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 74 章
沈懸聲音不大,只是氣質太過淩厲。
卓美珊手黏在阿耀衣袖邊,半點沒敢動,最後優雅收手,自然落在輪椅背上。
阿耀有點被吓到,回頭看蔣泰。
蔣泰面沉如水,層疊皺紋壓垮上挑的嘴角,品不出一絲笑意。
最終,阿耀将剝好的橘子,遞給卓美珊:“阿姐,你給他。”
他黑黝黝的眼眸,從橘子跳到沈懸身上。
卓美珊在蔣家讨生活,真還沒怕過誰,可剛剛那一瞬,她怕極了沈懸。
她聰明絕頂,能輕而易舉看透一個人,甚至預判蔣泰的招數。
極少有人,防備她這種順從柔弱的女人,視她如蛇蠍。
今天,卓美珊遇到了。
她敢肯定,剛剛再多動阿耀一下,沈懸會當場讓她好看!
卓美珊捧着橘子,走到沈懸面前,低着頭:“沈先生。”
身後是只黑心爛肺的狼崽子,面前是只老奸巨猾的大狐貍。
她的命,可真是苦啊……
沈懸掃過她的手,好像看着一盞瓷盤,然後分毫不碰,淩空摘走了那顆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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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美珊噤若寒蟬,撤開手火速躲到阿耀輪椅後,推回蔣泰身旁。
蔣泰摸了摸阿耀的臉頰,細心問道:“累不累?”
“有點。”阿耀乖順點頭。
他對沈懸充滿興趣,但也無挂念之情,回到這邊後,再沒多看一眼。
蔣泰起身,以勝利者的姿态,面對沈懸:“沈少,懶魚港的生意依然有效,蔣家欠你人情,不過你也看到了,讓阿耀認你,已經不現實了。”
垂在身側的手,握拳又展開,沈懸說道:“那還請蔣公善待阿耀,前車之鑒,後車之覆。”
他這話警告意味十足,而且直指阿耀父母慘死之事,算是在蔣泰雷點上蹦迪了。
卓美珊手扶輪椅,指尖用力攥緊,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火藥桶裏。
“不勞沈少費心。”蔣泰表面越是輕松,怒火越是旺盛。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大門,沈懸的目光黏在那抹身影上,直到再也看不見。
而阿耀全程未回應他的眼神,像是忘記了他的存在。
沈懸站在窗前,灰背鷗執拗地繞着礁石飛行,一圈又一圈,宣誓主權。
他撚起一瓣橘子,放進嘴裏,汁水飽滿,甘香撲鼻。
橘子很小一顆,根本不經吃。
沈懸動作很慢很慢,還是轉眼見了底。
掌心是張均勻的四瓣橘皮花,白筋氧化後,泛着淡淡的黃。
沈懸對香味挑剔,房間裏不喜異味。
冬日關窗久了會很憋悶,阿耀就會用小筐收集橘皮,放在角落裏,久而久之,他身上也染了些淺淡的柑橘清香。
手心捧着橘皮,沈懸湊近聞了聞:“好甜。”
“沈先生,他們走了。”阿坤彙報,“阿耀就這麽……”
在海城,這裏是沈家的地盤,也做好了動手搶人的準備,只是最終沒能得到命令。
“走吧,把樓下那籃橘子也帶上。”沈懸沒做回答。
準确地說,他也不知道今天的結果是對是錯。
但他相信阿耀,他養的小狼崽子,每個反應都是他悉心調//教出來的,不會錯!
蔣泰和裝成助理的醫生上了車。
阿耀有輪椅,和卓美珊坐後面一輛寬敞的斯賓特。
他們一行七輛車,拐出沈懸監控範圍後,卡前托後又出現兩組四輛車。
足見蔣泰也是做好萬全準備,才過海赴約的。
蔣泰自上車後一言不發,車內籠罩在低氣壓內。
天氣轉涼,他年紀大了,空調呼呼吹着暖風。
副駕坐着醫生,連驚帶吓,又被熱風吹臉,掏出手絹不停擦着腦門上的熱汗。
等車上了跨海大橋,蔣泰突然發問:“你看他是裝的,還是真的?”
“很有可能是真的。”醫生側身回答。
他不是鼎鼎有名的醫生,而是蔣家認可的,足夠安全的醫生。
蔣家人的疑心病,已在精神病的大路上狂奔了,蔣泰絕不會讓外人碰阿耀的。
蔣泰肉眼可見地不悅:“我要一個可靠的數據。”
“百分之八十五左右吧。”醫生深谙豪門生存法則,又補充道,“剩下的百分之十五,有可能大少以後會想起來。”
“大少并不是完全失憶,準确地講是記憶混亂,而且他還恢複了十歲前的記憶。所以,他腦中對沈懸應該是有特殊性的,表現為莫名其妙地接近、贊美,或者願意接觸,甚至有些人會立刻産生記憶碎片。”
醫生緩了緩,似乎在給蔣泰消化的時間,然後繼續說道:“他能主動接觸沈懸,這種情況是現階段的正常反應,反倒是拒絕、毫無印象、恐懼等,是比較刻意反應。因此,我覺得大少起碼現階段,是真遺忘了沈家的過往。”
也許是說到心坎上,蔣泰面色稍霁:“那他多久會恢複?”
