿耀。
“阿崽啊,”沈懸長嘆口氣,蹭到一臉雨水,“回來了,回家了。”
阿耀的臉埋在昏暗裏:“哥,腦袋好疼。”
沈懸手足無措,來不及摸到他,“轟”一聲,魂魄仿佛被巨大力量撞飛,墜落在肉//體裏。
他眼前是炫目白光,只能聽到尖銳耳鳴,感覺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阿崽……”
沈懸病情在四天後趨于穩定,經會診後轉入加護病房。
他用了很多藥,腦子混亂又疲憊,無法集中精力,大多數時候昏昏沉沉地睡着。
偶爾醒一下,不是嫌棄沈泉絮叨,就是嫌棄沈涵醜。
沈泉記憶猶新,沈懸醒來說得第一句話是:“讓這個醜東西,離我遠點。”
然後沈涵就被無情地轟出病房,在大哥病房門口蹲了一晚上。
但沈泉沒想到的是,他哥第二次醒來,死活不認賬,又問了一句話:“沈涵呢?你把他趕跑了?找回來啊。”
沈泉:“……”
醫生查看後,說是正常現象,醒了但沒全醒,有時候可能是在做夢。
沈泉、沈涵這才放下心來。
讓沈泉尴尬的還有一件事,李飛光,他不但白天在,晚上也在,還聽不懂人話,怎麽都趕不走。
由于沈懸突然生病,很多事務落在沈泉頭上。
他兩頭忙活,有點顧頭不顧腚,把沈懸病房外間帶的會客廳,折騰成了辦公室。
可惜沈涵空有人模狗樣,除了給他大哥捏腿、擦臉、喂水,是一點高智商活兒不會幹。
沈泉可算體會到,大哥一拖四的威猛霸氣。
集團的壓力不是碳基生物能抗住的活兒。
好在後面阿耀為大哥分擔不少……
想到這裏,沈泉手中資料落在桌上,阿耀依舊杳無音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對大哥來說,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沈泉偷偷回頭,看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李飛光,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現在已過十二點,對方還沒有一點要離去的樣子,這不正常。
沈泉思緒亂飛,突然手機鬧鈴震動,他抱着電腦匆匆出去,大洋彼岸基金會議就要開始。
醫院的椅子,對李飛光的體格來講,有點憋屈。
他坐在那,好似折疊椅裏卡了頭熊。
熊分明坐得很不舒服,弓腰、塌背,看上去很沒精神,沮喪又溫柔。
熊在想,他什麽時候才會醒來呢?
李飛光見沈泉走了,便輕輕關上病房門。
房間裏沒開大燈,只點着一盞橘色睡眠燈,但不安靜,氧氣和儀器的聲音時不時響起。
他的視線再次投向沈懸,帶着些許期盼。
沈懸神智逐漸清醒,只是在藥物作用下淺眠,有點不樂意地蹙着眉,滿臉寫着“離我遠點”。
李飛光把椅子拉近一些,把自己鑲嵌進去,支着下巴,眼神落在他紮着留置針的手上。
沈懸的手長得很好,指骨修長,手掌皮膚細薄,指尖圓潤,就是有點蒼白。
任誰看了都會懷疑,這是一張藝術家的手,彈琴、畫畫,優雅又精致。
李飛光想,如果這雙手遞到他手裏,一定讓對方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惜,這雙手不屬于藝術家,而是屬于狡猾的獵手。
李飛光想,沈懸那麽聰明,有時候聰明的可惡。
他或許早就看透自己,才故意剝離一切,什麽都不肯留下。
沈懸感受到一股視線,快要把自己盯透了。
他睫毛輕顫,眼珠在眼皮下轉啊轉,終于撐開沉重的眼皮。
此時,李飛光正好低頭反省,錯過他睜眼的一瞬。
沈懸只覺得眼前有堵牆,又厚又沉,擠得慌。
他張嘴,聲音沙啞如破鑼:“你擋住我了……”
李飛光第一時間,以為自己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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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