醫生的解釋,側面證明了他的推斷,阿耀想要裝,那必然拒絕與沈懸的任何互動,因為稍不留神就會露出馬腳。
另一方面就是,沈家小子傲得沒邊兒,看見阿耀那副天塌地陷的表情,也不是裝的。
兩個人一個多月沒見面,一起演得可能性,幾乎為零。
想到這裏,蔣泰舒坦幾分,身體放松塌在座位裏。
醫生衡量再三說道:“大少雖然對沈懸表現出特殊,但沒有過分反應,不算強刺激,這樣恢複的可能性本就不太大,起碼短時間內恢複的可能性比較低。”
“好,我了解了。”蔣泰閉目養神,此行的目的基本達到。
至于沈懸,哼,只要阿耀忘了他,他就什麽都不是!
另一輛車上,阿耀坐在舒适寬敞的座位裏,身邊是保镖,對面是卓美珊。
他百無聊賴,支着下巴往外看,斯賓特的車窗很大,能看到灰色海灣,和岸邊的鋼筋混凝土森林,灰背鷗像甩在水泥牆上白點。
“阿姐,你手機上有游戲嗎?”阿耀無聊透頂。
卓美珊打開手袋,掏出手機遞過去:“少少玩,小心頭疼。”
“我頭已經不疼了,坐車好無聊的。”他接過手機,有些孩子氣地抱怨。
身邊保镖警覺,盡職盡責地靠過來,開始看他打游戲。
蔣泰放下疑心前,他們在阿耀身邊,監視大于照顧。
游戲是《球球大作戰》,屏幕閃動花花綠綠,阿耀手指亂晃,一路胡吃海喝。
他幹什麽都很認真,打游戲也不例外,時而皺着眉頭,時而身子跟着晃動,非常投入。
保镖越看越無聊,逐漸放松警惕,最後幹脆不看了,坐一邊發呆。
阿耀餘光瞥一下,确定安全,迅速點開個人界面,找到關注人的私聊留言。
裏面簡短彙總,醫生對他腦子的推斷。
阿耀演技就是按照這份彙總走得,現在他需要訂正,看有沒有疏漏,好在之後進行适當補救。
而這份私聊記錄,正是來自卓美珊。
此刻,她迎光打開粉底盒,若無其事補妝。
阿耀很快核對完,期間他的手指始終保持打游戲的節奏,絲毫看不出在幹其他事。
很快他的球球就被撞死了,他望着屏幕上映出的虛影,一遍一遍描摹沈懸的模樣。
他放下手機:“不玩了,又死掉了。”
“還早,休息一下吧。”卓美珊接過手機。
阿耀調低靠背,側身縮在一邊。
他閉上眼,面前全是沈懸溫柔的模樣,手抵住胸前傷口,唯有疼痛能提醒他,忍耐再忍耐,不能害了大哥。
保镖替他拉上一側窗簾,虛弱的光偶爾從縫隙裏灑下來。
阿耀反複回味着剛剛沈懸出現的樣子,離得那麽近,能看到對方琥珀色瞳仁裏,自己的影子。
手指摳抓着傷口,他的腦海裏開始出現幻覺。
他變成一只灰背鷗,從懸崖的巢穴裏起飛,收起粉色的腳,劃過“礁”會所巨大的落地窗。
看見那人就站在窗前,一瓣一瓣吃着橘子,從容優雅,帶着長長的思念與惆悵。
想念如杯中水,漫過石塊,浸透細沙,最終還是滿溢出來,流淌得到處都是。
睫毛灑下片發抖的陰影,阿耀覺得魂魄飛得好高、好遠。
想要叫他大哥,叫他沈先生,叫他沈懸。
想要得擁抱他,把他狠狠地揣在懷裏,叼回巢穴裏,誰要也不給……
阿耀落海時撞在船頭,整個軀幹被斜着刮開條大口子,差點開膛破肚。
那艘趁亂闖入的渡船,正是蔣泰安排的。
當時,兩邊漁船沒有救援能力,海警船又在外圍。
第一救援是從渡船上下來的,當時夜黑風大浪急,漁船上什麽都看不清,根本沒人知道他們撈了什麽。
待到海警、救援到達,渡船早已救起阿耀,在船上做了基本治療,把人藏了起來。
直到警方檢查完畢,他們第一時間離開返回港城。
阿耀在蔣泰的私人小島上,被整整藏了一個月時間,無人知曉!
彼時,他傷得很重,腦袋裏面有淤血,胸口豁開個大口子,泡了海水各種感染。
蔣泰調來整個私人醫生團隊,這才保住寶貝大孫子的一條金命。
阿耀昏迷多日,徹底醒來環境大變,他警覺之極,一直裝作不甚清醒的樣子。
直到有一天,卧室門沒關嚴,套間傳來兩人對話的聲音。
阿耀讨厭被動,無論是身體還是環境。
他動彈不得,愣是翻到床邊,滾到地毯上,爬到門口,最終依靠着矮櫃站起來,貼住牆壁偷聽到一段對話。
套間裏正是蔣泰與卓美珊。
卓美珊說了很長一段話,全是阿耀在沈家的事情,以及與沈懸暧昧不絕的關系。
特意指出了,沈懸對阿耀不僅僅是大哥那麽簡單。
蔣泰側背着卧室門,背着手,輕而易舉下了結論:“如果阿耀醒來,非要回沈家,找沈懸的話,沈懸就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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